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身如異鄉(1 / 1)

沉淵 彆衡 1735 字 3天前

因著變故突然,一切都備得倉促,新帝即位備在七日後,再七日就是金枝劍會。燕杯原本是想將劍會取消,畢竟不蒼現在內憂不穩,須得些時間,林羿找他私下會過一次麵,說了什麼祁連不知道,隻是知道那日之後,燕杯就開始忙碌外朝之事了,而參加劍會的諸多世家子弟也已然入了碧山城。祁連心眼實在,既然在老不蒼王靈前說了那一番話,自然也就認真起來。朝堂上這一圈她實在是半分不曉,於是就隨著淩雙溪,她囑托自己做什麼,就認真做些什麼,唯獨就是將自己睡覺的時間壓了壓,每日最多不過一個時辰,月懸於空之時,就已然起身練刀了。當年燕梓在鳳池宮中有一個練武場,設在一片湖中,四麵平闊,夜裡無人,倒是空蕩蕩,站在那場中,一輪皎月,一片靜湖,隻覺自己不似宮中,倒似一片空靈世外之地。白日裡祁連隨著淩雙溪處理那些繁瑣之事,雖然認真學習,但實話講確實不擅長,心力交瘁。唯有在這裡習武之時,一招一式,自在走來,整個人才能平靜下來,才能重新變回祁連去。隻是這夜一路斫雲刀法走罷,她卻有些心神不寧,瞧著漫天星辰,出了一會兒神,她已經有三四日沒見過林羿了。起初二人各自忙碌,碧山城裡的玲瓏閣一夜之間全部如雨後春筍一般,冒了頭,自那之後祁連就很難見到林羿了。更何況她也是忙忙亂亂,好容易尋到一時半刻,去春嬌胭脂鋪尋他,卻總撞不到人。過了一日,再去,隻晴空姑娘衝她和和婉婉道:“閣主在睡覺,怕是沒法見姑娘了。”祁連不由有些擔心。一陣夜風襲來,她靜了靜心,準備再走一趟斫雲刀,卻聽聞有人輕聲喚道:“小姑姑。”祁連回頭,倒是燕信。燕信本是一張團團臉,沒過幾日,便極速瘦下去了,整個人裝在華麗而雍容的白金袍中,顯得格外伶仃。祁連收了刀:“有期,怎麼不睡?”“知道小姑姑在練刀,睡不著,想來看看。”燕信一邊說,一邊微微扯出個笑,“小姑姑,我沒有攪擾到你吧。”祁連搖頭,同他走到一處,在台邊坐下,風涼夜濃,天上的星星好似碎玉一般,水麵安靜極了,隻能瞧見遠處不知哪處宮殿的些許燈火。燕信道:“我以前來這鳳池宮,總不知道這裡是什麼用處,現在總算知道了,小姑姑練的是沉淵的刀法嗎?”祁連點頭:“嗯,師父替我尋來的,以前練劍的時候,也不知道沉淵還有刀法的。”燕信垂下頭去:“小姑姑是自己照著書練的,就能練到這樣的境界,真是厲害,不像我。”祁連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寬慰他,想了許久,才道:“莫怕,我在的。”“小姑姑,你當年回到四海山,怕嗎?”這話一出,祁連大概知道燕信為什麼會來尋她了,於是放柔了聲音:“怕啊,那時就剩我一個人了,自然是怕的,不過也過來了,你現在身邊還有我們呢。”“可是我沒有小姑姑這麼厲害,我什麼都不會,我不修武,不修文,偏偏修了這世上最沒有用處的事,我曾經覺得做個有情人,是這世上最最美好的事,可為什麼現在成了這個樣子呢?”燕信是真的不明白,他過去逍逍遙遙,老天爺似乎真也就寵著愛著,拿著從頭到腳的好運氣將他好好保護著,如在雲端一般,往哪裡滾都是虛虛軟軟的,於是乎他也就自在著,尋著一處情海,撲通跳進去,好似一隻傻狗,自顧自快活極了。可現在,他就好似被一個拿著棍子的乞丐,將他的脊梁骨給打折了,趴在地上,又疼又不明白。祁連看著他,他將頭深深地埋下去,果真好似碎了一樣。淩雙溪很快發現燕信不在寢宮,忙忙出來尋找,燕信聽見她的聲音,從台邊站起來,對祁連道:“小姑姑,是我拖累你了,這不蒼什麼都沒給你,現在又要你來幫我,我心裡真是對不住地很。”他扭頭看著提著燈匆匆而來的淩雙溪,又對祁連道:“我得回去了,不然雙溪該著急了,小姑姑夜裡涼,我讓他們給你送件衣裳,練刀彆凍著了。”“好,多謝。”燕信努力對她笑了笑,隻是那笑就好似他造出的浮雲花一般,風一吹就沒了影子。燕信衝著淩雙溪匆匆去了,祁連遙遙看見淩雙溪帶著的一眾人對他又是跪地,又好似說些什麼,然後就瞧著那串燈影,消失在了宮牆花樹邊。到了白日,淩雙溪遣人給她送來了繼位大典那日要穿的衣衫,還有一些禮數上的事務,淩雙溪這些日子恨不得一人要拆出十人去用,好在她素來嚴整,整個不蒼皇宮也被她調理得井然有序。祁連同淩雙溪遣來的宮人詢問了是否還有她要做的事,那宮人說:“舍人說今日再無旁的事了,讓郡主好好休息。”“嗯,辛苦你們了。”這突然從天而降的墨雲郡主,即將要被冊封的長公主實在是個和氣人,做什麼都很配合,性子也軟,無論是鳳池宮中老人還是旁的宮人,都很喜歡她,那宮人於是多了一句嘴:“郡主若是要出宮,也使得的,聽說明川府的少主今日也就到碧山城了。”祁連一喜,明川悠倒來得快,於是換了往日穿慣的黑衣勁裝,捉了刀就出宮去了。碧山城因著老王去世,變得有些冷清,那日她來時這城歡歡喜喜的樣子已經不見了,街角雖然還有蔬菜果蔬,但是茶樓酒肆都暫時歇了業。碧山城裡的百姓原本喜文好樂,走在街上總是能聽見樂聲的,隻有鳥兒們還不知愁地嘰喳著。祁連準備去胭脂鋪尋林羿,走到一半忽見一架馬車迎麵而來,駕車的是個老人,一邊揮著馬鞭,一邊飲酒。祁連一喜,剛喚了一聲“師父”,卻不想忽地一聲馬嘶,接著自她身後射出一柄冰箭,恰好對著吳用而去。祁連一揮手,百折追上,將那冰箭碎成數塊,祁連收刀轉身,卻見站在她身後的竟是吳冥。“九師兄?”吳冥頭戴鬥笠,隻孤身一人,站在街道中心,眼睛裡好似含著冰,他看見祁連,沉聲道:“讓開。”“你要做什麼?”“殺他。”“殺誰?”“吳用。”祁連一驚:“你要殺我師父?”吳冥忽地一愣,繼而笑道:“師父?你叫他師父。”憐園之後,祁連對邱景遲和明光書院的情緒就有些複雜,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邱景遲對自己的父親會是那樣的態度,也不知道邱景遲隱瞞的事情到底是什麼。但無論如何,這三年吳用待她總是實心實意的,這一聲師父總歸叫的不虧。可看九師兄的樣子,似乎又有什麼隱情,無奈之下,祁連道:“有我在,你殺不了他。”吳冥卻沒理會她,銜冰一動,數道冰箭湧向那邊馬車上的吳用,百折在祁連手中一旋,一片白光將那些冰箭擋住,接著冰箭瞬間碎做一地。祁連也不動,隻站在馬前,吳冥看著她,知道有她在,自己確實是無法得手的。於是他深深看了吳用一眼,而吳用始終一動都沒有動,連刀都沒有碰一下,拿著酒葫蘆的手也垂了下來,似乎今日若是祁連不在,他會心甘情願被吳冥誅殺。吳冥不再多話,轉身就走,他也實在不曉得還能說些什麼。見他離開,祁連慌忙對吳用道:“師父,我等會兒來尋你們,我先去看看。”吳用點頭:“去吧,去吧,小心點兒。”祁連消失之後,吳用才長長歎了一口氣,馬車裡的邱景遲也沒有說什麼,吳用揮了揮馬鞭,車輪滾滾,壓過青石板。祁連追著吳冥一路到城外,二人停在美人山下一處河灘邊,吳冥停在河邊,祁連站在他身後,二人都不說話,隻看著那河水蜿蜒而去。許久之後,祁連才道:“九師兄,我們能好好談談嗎?”吳冥卻飛速道:“當年邱景遲曾經派吳用上山,想要盜取《周鑄》,吳用被師父一劍打落山崖,後來師父派了我和老四去將他尋到,送回了明光書院。”他說的很快,說完就又沒了聲音。祁連一愣,怎麼會是這樣?吳用從當年入學考試的時候,就在提點她,後來教她鑄刀,還為她尋來了沉淵失傳的《斫雲刀》……她一直感激他的照拂之恩,可為何背後還有這樣一件舊事呢?院長竟讓師父去偷《周鑄》嗎?見祁連愣神,吳冥不覺心頭湧上一口火氣:“你叫他師父是嗎?他教了你什麼你叫他師父?他又為什麼要教你?”祁連依舊愣著,過了許久她才抬頭道:“他替我不眠不休守了三年的鑄劍爐,生怕爐火熄了,鑄刀停了,我修習所需要的武靈就不夠了。九師兄,你如果要殺他,那就先殺了我吧,人之有德於我也,不可忘也,爹教的。”這句說罷,她也不想再與吳冥多言,扭頭走了。“小師妹!”吳冥喊了一聲,祁連卻腳下不停,竟是走得越來越快。吳冥看著她的背影,心中火衝著腦門,一甩手,銜冰從手中飛了出去,斬斷了河邊一棵歪柳。祁連茫然地走著,回到碧山城,已然是黃昏了,夕陽西落,她一時卻不知該往哪裡去,這時才發覺這城對於她其實是陌生的。初時不覺是因為林羿在,林羿在,她就可以什麼都想,隻顧著新鮮,隻顧著快活,可現在卻覺出陌生了。鳳池宮,並非她的居所。不蒼山,並非她的故鄉。誠心待她的師父,背後竟然有說不得的隱情。這城裡似乎有許多她認識的人,可這些人都有秘密。她與已經變成灰燼的沉淵,好似是所有事情的中心,卻又好似隻是一個旁觀者。林羿呢,他又在乾嘛呢?不知覺,祁連還是走到了胭脂鋪外,她想了想,沒有驚動晴空。她繞到後院,剛準備越牆而過,卻不妨後門開了,卻見林羿戴著鬥笠,牽著一匹白馬,從門裡出來,他神色有些匆忙,沒有發現祁連,一出門就飛身上馬,向城外的方向去了。祁連心中一動,沒有招呼他,卻遙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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