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簽字畫押(1 / 1)

沉淵 彆衡 1686 字 3天前

大雨到半夜就停了,等到第二天早上的時候,整個草原已然恢複了安寧。不知什麼鳥,在遠處啾啾叫著,藍天就好似一塊透亮的藍色琉璃瓦,一絲兒灰都見不到,風也好似是透明的,碧綠的草原向遠處和更遠處延伸出去,祁連從氈房裡出來,瞧見這樣的景致,不由覺得四肢都舒展開了。桑吉多正在洗馬,祁連就過去幫忙,小孩子忘性大,昨晚上還哭唧唧的,一大早看見祁連不單可親,還很謙虛地請教他如何喂馬喂羊,桑吉多立刻就很驕傲了,一大一小雖然言語不通,可玩的倒是開心。古尼娜搬出一大盆的衣服,一邊洗一邊遠遠看著,林羿拄著木拐坐在古尼娜身邊,伸開長腿,舒舒展展地坐著,也瞧著那一大一小。古尼娜笑嗬嗬道:“怎麼不過去同她說說話?”林羿長歎一聲:“生著氣呢,還想求古阿媽幫忙呢。”古尼娜覷了他一眼:“這忙古阿媽可不幫,男子漢大丈夫,自己的媳婦兒自己哄。”“古阿媽教訓的事,可是我家這個,與尋常女子不同,哄是哄不好的。”林羿話雖這樣說,但語氣裡竟然還有幾分驕傲,也不知道他驕傲個什麼。古尼娜又笑嗬嗬道:“昨晚你說她是你媳婦兒,著實嚇了一跳我們一跳,你說,怎麼就有這樣的緣分呢?”林羿也笑:“其實沒成親呢,昨晚說她是我媳婦,那也是情急之下,不過在我心裡,她就是阿愚,現在再說這詞兒,媳婦兒,倒是怪怪的。”古尼娜不明白他的怪想法,又道:“甭管什麼,她這麼大雨,再草原上東奔西跑的找你,可見是擔心極了,你該同她道個歉的。”林羿沒答話,他自然想道歉,可這歉要怎麼道,他也拿不準,畢竟這一次犯的事兒實在有些大,若是易地而處,將祁連換在他的位置上,他怕是真要發瘋的,可那幾日看著祁連昏睡,他確實有些失了心神,想要將那一群家夥全部毀了的心思就突突突往外冒,他雖看著平靜,可他自己知道自己實則已經走到理智的邊緣。在他猝不及防將匕首插進項空的心口,血噴了出來,而接著又被項空一劍刺中的時候,他的憤怒才融化在了一片血海之中。這時能看著祁連能同桑吉多說說笑笑,他心裡那些壓不住的瘋癲也被風吹散了,一時格外平靜,竟然都有些不忍心去打擾這祁連難得的一點快活了。那邊祁連與桑吉多似乎說了什麼,桑吉多連連點頭,速速選了一匹純黑的高頭大馬,將韁繩給了祁連,然後他自己則牽著自己常騎的褐馬,衝著古尼娜嚷了一句柔牙話,林羿聽見他說是要帶著祁連去騎馬,古尼娜自然揮手讓他們去了。祁連翻身上馬,回頭時總算看了一眼斜躺在氈房邊上的林羿,不過依舊是沉著臉,林羿當即滿臉是笑,衝她揮揮手。祁連依舊惱著,恨恨扭頭,騎著大黑馬就奔了出去。草原遼闊,風略過祁連的發絲,跑了不多時,心裡就痛快了,就好似這澄澈的藍天一樣,經曆了一場暴風雨,依舊可以變成這般純粹的藍。祁連發覺比起禦刀,自己更喜歡騎馬,禦刀禦劍畢竟是殺器,人在寒風裡,須得時時刻刻警醒,生怕武靈錯落,人從高空墜落,而騎馬卻要更痛快安穩些,自馬身上傳來的溫熱和那雙溫潤的眼睛,都讓她心裡很安頓。跑地累了,祁連就同桑吉多躺在草原上,放了兩匹馬自己在草原上去溜達。祁連看著藍天,隻覺那天真是乾淨極了,而且那藍並非凝固的,細細看去,隻覺自己都要融進那藍天裡去了,時有黑鷹翱翔於天際,發出嘹亮的嘯聲,她便追著那黑鷹去,直到重新變會純淨的藍。祁連就躺著靜靜看天,一時四周什麼都遠了,腦子裡也什麼都沒有,許久才想要問問桑吉多林羿的事,孰料一扭頭,靠著她身側的臉哪裡是桑吉多那個圓頭圓腦的腦袋,分明是林羿那雙可以裝滿過整個春天的眼睛。許是因為那雙眼睛太久沒見了,又陌生又熟悉,看著看著,隻覺眼睛裡蕩著的水光,比這草原上的藍天還要明亮,祁連隻覺自己也要被那雙眼睛溶化了,一時竟然忘了生氣。好久才反應過來,重新躺平,眼睛依舊看著天,也不說話。林羿雖躺平了,同祁連一道看天,可壓不住的笑就好似調皮的風一樣,不住地往祁連耳朵裡鑽。祁連一時煩惱,索性閉上眼睛,捂上耳朵,不看不聽,讓那個混球自己開心去。不知多久,林羿才扯了扯祁連的袖子,軟軟道:“阿愚,彆生氣了,我錯了。”祁連當即翻身坐起來,認真看他,林羿勉強將自己撐起來,看著祁連的眼睛,好久才帶著一種屬於犯錯小媳婦的笑意,更加真誠道:“真的,這次是我錯了。”“那你說,你如何錯了?”“我……”林羿想了想,“我不該不給你留任何訊息,就自己跑了。”“還有呢?”林羿想了想,又道:“不該叫你擔心。”“還有呢?”林羿央求道:“阿愚,人家真的受了挺重的傷,腦子不好用了,要不你提醒提醒?”“你!你為何從來不顧及你自己的性命?”“我,沒有啊。”林羿扁了扁臉,露出一幅不明所以的樣子。祁連也不與他糾纏,從懷裡掏出一張紙,還有一根短短的炭條,遞給林羿,道:“你,在這張紙上簽字畫押。”林羿狐疑地將那張紙拿過來,讀道:“第一條,林羿的性命重於祁連,不可任性毀傷。”林羿啪地將那張紙塞回祁連手裡,扭過頭去:“不簽,不簽。”祁連不理他,將那張紙拿好,讀道:“第二條,林羿不得為了祁連的安危犧牲自己的性命。”林羿捂上耳朵,怒道:“不簽,不簽!”祁連繼續讀:“第三條……”林羿不等她讀完,小狗一樣將那張紙叼走了,瞪著祁連,嘴裡嚼巴嚼巴,竟是生將那張紙吞了下去,這還不算完,還衝著祁連“汪、汪”了兩聲,依舊道:“不簽!”祁連卻從懷裡拿出一疊來,讀道:“第三條,同生共死,誰也不許拋下誰。”林羿正要繼續喊,可聽到這裡,一抬頭,就看祁連靜靜看向他,眼眶是紅的,眼裡滿是執拗。林羿忽的就想起來他初上四海山時,他們在沉淵那片廢墟中坐著,他問祁連要做什麼,祁連說要殺項雀,要重建沉淵,那時她的眼裡也是這樣的執拗。祁連的執拗,林羿怎會不明白?因著這份執拗,她可以一人埋起整個四海山的枯骨,一人走向最強者所在的燃君殿。隻是那時她的執拗隻是為著沉淵,而現在她的執拗成了自己。風從草尖吹過,林羿伸手將祁連攬住,將頭埋在她的脖頸裡,他說不出什麼來,在他心裡祁連就是最重要的。林羿輕聲絮叨:“阿愚,我做天下第一的廚子,是為了你能吃好,我做天下第一的裁縫,是為了你能穿好,我做天下第一的能工巧匠,是為了你能住好睡好,你要報仇,我給你鑄劍,唯獨就是你不能死,你的性命最重要,你若死了,我會瘋的。”祁連卻道:“可你若死了呢,我吃什麼不都是味同嚼蠟,穿什麼不都是草葉皮毛,我報了仇,可之後呢,之後我該去哪兒呢,回到四海山,再也不踏出山門半步嗎,將那裡當作一個活死人的墓穴嗎,我人活著,心裡頭也就成廢墟了。”祁連哪裡會說這麼長的話,林羿心中酸酸澀澀的,眼睛裡溫溫熱熱的,許久,他終於定了決心:“那按你說,咱倆都不死,好不好?”“簽字畫押。”“好,簽字畫押。”古尼娜看著二人手牽著手趕著夕陽回來,笑著搖頭:“祁連呐,你太老實了,不要被那個小子騙了。”祁連臉有些發紅,立刻丟了林羿的手,跑去給古尼娜幫忙。等晚飯罷了,祁連要看林羿的傷,林羿這下變得很是乖順,好在那天任空脫力,沒完全刺透,林羿身上其他傷口都是被任氏族人跟著劃傷的,雖看著瘮人,到不致命。林羿安慰祁連:“多虧了古阿媽的藥草,她原本在漢地就懂些醫術,到了柔牙又同這裡的大巫學了一番,所以我真的沒事了。”祁連不覺奇道:“龍君不是總睡著,怎麼那日忽然醒了?”“他早在不蒼山就醒了,加上這些年他一直附在我的風信上,生出了些感應,不過多少還要謝謝那任氏,練出了一把不甚合格的玄鐵劍,玄鐵畢竟是龍君的骨骸,他是借著那劍化出龍身,將我帶了出來,隻是落到這草原上之後,他就不見了,所以現在連我都不知他在哪兒。”因為這龍君與沉淵初代始祖有些關聯,祁連也總想有什麼機會好好問問它關於沉淵最初的事,不蒼山之後,她終歸還是有些頹喪。二人在馬廄外的欄杆上看著漫天的繁星,祁連坐在馬廄欄杆上,不覺道:“你說古阿媽是個漢人,為什麼不在漢地,要來這柔牙呢?”林羿坐在地上,道:“阿愚,你覺得這裡好嗎?”祁連道:“好,沒有外頭那些事,就隻有天,地,草原。”林羿道:“那不如我們也不出去了,架起氈房,養些羊兒馬兒,這裡草茂盛,我們就在這裡,等冬天了,我們就去尋新的牧場,每天就是養馬放羊,躺在這裡看星星,等我傷好了,我們就一同騎馬……”林羿斷斷續續,想到哪兒,說到哪兒,祁連聽著,不覺笑了,隻覺這樣的日子好似真的很不錯。祁連道:”那等我從燃君殿回來,我們就隨著古阿媽紮氈房。”林羿沉默了一下,望向草原黑夜的深處,夜裡的草原太黑了,不曉得那地平線的儘頭有什麼。燃君殿,祁連終究還是要去那裡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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