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一方淨地(1 / 1)

沉淵 彆衡 1797 字 3天前

變化其實在很早之前就開始了,隻是那些變化過於微小,上位者們都沒有心思去理會。而當這些變化成了災禍之後,他們卻依舊沉迷於各自的世界,依舊沒有意識到這些從一個農戶到一個戲子,從一個小販到一間糧店,這些在他們眼中不過螻蟻的家夥們,會翻騰出多大的風浪。燃君殿外,西涼主管政務的漢臣王奇已經等了數日,想要向殿內的項雀彙報近日的錢糧要事。隻是一則西涼重武輕文,二則他們對漢臣也多少瞧不大起,王奇在這裡焦急地期盼雀王召見,在他們眼裡,就如同一個笑話一般。整個西涼都在渴盼著看到他們的雀王,獲得的更為巨大的力量。殿門嘎吱一聲響了,一個穿著黑色鬥篷的蒙麵人從大殿裡走了出了,反手關上了門,王奇急忙上去,低聲道:“黑先生,雀王能見小臣了嗎?”黑先生雙手籠在袖子裡,隻一雙眼睛露在外麵,整個人就仿若置身一團黑霧中一般。看著王奇焦急的樣子,黑先生沉聲道:“雀王昨夜在劍穀守了一夜,此時還未醒呢,王大人有急事,可先說與在下,待陛下一醒,在下會立即報予陛下知曉。”王奇早在四年前就見過這個黑先生,那時雀王就對他極為信任,中間不知為何他失蹤了三年,就在最近,他竟然捧著《周鑄》回來了。王奇乃是個讀孔孟的書生,在這西涼做官,不過是因為家就在西涼,想要對百姓做些事情,遵循了先聖的教導這才入朝。入朝之後,隻要能實現心中抱負,多受武官欺淩打壓他也認了,可是一看到圍繞在雀王身邊的竟是這些看起來裝神弄鬼神神秘秘的人物,心中實在是極其厭惡。可他已經來了數趟,若是再不上報,怕是要出大亂子,倒是黑先生似乎看出他的猶豫,道:“王大人心係百姓,乃是治世仁臣,其實黑某少年時也是讀書人,淪落至此實在有難言的苦衷。黑某近日也發現城中糧價不大對勁,大人可是為此事而來?”王奇心中一驚,他原本將這個黑先生就當成是妖魔鬼怪一般的人物,並沒有想到他竟然也會關心升鬥小民的事情,心中略略想了想,說道:“先生說的不錯,小臣真是因為此事而來。今年春種,雨水甚好,本該是個豐年,可是小臣去查看農桑之時,卻發現田地荒蕪,並未耕種。西涼本是遊牧出生,百姓不善農桑,糧食多依仗與西蜀與中原河西一片商貿交換所得,很不穩定,後來雀王聽從小臣建議,在與河西相連的地方開墾荒地,鼓勵農桑,這些年也都有些成果,百姓總算能吃的飽了,可今年這樣好的年景,怎荒了農田呢?”“後來才知,自新年之後,這些有田地的地方出現了一種奇異的白狐,當時就有行腳商出來向農人們收白狐皮,一張白狐皮可是二十兩銀子,而且城裡的貴人們也都紛紛開始穿這白狐皮的衣裳,農人們一看這錢賺的輕鬆,立刻都漫山遍野地捉狐狸去了,我們西涼人本就不愛農事,有了這賺錢的法子,哪裡肯去辛苦種田。”王奇說到此處,狠狠罵道:“奸商亂國,不過買進賣出,就引出那樣大的亂子!發了橫財的農人吃喝嫖賭,更是沒有精神再去侍奉田地。”王奇說到這裡,更是氣的眼睛都紅了,黑先生隻安靜聽著,心裡替某個遠在鹿關的家夥多念了幾聲彌陀佛。黑先生又裝模作樣問道:“這事當是春天時候的事情,西涼也與河西一樣,一年兩收,現在已經入了秋,怎麼忽然糧價就生出這樣大的變化了呢?”“早先有幾個大的糧行,雖然今年收成不多,可他們倒也有些良心,並沒有立刻漲價,所以也沒鬨出什麼亂子。可現在西涼遠征不蒼,一路上糧草是個大數目,糧食又出了好大的缺口,這些糧行也沒糧了,立刻哄抬糧價,而那些收白狐皮的行腳商人也好似一夜之間消失了,百姓手裡沒有糧,更沒有錢,隻剩下一堆一堆的狐狸皮。而且麻煩的是,現在就連軍隊的糧草,都不夠了,總不能挨家挨戶去百姓的米缸裡吧,尉遲將軍險些砸了小臣的府衙……”黑先生沉默了一陣,忽然道:“王大人,過去雀王是如何處置此類狀況的?”王奇一愣,臉上露出羞恥之色:“過去,過去就是領著兵,要麼去西蜀,要麼去中原,搶上幾個地方的糧倉。”說罷了這話,王奇之前的激憤忽然間消失不見,他自幼受詩書禮儀教化,這話方一說出來,心中立刻就心灰意懶起來。黑先生看他神色變化,心中了然,安撫道:“王大人不必過於憂心,黑某向大人保證,這樣的狀況,不過一月,就可緩解,黑某這就向雀王去直言。”王奇實在沒想到黑先生是個這樣好說話的,感謝了又感謝,才躬身而去。黑先生目送著他的背影,背有些駝,腰有些弓,看著雖有幾分寂寥,可卻很讓人尊敬。王奇去了不久,黑先生卻並沒有去燃君殿,他回到自己的居住,寫了一張字條,放在一隻紫金小鳥肚子裡,扭好了機關,那小黑鳥展開短短的翅膀,啾啾兩聲,跳上樹枝,還頗有些閒趣地這裡跳跳那裡跳跳,然後才飛上高空,不見了蹤跡。與此同時,漁陽任氏,議事的大廳裡,任東風正皺著眉頭,聽他那些叔叔伯伯吵架,這些叔伯已經吵了足足有兩個時辰,任東風的耐心也要瀕臨崩潰了。任東風這家夥喜動不喜靜,自做了任氏家主之後,就一日比一日氣悶,他哪裡料到這一方世家諸侯,竟然要料理這樣多的事務,從征收稅務、鹽鐵買賣到與各歸附世家的關係,全部都需他來做主。“我們任氏就不該與虎謀皮,柔牙人的胃口隻會越來越大,你以為他們吞了明川之後就會乖乖退回去嗎?!不會!”“當初說要成大事的是誰?現在怎麼了,扭頭就成兔子膽子了!”“我們任氏百年清名啊啊啊,你們這些無知子孫啊,你們沒聽城裡新來的那個戲班子在唱什麼啊,人家明川府在前頭打柔牙人,我們呢,你們以為自己做的事彆人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啊啊啊!”“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倒是天下都是我們任家的,誰還敢亂唱!你們這群目光短淺的貨,哭哭啼啼,什麼樣子!”“哼,什麼樣子,好些個任氏的旁支因著那戲班子的戲,都往鹿關去了,你們說什麼樣子!”“這都是你們管教不嚴,全部抓起來!”“家主啊……你說,你說我們現在怎麼是好!”吵架的諸人齊齊湧向了任東風,任東風終於忍無可忍,“騰”地站起來,抓過自己的千裘劍,怒道:“這個家主我不當了,你們愛誰當誰當!”說罷隨手將腰間家主令摔在地上,竟是頭也不回,衝出議事堂,踩了千裘就沒了蹤影。任氏諸人看年輕的家主竟然一走了之,也都是嗔目結舌。過去任空在的時候,整個任氏被他管束地極為嚴密,任空是殺人不見血的性子,為人狡詐,可麵上總是不動聲色,叫人根本捏不住把柄。現今任空被林羿刺死,這些叔伯雖然叫嚷著報仇雪恨,可實際上卻都以為能伸伸胳膊踢踢腿,拿捏著一個小家主,好好給自己盤算一番,加上之前確實形勢一片大好,不由得都有些得意忘形,但哪裡料到,任氏與柔牙合謀的消息不知道怎麼露出些風去,城裡來了個戲班子,日日在任氏的地盤上唱什麼明川悠一介紅裝勝須眉,暗地裡譏諷任氏不知在做什麼混賬事,這事倒也罷了,更要緊的是他們發現手上的生意都或多或少開始出現了紕漏。現如今小家主撂挑子不乾了,眾人愣在當場,一時都不曉得該如何是好。有人反應快些,先盯上了地上的家主令,不過就在想要伸手去撿的時候,旁邊的人也瞧見了,一時間議事廳亂成一團。而就在這一片亂局之中,碧山城外美人山深處的一個枯野小寺卻難得的平靜。那小寺不過一間佛堂,三間小舍,三麵圍牆連同廟門都塌了大半,“獨衫寺”的牌子倒是結實,不知何年何月何人所題的匾,字跡樸拙,午後的陽光穿過寺門,蕩在石階上,那石階上也滿是青苔,不聞人聲。這寺雖然小,但是卻生了一棵十分大的木芙蓉,好似已有百年樹齡了,此時恰好是花期,滿樹的碗口大的芙蓉花熱熱鬨鬨地開著。因著這樹實在太大了,甚至穿透了佛堂頂,壓在了菩薩像前,這廟裡供的竟然是一位檀陀地藏菩薩。那菩薩頭戴毗盧冠,身披袈裟,麵目沉靜,一隻芙蓉恰好落在它的右手結的甘露印上。菩薩前跪著一個僧人,正在念經,光透過被木芙蓉破開的洞照在他的臉上,那張臉上有一條長長的刀痕,可是因著此時的光,卻並不覺得猙獰。夏羅從一側的屋舍裡端出了兩碗清粥,一碟小菜,幾個饅頭,道:“吃飯吧。”那僧人誦罷了佛號,起身,走到了樹下石桌旁。夏羅的眼睛上沒有蒙著白布,這寺裡安靜,她不需要遮起自己的雙眼。二人都不說話,各自吃粥。夏羅又道:“那日多謝你救我。”夏羅說的那日是碧山城破的那日,邱景遲帶著一眾明光弟子奮戰,隻是終究回天乏力,眼看著自己親自教導的弟子紛紛死在身側,邱景遲幾欲發狂,抬頭時,就見夏羅拖著那柄長刀站在自己身側。夏羅幫著邱景遲收斂了明光弟子的屍骨,二人相顧無言,邱景遲終究長歎一聲,一生老骨,到頭來,滿目瘡痍。他隻能踽踽獨行,離開這個讓他失落的地方。夏羅目送他離去,一時也不知該去哪裡,便獨自一人在美人山中走著,那日也是餓極了,昏倒在山中,醒來時便在這獨衫寺裡了。僧人搖頭:“不必。”夏羅又道:“這寺名不好,改叫芙蓉寺吧。”僧人點頭:“可以。”夏羅忽然抬頭,看向眼前的僧人,僧人亦抬頭,平靜地看著夏羅的眼睛。那雙能穿透過往與未來的眼睛,此時沒有一絲波瀾。夏羅輕聲道:“你是祁連的師兄,我是祁連的師妹。”僧人微微笑了一聲,不知在笑什麼,許是笑因緣際會,許是笑造化無常。夏羅又道:“我叫夏羅,卻不知你叫什麼?”僧人猶豫了許久,才輕聲道:“我叫赫連竹。”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