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淵自己的記載中,創派先祖是沒有名字的,甚至連男女都不知道,隻說有人起於曠野,持劍而行,就再無旁的記載了。沉淵最早有名字的宮主要追到八百年前,是一個叫祁賞的人,當年天下紛亂,這個祁賞就帶著百餘弟子四處遊走,希望可以說服那些引戰之人停兵止武。通往明鬼殿的入口那兩個三丈高的銅人,便是由此而立,後來一代一代的沉淵宮主也都是如此,雖然有的人性格激烈一些,有的人則溫和一些,但總的來說,並沒有出現過大的偏差。關於祈賞的記載確實不少,他被評“身正形端,極有辯才”,沉淵的書冊中也記載了許多他曾經隻一人一劍,就說服了許多國主君王,阻止了上下幾百場戰爭。後世沉淵中人讀史,看當年隻憑一個人一口就可說服一國君主停兵止武,總都很是羨慕那個天真又淳樸的時代,赫連竹還曾經做過詩,“遙想當時明月下,君王性善子天真,而今明月依舊在,何處去尋赤子心。”說來也是,若是現在叫祈連去同項雀說一通話讓他打消占領中原的想法,項雀怕是會說:“嗯,很有道理,可乾孤什麼事呢?”唯一能樂意的,大概就要算相信“深情皆好人”的燕信了,可那家夥雖然已經是不蒼王,卻並不能做主,泱泱不蒼國,他們不戰,周圍的虎狼就要將他們給吃了。說來,祁連也不曉得這個“風祈”到底是不是沉淵創派先祖。隻是因著模樣實在有些太像了,所以不由自主就將她當作先祖來看了。倒是站在身側的許輕樓卻道:“風祈嗎,這個名字我見過,當年花城盜走的那批沉淵古冊中就有這個名字,隻是並沒有提到那人與沉淵的關係,隻說她……”這墓中果真有些遠古神力,這邊許輕樓正說著,龍君再一次從風信上飛旋上去,一道紫色光影沿著第一幅壁畫遊動翻飛,就仿若壁畫中的龍複活了一般,它最後停在了那女子的劍鋒所指的地方,問道:“隻說她如何?”許輕樓猶豫一下,緩緩道:“隻說她曾捉劍屠龍。”“屠龍?是吾嗎?”龍君也是詫異,繼續引著眾人又向後麵的壁畫看去,隻是沒料到那壁畫並非是一場殺戮景象,而是那女子盤膝坐地,似乎在與龍君爭論什麼。林羿道:“這沉淵先祖們,還真都是一副好口齒。”龍君想要努力回憶起當年它到底與這風祈爭論了些什麼,隻是他的記憶也就停在了那裡,一片混沌之中,著實找不到什麼有用的。許輕樓走到之後的壁畫前,就見風祈掌中執劍,四周山野河川中升起一團一團的光,落入她的劍中。林羿也走到此處,端詳一番,說道:“這好似你們修煉武靈的場景。”許輕樓亦點頭:“那古冊中亦有記載,吸取天地造化的靈氣入兵器,就是被這個叫做風祈的女子發現然後再傳於後世的。隻是當時不知風祈是誰,加上屠龍之事就好似盤古開天一樣,於是都隻將此事當作神話來看。”祁連忍不住驚道:“是這樣嗎?那她可真是厲害啊。”想到這個與自己容貌相似的女子,在山川草木中,第一次發現人可以與這些靈氣相通,那是一件何等神奇之事。龍君聽到此處,在一旁道:“龍氣,是龍氣,她煉化了吾,是她,是她將吾煉化成了現在這般模樣。”有趣的是龍君雖然這樣說,可他的口氣中卻並沒有惱怒與怨恨,好似隻是陳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如當時他們在萬古樓下遇到的那個古神夕山。林羿看龍君樣子,道:“看來想要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隻有將你被砍掉的頭顱找回來了,你可在這墓裡有什麼奇異的感覺?既然此處是龍君墓,那該埋著點什麼吧?”龍君緩緩在壁畫中遊動,並沒有生出什麼異樣的感覺,三人環顧四周,這個空蕩蕩的屋子裡除了四牆壁畫,也實在沒有什麼,林羿又湊到壁畫處去找線索,隻是壁畫的最後一幅就是方才風祈修煉武靈的場景,再沒有什麼彆的東西了。林羿又細細想了一陣,忽然道:“這風祈,會不會是個大巫、祭司或者當時的薩滿呢?”祁連不明,回身問他:“為何要這樣說?”林羿將她引到最開始出現風祈的壁畫前,道:“你瞧她的裝束,長袍、披發、赤足,是不是有點像書院裡的巫醫風不悔,風不悔曾經正是大巫,更重要的是,每次人間出現戰亂,龍君都會興風做浪,使人覆滅,重新輪回,你可記得方才古阿媽說的話嗎?”祁連道:“古阿媽說,薩滿是與神對話的使者。”林羿點頭:“是的,薩滿、祭司、巫都隻是不同地區的稱呼,後來各自演變出不同的係統,不過放回先民之時,他們應當都是同神對話的人,但是他們其中的大部分應該都是對神充滿了敬畏和恐懼,就如古阿媽方才。”說到這裡,他們都不約而同想到了方才古尼娜久久趴伏在地上,分明就是在等天神對她這一番出自於某種私心的祈禱而可能降下的懲罰,原來這位古阿媽為他們,竟然甘願冒犯心中的神靈。許輕樓忽的心中一動,想起自己那一劍,不禁有些懊悔。但他也有些詫異,為什麼古阿媽會為他們做到這般地步呢?林羿繼續將自己的猜測說出來,道:“我們就將風祈當作是中原地方的祭司吧,她不像其他祭司或薩滿,不知道什麼緣由,讓她發現原來戰爭之後真正讓人陷入劫難的,是紫帝龍君,於是她找到了龍君,和它有了一番談話。”龍君聽到這裡,忽的就好似墜回了那千百年前,那時沒有這樣多的人,沒有這樣多的房子,四周大多還是草木叢林,高聳如雲的巨樹間,還有似山鬼那樣天造地養的生靈在遊蕩。它好似是臥在一片青山下,頭在山東,整個身軀環繞著那山,尾巴一直落到山西的一環淺水之中。而那個白袍女子,赤足長發,手持長劍,踏破山水,向它走來。她容顏端莊秀麗,向它恭敬行禮,在之後,她問道:“為什麼?”可是龍君怎麼都想不起來,什麼為什麼?她問的那個問題是什麼?而自己又是怎麼回答的?而此時,林羿站在了風祈與龍君對話的那副壁畫前,道:“她一定想問,你為什麼每到一次戰爭,就要將人族覆滅?”祁連瞬間明白了,無論是什麼方法,風祈必然是阻止了龍君再一次覆滅人間,而在那之後,曆代沉淵宮主事實上都在做這一件事。止兵於天下。也許就是源於當年風祈與龍君的這一次會麵吧。不過這邊的龍君卻並沒有想起來自己到底為什麼要不斷毀掉人世間。“為什麼?為什麼呢?吾為什麼要這樣做?”龍君焦躁起來,隻是它此時並沒有實體,三人隻能見那束紫光上下竄動,將整個房間都照得亮透了。林羿回憶了一下古阿媽吟唱的遠古調子,拿出風信,試著將那調子吹奏了出來。古時祭司祈天,常會借助音樂,他的笛子本就是玄鐵做造,而且龍君附著這麼久,染上了龍君的氣息,他想試著用這樂曲,看看能不能引動此處有什麼變化。果然,隨著那古調從笛中傳出,他們頭頂的巨樹竟然重新打開了,筆直的通路再一次出現在眾人眼前。就在這時,龍君忽然“哈哈”一聲狂笑,直直向上飛騰,穿過那個中空的樹乾,更加令人驚奇的是,那樹乾當即變成了活物,貼合在龍君的身上,成了它新的鱗甲。原來這樹,竟也是龍君身軀所化。如果紫金玄鐵是骨,那麼這空樹便是它的皮了。那麼它的頭顱,難道在樹頂?就在這時,一陣吟嘯之聲盤旋在上空,那聲音不再是虛弱無力的,而分明是自天空籠罩下來,一如雷電之聲。隨著那樹乾開始變成鱗甲,眾人所在的地方也開始搖動,四周山石砸落下來,許輕樓急忙合身保住依舊在拐角處昏迷的明川悠,這邊祁連踩上百折,捉起林羿,來回環繞,躲避著那些山石,隻眼見一塊巨石砸向了許輕樓脊背,林羿一揚起手臂,袖箭帶著玄鐵絲衝刺進大石,祁連腳下發力,二人一起引著那細絲帶動巨石砸在了旁邊的牆壁上,砸成了數小塊,雖依舊紛紛灑灑落在地上,可已然不是那巨石的威力了。林羿重新用袖箭將自己帶飛起來,落在向上的一處石塊邊,對祁連道:“去救他們,不必管我!”祁連點頭,附身衝了下去,將許輕樓和明川悠一同馱起來,看準一處空隙,飛了出去。林羿也自那空隙中,接著玄鐵絲的力道將自己蕩了出去。這時,他們發現草原上一條如深痕一般的長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座高山。而這座高山,恰好就是龍君的軀體。四周的白霧散去,祁連與林羿一路沿著山脊飛去,終於飛到了龍君的頭頂。祁連與林羿站在龍君麵前,龍君緩緩睜開巨眼,那眼睛就好似兩輪紫色的月亮。它道:“你們來了。”“龍君想起來了?”“哈,想起來了,都想起來了,風祈啊,她真是個有趣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