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蒼王的話點到為止,因著疲憊,也不欲再與祁連多話,喚了淩雙溪,讓她帶著祁連就在皇宮中燕梓曾經的鳳池宮宿下。不蒼皇宮整體而言,也都頗為簡秀雅致,不比北麵皇城雄渾大氣,卻透著幾分文氣,宮中植滿梅樹,想來到了冬日,應該滿目錦繡。祁連發現比起長公主府,鳳池宮倒是讓她有幾分相信母親曾經在這裡住過,除了飛簷鬥拱看得出皇家威儀,整個宮殿看著並不奢華,屋內陳設也不算多,隻勝在新奇有趣。宮殿中常年有人灑掃,好似主人總會歸來一般。這宮中還有一個彆致之處,此處有許多不同尋常的收藏,譬如就有專門三間屋子,用來陳列燕梓收集的近百柄名劍,燕梓好劍,祁連看了看自己手裡的百折,不覺想若是母親知道她改練了刀,是會開心呢,還是會生氣啊。應該是開心的,母親總是個很喜歡鼓勵師兄弟師姐妹走出自己道路的。殿中的書格中放置的書冊也都以四處山川遊記,精怪鬼話一類的閒雜書為主,隻有一個櫃子,裡麵是些史冊典籍、四書五經這些正統書冊,這些書冊看起來都有些舊,想來也是被主人認真翻閱過的。淩雙溪已然知道了不蒼王最後對祁連說的那句話,她心知不蒼王今日這話雖然說得衝動,但絕非一時起意。自祁連在書院開始,陛下就時時關注,她每月寫給不蒼山的信件中,除了關於太子的事情,更多的就是祁連了,而這一次萬古樓之行,又加上洛陽之亂,陛下心中生出些想法,也不足為怪。祁連既然能夠以一己之力,扛著一個燒成廢墟的沉淵,走到現在,絕非等閒。另一個方麵講,不蒼山也並非沒有過女子繼承皇位,自不蒼山開國至今,總共有三位女皇,也都將不蒼治理得頗為安定。淩雙溪不由也動了心思,若是真的有祁連,那燕信是不是就能得了解脫呢?可祁連願意嗎?淩雙溪心中一時紛亂難當,尋找燕信的親衛也沒有傳來消息,雖然玲瓏閣那邊傳話讓他們不必擔心,但她還是一夜未眠。臨近寅時,不蒼王那邊卻來了一個內官,神色有些慌張:“淩舍人,陛下那邊不太好了。”淩雙溪一駭,匆匆起身,著了衣衫,同那近衛往不蒼王的寢殿亭午宮去,祁連聽見響動,隔著窗戶看到淩雙溪的略有些慌張的背影,心中不覺也有些擔憂。她昨夜見到不蒼王,就覺不蒼王身體好似不是很好,按說不蒼王也是修武大家,雖然沒見過他出手,但之前見到也隻覺整個人威風赫赫,這一次卻瞧著蒼老不少。祁連一時也安睡不得,她不曉得這宮裡那諸多規矩,也實在嫌麻煩,索性攜了百折,避開宮人,偷偷往亭午殿去了。方穿過昨夜走過的一道長廊,就瞧一群人神色匆匆擁著一個冠發皆亂的青年也往亭午殿去,那青年自然不是旁人,恰就是太子燕信。燕信方到亭午殿外,卻被內官攔在門外,不由急的哇哇大嚷:“讓我進去!”“太子殿下,您就回宮吧,陛下需要靜養啊!”“父皇,兒臣錯了,兒臣再也不胡鬨了,父皇!父皇!你讓兒臣進去看看啊!”他縱然再胡鬨,可對父親的感情也不假,聽見父親病重,自是焦急得五內如焚,可無奈那些內官遵了不蒼王的旨意,就是不讓他進去,一時怒極,忍不住衝著內官的心口踹了一腳,就要往殿裡衝。恰好這時,殿門開了,淩雙溪從殿內跨出來,看著燕信,不等她說話,燕信忙捉了她的胳膊:“父皇沒事吧,我去看看他!”淩雙溪的眼睛裡湧動著一些難言的情緒,想要安撫他,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隻能揚聲道:“傳太子、墨雲郡主覲見。”燕信得了召,慌忙衝進了正殿,祁連本來將自己藏在殿後拐角,聽見淩雙溪的聲音,無奈之下,隻能走了出來,隨同淩雙溪一同進了亭午殿。祁連實在沒想到,不過一夜,燕東胤就病成了那個樣子,身上癱軟無力,口裡則不斷在流著血。燕杯早已經到了,籠著袖子站在一側,也是滿臉肅然。燕信從侍女手裡搶過手巾,不斷擦著不蒼王口邊湧出的血沫,哆哆嗦嗦道:“父皇,兒臣不孝,都是兒臣的錯,您不要這樣啊,兒臣不鬨了,您打兒臣,罵兒臣,都行,可是您彆這樣啊……”燕東胤長長出了一口氣,顫顫巍巍指著淩雙溪,淩雙溪急忙跪地:“陛下,雙溪在。”“太子,太子與太子妃完婚。”燕信哭道:“父皇!”燕東胤暴吼:“完婚!”燕信隻覺這兩個字就如匕首一般,死死插在他的心口。他可以不去找翟月,他可以繼承不蒼,他可以學著政務,他也可以努力做個好的不蒼王,但是他真的不想耽誤淩雙溪。燕東胤氣力不足,又喘了一口氣:“完婚,承襲不蒼,祁連,燕杯,你二人……”燕東胤已經到了油儘燈枯之時,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完,連著又喘了一口氣,才努力對著湊到近前的祁連道:“你,你也是皇室子,孤提你做長公主,不蒼長公主可承襲大統,旨意,已經頒給雙溪了,你要幫著你的侄兒,他總歸是叫你一聲小姑姑的,幫他,燕杯,你也是,你二人攝政,太子若是不仁,廢了他,這不蒼,就由祁連來承,她不錯,她還有一個林……林……那人會幫她的,孤,孤……”一口血沒有咽下去,不蒼王忽然雙目猛得的瞪圓,再沒了生息。一切來得突然,燕信癱軟在地,隻覺自己陷入了一個不會醒的噩夢。祁連也有點懵,她對不蒼確實說不上有什麼深情厚誼,但自入了書院,不蒼雖然沒有明裡說什麼,無論是燕東胤想要看顧她的心思,還是燕杯對她的照拂,她也都銘記在心,更何況與燕信,更是同窗好友。隻是不蒼王去得突然,臨了還給她個攝政的責任,竟然是一點拒絕的餘地都沒留下……祁連心眼實在,臨終托孤,又讓她如何抗拒。因著燕東胤臨死前的旨意,祁連也少不得跟著忙碌,隻是她什麼都不明白,成了除燕信之外的第二個木頭人,總算到了半夜,才得了一點空,正準備出宮去找林羿,好在林羿先到了。鳳池宮裡,林羿拖了祁連細細查問不蒼王臨死前的樣子,思索一陣,對祁連說:“你是不是也覺得,不蒼王死得蹊蹺?”祁連點頭:“聽說不蒼王的武靈已經破了八層,那年我見他,也是很健碩,他又年不過六十,雙溪說雖然這半年不蒼王身體不大好,但是也不至於忽然暴斃。”林羿道:“明川弘武也中毒了。”祁連一驚,這兩件難道會有關係?見林羿邁步就走,祁連忙問:“你去做什麼?”“驗屍。”二人悄悄到了停靈殿,殿內燈火通明,燕杯與燕信都身披喪服,跪在殿外。燕信整個人還懵著,就如木偶一般,總感覺眨眨眼,自己好像還在明光書院,小姑姑日日練劍不休,雙溪替他備好了新靴,父皇來信責罵他沒有認真讀書,廚房裡還有給師父溫下的銀耳粥。怎麼一轉眼,就到了這樣一個夜裡呢,麵前的火盆裡是化掉的紙錢,如黑蝶翻飛,而父皇就冷冷清清躺在那輝煌的大殿之中。他的好運氣呢?老天不是很眷顧他嗎?怎麼忽然間就將他舍棄了呢?他不明白,就隻能如木偶一般拿起紙錢,放入火盆,再拿起紙錢,放入火盆……所以祁連和林羿到的時候,他也沒有半分知覺,倒是燕杯看到了二人。燕杯引著二人到了一處僻靜地方,聽林羿說了,沉吟一陣,問道:“明川家主中的是什麼毒?”“碎骨散。”原本林羿是答應過明川悠將這事保密的,但是此時燕東胤很可能也是中了此毒,林羿隻覺很可能背後藏著的是一群人,於是繼續對燕杯道:“此毒不會立即發作,而是經年累月,一點一點沁入骨血,中毒者起初隻是顯得容易疲憊,慢慢的就會骨質酥軟,行動艱難,修習武靈的人也許會用武靈硬撐一段時間,但是這毒作用於骨,武靈難以抵抗,反而內耗五臟六腑,明川家主發作是在花家獻出洛陽之時,恰好許輕樓當時在上黨,他懂些奇術,將毒暫時控製了,不過不蒼王這邊……”燕杯自然知道,明川家無論如何還有一個明川悠,不蒼這邊燕信同自己都是兩個混帳,隻曉得自己瀟灑,皇兄也習慣了自己撐著,可此時心中再是懊悔,也已然晚了,隻能道:“皇兄一直在硬撐著,我還說為什麼忽然對太子發了狠,想來也是因為發覺自己身體不對勁,但是並不知道是中了毒吧,好,你們進去驗屍,其他的交給我。”林羿拱手:“多謝。”燕杯苦笑:“當是不蒼要謝謝你的,你知道祁連現在是不蒼的攝政公主了吧。”這個稱呼讓祁連隻覺頭腦發昏,燕杯看她眉頭緊縮,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彆擔心,都會好的,無論怎樣,我也是不蒼的安河王啊。”祁連點頭:“七哥你也節哀。”燕杯擺擺手:“去吧。”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燕杯長長出了一口氣,看著濃夜裡那個已然癡傻了的小侄兒,他的個性同燕信有些相似,這些年四處瀟灑,躲在明光書院那個安樂窩,隻覺不蒼山就是皇兄的責任,哪裡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一甩袍袖,長歎一聲,還是向著燕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