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尼娜策馬趕上三人,沉著臉道:“我隻能同你們到天神洞外,洞裡我也沒進去過,幫不到你們。”許輕樓沒有想到古尼娜會忽然回來,不過林羿的表情倒是沒什麼意外,反而是祁連微微蹙眉,她想了想,對古尼娜道:“古阿媽,謝謝你了,若是……”不等祁連將話說完,古尼娜已經夾了馬腹率先往前麵去了。林羿對祁連道:“莫擔心,阿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許輕樓是知道天神洞的位置的,隻是茫茫草原上,很難快速找到方向,他雖然不知道林羿到底是用什麼說服了古尼娜,但一路上也沒有再問,隻是跟著古尼娜趕路。到夜裡休息時,許輕樓才簡短說了些緣由。原來柔牙此次出兵,確實是已經同任氏聯合起來,說是要聯合抵抗西涼,可率先進攻的卻是明川府。任氏現在的家主是任東風,不過這小子往日裡並沒有學過如何當一個家主,甚還有些任俠好義,他一向都隻聽他哥哥的,所以現在任西窗領著周皇室與任氏,倒是隱隱有些霸主的氣勢了。林羿笑了一聲:“我瞧這個霸主也是個可憐人,該是獨孤嘉樹吧。”祁連對那個獨孤嘉樹著實沒什麼好感,知道任西窗背後站了那樣一個妖怪,怕是真要生事端,一時氣惱這天下如何這麼多妖魔鬼怪、魑魅魍魎。說來祁連從前並不太想天下事,因著全神貫注隻是想著報仇這一件事,也並沒有太多的情緒。不蒼山之後,卻似乎將七情六欲都打開了,她生出了憤怒,也生出了憐惜,生出了厭惡,生出了歡喜,生出了落寞,也生出了期盼。隻好似一根光溜溜的棍子,倒是生出了些枝椏,隻是生枝椏的過程並非全是好受的。這廂先按下祁連的心思不說,許輕樓繼續同二人簡說明川悠如何困在了天神洞中。明川府因為柔牙與任氏前後夾擊,著實苦不堪言,恰好這時有人將一本《周鑄》送到了明川悠的手裡,許輕樓又因為當年花城從沉淵盜出的一些古籍,知道這柔牙草原上的天神洞同紫金玄鐵有些關係。明川悠打算先去弄一些玄鐵出來,讓明川府多一分和柔牙與任氏相抗的籌碼,可許輕樓知道那天神洞的厲害,不想明川悠去冒險,不禁後悔將紫金玄鐵的事說與了明川悠,明川悠哪裡肯聽他的勸告,自行帶了一隊騎兵就往天神洞去了。待許輕樓知道,已然過去了兩日,他急忙禦劍來追,不想遇到那隊騎兵中一個前來求救的兵卒,隻說明川悠已經同整隊人陷進了天神洞裡。祁連聽到此處,問道:“那你怎麼又被柔牙人給捉了?”提起自己,許輕樓的語氣就沒有那樣急切了,淡淡道:“那兵卒原是個奸細,我太心急,沒留神,著了他們的道,現在柔牙人已經知道明川悠陷在天神洞裡了,所以才大舉攻向鹿關。”祁連又問:“鹿關現在是誰在守著?”許輕樓道:“明川府的曲將軍,他曾是明川弘武的副官,頗有經驗。”“那明川家主現在如何?”許輕樓輕歎了一口氣:“不大好,依舊是動彈不得,不過他還是整個明川府的最高統帥。”祁連隻要一想到這些朋友的處境,心裡就不是滋味兒, 她真是想與林羿隱居起來,可要讓她徹底放下,卻又實在做不到,於是隻托著腮發呆。林羿看這一日間,祁連已經歎了好幾口氣,忽的伸出手,扯住了她的臉頰,笑道:“方才在柔牙大帳裡還威風地好似個女土匪,怎麼現在又歎上氣了?”祁連被他將臉扯地痛了,伸手就撓他的腰窩,林羿實在忍不住撒開了手,二人如頑童一般你戳我一下,我捅你一下,祁連也就不再想那些煩心事了。這邊許輕樓哪裡見過祁連這個樣子,隻是看他們二人嬉笑,好似渾然沒將天神洞的事放在心上,不覺想起明川悠,心裡就空了。他望著天邊隱在雲後的半輪月亮,喃喃道:“輕鳶,你能保佑哥哥找到她嗎?”古尼娜本在閉目養神,聽見這稱呼,微微睜開了眼,望向屈膝坐在那邊的許輕樓,他的側臉實在美到不可思議,精致如神仙雕玉。次日天未明,四人就已經啟程,大約走了半日,忽覺四周起了大霧,那霧越來越濃,祁連隻覺自己好似走入了雲端。古尼娜道:“快到了,馬是不能進去的,我們隻能走進去。”眾人於是棄馬又走了一陣,忽就聽見一陣古怪的聲音,似打雷,卻分明自地下翻湧而上一般。而且越往裡麵走,他們就覺腳下越無法踏實在地麵上,可那感覺又不似被風吹著,就隻覺自己與地麵中間隔上了一層看不見東西,若是一腳踩不到地麵上,就會騰空而起。古尼娜對其餘三人道:“你們最好用繩索將彼此連起來,這樣好走一些。”林羿遂自腰帶中抽出一根玄鐵細絲,將祁連與許輕樓都串在了一處,古尼娜也伸手將那細絲係在了腰間。林羿問:“古阿媽,這裡到底是個什麼古怪地方?”“此為天神洞外。”古阿媽又向前走了幾步,忽的伏身跪倒,口中喃喃誦念一陣,然後起身,走了幾步,又伏身跪倒,口中繼續誦念。如此三人就跟隨著古阿媽,在白茫茫的迷霧中艱難行走著,許輕樓不覺感謝林羿的先見之明,若是沒有古阿媽在前麵引路,人怕是極其容易迷失在這白霧之中。眾人又走了將近半個時辰的功夫,古阿媽才停了下來,就在此時在他們麵前,是一處開闊的平台伸了出去,而那平台下是一道巨大的裂穀。三人正要踏上那平台,卻被古阿媽厲聲喝斷:“這是薩滿才能踏上的祭壇,薩滿是大地上唯一能與神對話的使者,凡人若是踏上去,必然會遭天火的。”三人自然急忙向後退了半步,林羿看著這般深的裂穀,因著霧海翻騰,也看不見底,不由詫異,這分明是個穀,要說也該是天神穀更合適些,怎麼會說是個洞呢?他自在詫異,那邊古尼娜卻脫去了自己身上厚實的皮袍,露出一身雪白的內衫,古尼娜又從自己的靴筒裡抽出一把銅柄匕首,在手中飛速劃了一刀,血滴滴答答就流了下去,可那些血卻沒有掉在地上,而是在白霧空中飄散開去。祁連一驚,正要出聲,卻聽林羿“噓”了一聲,祁連急忙噤聲。就見古尼娜用自己的血在高台上劃了一個圓圈,接著又畫了許多符號,那些符號的形態似山、似水、似火,似雲、似日、似月,隻好似囊括了天地萬物。待將那些符號畫過之後,古尼娜站在了祭壇中心,胸腔中長吟了一聲,三人隻覺自己的心都要被她這一聲長嘯給叫開了去,接下來就見長穀中的霧海也被這一聲長吟喚醒,翻湧地更是激烈,隱隱約約中還可看見幾道紫色電光從霧海中閃過,仿若一條巨龍在翻湧。古尼娜的吟唱繼續著,隨著她的吟唱,她的腳下也開始動作,一步前,一步後,再前,再後,舞步簡單古拙,每一步都踩地很是紮實,發出很悶很重的聲音,就好似敲擊一麵巨鼓。隻是那鼓是石頭做的,而擊鼓的槌卻是人。祁連隻被這一幕看得入了迷,就覺自己好似掉入了洪荒之中,古尼娜的聲音也好似是從未有人之前的亙古蠻荒處而來。林羿雖能零星辨認出一些巫調,卻依舊同他自己研究的那些巫樂譜很是不同。吟唱持續了將近一個時辰,長穀中的霧海在吟唱結束之後,竟然散了開去,古尼娜跪在祭壇上,掌心朝天,頭深埋於地,似乎在等待什麼。而此時出現在三人麵前的,是一條玄黑長穀,這長穀四周蜿蜒盤旋,好似一條巨龍盤踞,而四周嶙峋陡峭的山石,則如巨龍的鱗甲。而正對著祭壇,是一個黑黢黢的洞穴。此時濃霧散去,三人就見這長穀裡除了一些怪石之外,不生草木,不見生靈,倒是許多白骨,當是誤入此處的人與動物,尋不到出路,隻好在長穀裡死了。許輕樓沒有在目及之處找到明川悠的蹤跡,不由有些心焦,林羿卻對他使個顏色,讓他稍安勿躁。許久,長穀都沒有再發生變化,古尼娜才從祭壇上站了起來,對許輕樓道:“你可禦劍,臨空搜尋一圈,若是有她的骸骨,就撿回來吧,隻是莫要入穀便好。”古尼娜的話音內外,都分明是認定明川悠已經死了,許輕樓哪裡還按捺地住,禦劍騰空,向東一路搜尋了過去,祁連也踩著百折,一路向西去了。唯留下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林羿與古尼娜留在原地。林羿長長對古尼娜行了一禮:“古阿媽,薩滿祈天乃是一件重事,這一次是我唐突了。”古尼娜靜靜看著長穀,道:“撿到你的那天,我看到你是從一條巨龍上摔下來的,那龍飛去的方向,就是此處,你可知道,天神洞還有個名字,叫做龍墓。”林羿心中一驚,沒有想到古尼娜竟然早就將龍君與此處聯係到了一起,古尼娜這樣說,意思是她知道此處的神龍與林羿有些不可言說的關係。林羿此時已經有九成能確定古尼娜的身份了,她若真的是許輕樓的胞妹,許輕樓功成,顏色絕豔,劍術卓絕,那麼這個胞妹就成了祭品,氣脈寸斷,容顏大改,所以她是如何到了柔牙,又如何進了天神洞,成了薩滿的?林羿看著此時已然脫胎換骨的古尼娜,她確實變得粗壯,身上幾乎連女子的形態都儘數沒有了,可是卻有一股不同於尋常的力量,那力量不屬於纖細婀娜的少女,也不屬於嫁為人妻的婦人,可卻是極其有力。林羿心中不由萬分好奇,問道:“古阿媽是不是有過什麼了不得的經曆?”“都是過去的事了,我現在有一個丈夫,一個孩子,我的生活很好,我不想打破它。”林羿心中明白,當即道:“我明白,阿媽放心,除非您願意,否則我不會告訴他您的身份,不會再在他麵前提起半個字。”古尼娜穿回了自己的皮袍子,轉頭笑道:“你這個小子,真的有些不一樣。”她又恢複了往日的爽朗和熱情。二人又站了許久,祁連先回來,方從刀上跳下來,就對著二人搖頭:“沒有他們的蹤跡。”不多時,許輕樓也回來了,看樣子也是一無所獲,於是他的目光放在了祭壇對麵的洞穴中。祁連對古尼娜的身份一知半解,並沒有林羿那樣清楚,可是她卻心裡卻有個感覺,知道自己必須該這樣做,於是就對古尼娜道:“古阿媽,您幫我們這麼大的忙,已經很感謝了,額風大叔和桑吉多還等著您呢,接下來的事,我們就自己來吧。”古尼娜見祁連這樣說,眼中再一次露出讚賞,她衝林羿和祁連點了點頭,轉身欲走。卻不料許輕樓忽的劍鞘一抖,劍鋒泠冽,橫在了她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