七日後,鹿關大捷。明川府兵以不足兩萬兵馬,麵對不斷湧來的柔牙兵,守城將近一個月,柔牙兵終於徹底退下了。明川悠站在城牆上,看著滿地屍骸,心中一片空曠,從第一次跟隨父親上戰場,她就已經開始不斷經曆這樣的時刻。她忽然想或許祁連是對的,祁連與老龍的賭局並非是一件虛無縹緲的事情。她不可能永遠守在這裡,落入無可掙脫的循環,等待著柔牙人的下一次進攻,然後帶著自己的子弟再進入下一次死戰。破局,她需要打破這個局麵。她需要的不單單隻是玄鐵武器,她需要更多的力量,將更多的力量集合在一處,讓讀書人有書可讀,行商人有貨可賣,種田人有地可耕。更重要的是,讓軍人可以看的見戰爭的儘頭。隻有背靠著這樣強大的力量,柔牙人才不會一次又一次的犯上中原。祁連與林羿並肩站在她的身側,看著風將她的長發與披風吹起,林羿對祁連低聲道:“你選的很對。”祁連笑:“林大閣主洞悉人心,你說是對的,那自然是對的。”林羿又道:“隻是成王之路,是一條孤獨且艱辛的路啊。”祁連點頭,自古稱王者,稱孤稱寡。也許每個人都有一條屬於他們的路吧。這時忽見城樓下,這幾日負責出城與柔牙人廝殺的一些明川府兵忽然一起脫掉了外麵的鎧甲,露出裡麵灰色勁裝,腰見儘數紮著一條青帶,舉起了手中的彎刀。隻是那些彎刀形製古怪,不似戰場的馬刀,倒有些像農人在田地裡割麥子的鐮刀,隻是這些鐮刀中紫光流動,煞是好看。明川悠心中一驚,不曉得自己管理那般嚴密的明川府兵裡竟然混進這樣一群人,而他們的武器……明川悠轉頭看向站在她身側的林羿,皺眉:“你的人?”林羿笑:“我問問。”明川悠看他還一臉坦然無辜,當即火就要燒上眉毛,但凡一個將軍殺敵,殺到最後發現自己的手下竟然混進來這麼多不是自己的人,再好脾氣也是忍不了的,更何況明川悠這樣的火脾氣。明川悠瞪了一眼祁連,那意思分明就是“你從哪兒找了這麼個王八蛋!”,祁連無辜受累,卻隻能垂首低笑,不得不說,近墨者黑,同林羿在一起久了,她越來越能感受到惡作劇的快樂了。就見林羿轉身,看向那群家夥,問道:“汝等何人啊?”這群人儘數單膝跪地,朗聲道:“我等齊願效忠明川少將軍!”卻聽林羿又道:“跟著我,可是有錢賺的。”那群家夥裡有一個等不及的,喊道:“閣主,要那麼多錢作甚,睡覺鋪床膈地慌,餓了不能當饅頭,我是要當將軍的人,您快些,彆耽誤咱們表衷心嘛!”其中一個細長精神的年輕人喊道:“瓜娃子才後悔,明川少主打仗厲害,武藝超群,胸懷大誌,我也是要當將軍的人哩,閣主,我要隨著少將軍!”他身側的年輕人也撓撓頭道:“我腦殼兒笨,不喜歡做生意,還是喜歡使力氣!”唯有一個年輕人還算正經,拱手抱拳對著明川悠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道:“在下李小賓,西蜀染秀村人士,這些日子隨將軍出生入死,深慕將軍為人,此後一生,願為將軍鞍前馬後!”這個年輕人說罷,眾人一起拱手:“此後一生,願為將軍鞍前馬後!”明川悠看著群年輕人年紀也都不過十八九二十歲,一個一個都是精乾利落,神采飛揚,再一想這一次柔牙人攻城的時候,與柔牙人麵對麵對抗的出城軍隊確實異常驍勇。而之前這支敢死隊都是死傷最慘重的一支,這一次竟然撐到最後,而且看起來死傷人數也不過之前半數而已。她確實沒有想到,敢死隊裡混雜了這樣一支小小的隊伍。林羿這才收了玩笑,對明川悠道:“這群家夥是我從玲瓏閣裡特彆挑選的,不過他們並不是因著我的命令才來鹿關,他們每個人都是自願的,因為他們仰慕你,兵馬不足並非難事,難的是有一群堪用的將才,這些家夥都不錯,他們的來曆、家世、品性、經曆我都已經整理成冊,放在你的案桌上了,明川少主若不嫌棄,就將他們連同他們的武器收在麾下吧。”林羿說罷,又道:“小燃姐,你的東西到了吧。”他話音一落,就見一行人魚貫而上,抬著數十口大箱子走到了明川悠麵前,領頭的恰是常小燃與常小風。常小燃將那數十口大箱子依次打開,明川悠卻見裡麵並非是兵器,而是一塊一塊紫金玄鐵所鑄成的鐵磚。明川悠又是納罕,問道:“這又是什麼意思?”常小燃對著她比劃了一串,常小風在一旁替姐姐翻譯:“這些磚石是用來加固城牆的。”明川悠拿起那磚,細細看了看,忽然想起當年在玲瓏小舟裡見到的那些玩意兒,便試著注入了一點武靈,就見那磚瞬間生出一道光壁。常小燃又比劃了一串,常小風道:“用這玄鐵將所有抵禦柔牙人的城防都加固一遍,這玄鐵本就極其堅硬,若到戰時,再配合武靈與陣法,整個城池會做到真正的固若金湯,這比刀劍要有用。”明川悠不由點頭,她自然知道紫金玄鐵可成刀成劍,成殺人之器,威力無窮,可確實沒有想過這紫金玄鐵也可成磚成瓦,變成護人的利器。常小燃又打開了最後一個箱子,隻見裡麵是一把墨紫色的長弓,常小風道:“這弓的弓身乃是紫金玄鐵,弓弦是一條青蛟龍筋,是當年公子研究玄鐵效用時所鑄,本準備銷毀,不過祁連姐姐說她想將此弓贈予少主,於是我姐就連夜趕工,鑄出了十枚玄鐵箭。”明川悠扭頭,看向祁連,祁連衝她道:“你的弓壞了,換一把吧,其實我是想自己鑄一把弓送給你的,先欠著。”那夜在不蒼山,明川悠的弓被任西窗一劍斬斷,明川悠從未對人提起過那時她的屈辱,而此時再看到這樣一把弓的時候,心裡不覺湧上一股熱流。她伸出手,握緊那弓,就在那時,她體內的霞光齊齊湧進那弓裡,明川悠隨手抽出一杆尋常箭矢,站定,對著曠野射了出去。就見那箭遠遠飛出,最後竟在天邊燃起了長長一線火光。祁連又道:“這弓還未煉化,也沒有名字,明川,你給它起個名字吧。”明川悠想了想,道:“燃光,它叫燃光。”秋意越來越濃了,青草轉黃,北雁南飛,碧山城中的桂香卻不同往年那樣濃烈,隻是因為西涼人不喜歡那樣甜軟的香氣,於是下令砍掉了許多桂花樹。西涼人的打算本是占著不蒼,然後直接向江南進攻,領兵的除了尉遲紅綠之外,還有西涼十二將中的四個老將,與那時被明川悠戲弄到發狂的項阿西。隻是從西涼到不蒼,路途遙遠,源源不斷的兵馬和糧草還在路上,他們在城中等了數日,未免有些焦躁。砍掉那些惱人的桂花樹隻是項阿西無聊之餘乾出的一件事,項阿西還嫌碧山城的名字不好聽,更是準備將城名也改了。春嬌胭脂鋪裡,青空倚靠在門廊邊,鬆手放出了一隻小黑鳥。小九走到她的身側,輕聲道:“快要來了吧。”青空笑:“是啊。”那小黑鳥沒了蹤影,青空便去後宅,將林羿慣常住的那間房重新整理清掃,小九也過來幫忙。小九雖然年輕,可少年老成,同猴兒一樣的常小風截然不同,他私下裡喜愛青空品性溫婉,忍不住問道:“青空姐姐當年是怎麼遇到的閣主?”青空將被褥搬到院子裡,想趁著陽光好曬一曬,聽見小九這樣問她,柔聲道:“玲瓏閣裡有一千個人,就有一千個故事,有一萬個人,就有一萬個故事,我的故事並沒有什麼稀罕。”“那什麼是稀罕的?”“稀罕的是,這多少原本會被塵土掩埋的故事,都有閣主願意聽。”小九點頭:“是這樣,我不過是個小小乞丐,機緣巧合遇上閣主,他也願意聽我講話,還帶我進了玲瓏閣,不過,我瞧青空姐姐也很喜歡聽底下夥計講他們自己的事呢。”青空笑了笑:“他們跟隨我出生入死,護佑我周全,我自然需要看顧他們,這都是閣主教的。”“原來這樣啊……”青空笑了笑,沒再說話,隻是認真將那被褥一點一點拍開,讓陽光能曬地更暖些。她腦中些許閃過了當年自己在花船上受人欺淩的影子,好在那日船上的客人裡有一個黑衣的青年,那青年看著自己,一雙眼眸安靜地看向自己,然後向自己伸出了手。後來她才知道,他向很多人都伸出過手,不過他的心裡卻並沒有太多人的影子,他的心裡被一個影子填滿了。不過這樣也很好,他們很般配,她也很喜歡。二人正在忙活,忽然外麵衝進來一個小夥計,對著青空道:“老板娘,那個翟月,他沒有死,他出現了!”“在哪裡?”“觀山塔!”觀山塔是碧山城中最高的一處塔,恰好處在碧山城門口,本是碧山城中每逢節慶大事,高僧為不蒼國誦經祈福的地方。青空皺眉:“他去哪裡做什麼?”恰好又一個小夥計也衝了進來:“到了!到了!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