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知道了那殺手的身份,對於太子殿下消失的緣由,眾人也都能猜出幾分。燕信往日雖然荒唐,也終歸都是小打小鬨,不過這一次看起來確實是有些失控了,淩雙溪向林羿道:“林公子,我知道碧山城裡也有玲瓏閣,宮裡雖然也派出了親衛,但是我擔心他們得了陛下的旨意,會與殿下有衝突,所以還想請求林公子出手。”林羿頷首:“好說。”祁連忙道:“我也去!”林羿卻笑:“阿愚,你還是與雙溪進宮吧,不蒼王正在氣頭上,這時有你出麵,縱然是礙著麵子,也能讓他冷靜冷靜。”淩雙溪倒是沒想到還有個辦法,畢竟是在不蒼,燕信也不會出什麼意外,倒是等他回了宮,怕是才大禍臨頭,急忙點頭:“是這個道理。”二人於是也不耽擱,匆匆忙忙往不蒼皇宮去了。碧山城外美人山,本是碧山人最愛去的郊遊之處,此處山勢和緩,遠遠望去如美人橫臥,一條清江繞著山腳,茶樹繞坡,良田井然。因為當年不蒼山的先祖燕西江乃是個江湖劍客,皇室中人也都會修習武靈,又因著燕西江的妻子梅生月是個喜好山川草木的,所以子弟們年幼時,皇室也不拘著他們,不少燕氏子弟都喜愛四處遊曆,譬如燕杯與燕梓,還有現在的燕信,都是個中翹楚。可終歸還有一件皇室的衣服披在身上,縱然愛山川,也隻能在家門前愛一愛,於是這美人山,就成了燕信最熟悉的地方。往日來這裡,他總是有諸多耍玩之事,可唯獨這一次,他隻茫茫然在山中走著。昨夜被他悄悄藏在內殿裡的那個人不見了,今日就聽說林羿同溫寒山在城中被刺。如果自己都知道了殺手的身份,林大哥那裡根本瞞不住。燕信修習的那點武靈,全部用來躲宮裡看著他的護衛了,而且顯然不夠用,所以從宮牆向外翻的時候,還扭到了腳,整個人實在狼狽得不成樣子。他想著城裡不單有守城的親衛軍,更還有林大哥的玲瓏閣,碧山城又不似長安洛陽,想要快速揪一個殺手,並非難事,所以應該是躲去城外了,而碧山城四周環山,也就美人山這裡能最快出去,離開碧山城的範圍。他也不敢放聲喊,心中隻癡癡想著,縱然能離開碧山城,離開不蒼,可離了他那一點點微薄的護佑,這天下豈還有哪裡是那人藏身的地方。殺手連棋子都算不上,主人想要舍棄的時候,眼睛都是不會眨的。隻是在山中盤桓轉了半日,卻沒有那人的半點蹤影,他知道他這一跑,宮裡肯定得亂套,父皇派出來尋他的人,也很快就要到了。腳實在太痛,他走得艱難,看著遠處幾隻小鳥交纏婆娑,呼啦啦飛遠了,愣愣看了一陣,心裡真是羨慕,隻覺當一隻鳥兒,都要比做太子幸運。穿過一片沒有草木遮擋的山坡,走進了一片鬆林,燕信忽然站住,他背後傳來了一陣聲響,接著一柄細劍擱在了他的脖子上。“回去,不要再找我了。”這個聲音並非是女子那樣的輕柔溫婉,卻也不似男子,若非要尋個比喻,就如季秋之月,律中無射。“師父,我知道我就是個傻子,可是你要我怎麼辦呢?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去死吧。”“這是我自己選的路,是死是活,同你沒有半點乾係。”“那你為什麼當初要同意我入你門下,與你習琴!”燕信猛的回頭,看向一身黑衣包裹的翟月。翟月先是一驚,但繼而就冷冷道:“有你的身份做掩護,我做事方便得多,你早該知道的。”是啊,若非燕信,翟月在萬古樓就已經暴露了,更不說這三年在書院,還不知有多少事是借著燕信的護佑做下的。可燕信卻垂頭,低聲道:“你在說謊,我知道的。”翟月一滯,手裡的細劍無奈撤下:“你快些走吧,找你的不蒼兵很快就會到,現在有你的保護,我更危險。”燕信的聲音聽起來很難過:“所以啊,你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不讓我再保護你,那麼大個皇宮,我就是將你藏在內殿一生一世,又有誰會知道呢?可你就是故意的,故意要在這個時候去殺林大哥,故意要讓自己暴露,故意讓自己死,這樣同我就沒有牽扯了。”翟月被他纏纏繞繞弄得心煩,索性不再理他,扭頭就走,燕信哪裡肯,伸手要捉,不想猛然間從林中射出幾支箭,正對著燕信的後心,翟月一把扯過燕信,揮劍將那幾支箭打掉,邁到燕信身前。林中走出十數個黑衣人,單手攜弩,腰中佩刀,燕信慌忙抽出他的金梅扇,對翟月道:“你快走!”翟月看著他一副弱雞模樣,好笑:“走什麼走!”手中細劍如風,射來的弩箭被儘數打落在地,不過奇怪的是這群人似乎並不是衝著翟月而來,大部分的弩箭都是射向燕信。燕信雖然也拿著扇子左右回擋,可往日裡這用來展現花花公子做派的武靈實在沒什麼用處,翟月看著這群莫名而來的黑衣人,心中不明所以,一個愣神,竟讓燕信傷到了,當下不做二想,拽著燕信就消失在了密林深處。那十幾個黑衣人卻隻是大呼小叫,裝模作樣追了一陣,等那二人跑得遠了,有兩個人才從這黑衣人背後閃了出來。溫寒山實在困惑:“閣主,為什麼要傷燕太子啊?”林羿摸了摸鼻子:“不忍心唄。”“不忍心?”“眼看著他們二人注定要悲劇收場,至少讓燕有期這個癡情種,能有機會聽一聽那人的心裡話。”溫寒山看著幽幽綠野,曼曼青山,不由歎了一口氣:“這個燕太子,還真讓人恨不起來啊。”林羿回頭,斜眼看他:“怎麼,你還恨過他?”溫寒山點頭:“之前總以為他辜負了淩姑娘,確實討厭過一段時間。”“那現在呢?”“可憐天下有情癡。”林羿笑了一聲,拍拍他的肩膀:“彆讓翟月跑了,等差不多,就帶回去,這家夥知道的東西不少,我猜他接到命令要殺我,應該是有人要開始動作了。”溫寒山點頭。林羿走時又叮囑溫寒山:“對了,若是能拖一陣,就多拖一陣,咱們的人派一些出去,把不蒼兵引開,多讓他們呆一陣吧。”翟月拎著燕信跑了一陣,看見山壁上有處山洞,徒手爬上去,躲了進去。燕信的肩膀上中了一箭,整個人直冒冷汗,翟月做殺手許多年,處理這些傷口自是遊刃有餘,可燕信卻沒什麼受傷經驗,翟月剛將箭頭拔掉,他就痛暈了過去。翟月不由鬆了一口氣,得虧這家夥是暈了,否則被那雙滿是哀傷的眼睛看著,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燕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就見那人屈膝坐在洞口,外麵淡淡一弦月亮,懸在深藍色的天幕上。翟月的手不知覺地將細劍拔出銅鞘,複又收回,繼而再出,細劍觸碰劍鞘時,因為深淺不同,力道不同,聲音時高時低,高者悠揚,低者沉鬱,分明就是將劍當作了琴。但是比起琴,這個聲音分明更純粹,在這個月夜,顯得格外冷冽。古時就有人彈劍而歌,可燕信隻是讀過,卻從未聽過。翟月是個琴癡,音癡,這一件事,是不含一絲絲虛假的。此時的以劍做琴,每一擊,都要撞進心裡去。於是燕信就癡癡看著那人,一如三年在行夢崖上看著他彈琴。翟月忽然道:“你能聽懂我的琴。”燕信捂著傷口,靠得近了些,沒有說話。翟月說的“懂”事實上並非隻是虛渺的“知音”,而是有更加實際的含義,三年書院,翟月幾乎閉口不言,與外界溝通全靠琴音,但是絕大部分人是聽不懂的。而燕信能懂,餓了,渴了,倦了,累了,高興了,難過了,他全聽得懂。翟月低頭:“你也是唯一一個,不問我為什麼的人。”燕信也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他確實從不曾問過翟月為什麼做殺手,替誰做殺手,殺人背後的目的又是什麼,他苦笑道:“我知道,不能問的,一旦問了,我就被辦法像這樣,簡簡單單,就是喜愛你而已了。”翟月回頭看著燕信,眾人都笑他癡傻,其實他根本不傻,他隻是不想當個聰明人罷了。做個有情人,本就是他相信的人間道。翟月猛的靠近燕信,看著他,雙瞳重合一處,眼中皆是自己。翟月忽而笑了,嘴唇在燕信額頭上輕輕碰了一下,忽的向後一蕩,整個人就如一枚黑色的蝴蝶,消失在了夜空之中。燕信望著空蕩蕩的夜空,站在那裡,一動都不想動。三年之後再一次見到不蒼王,縱然是身在金明輝煌的宮殿中,祁連卻已經不似當年那樣緊張了,而不蒼王也確實因為祁連的請見,而冷靜下來。“雙溪帶你去過長公主府了?”“嗯,去過了。”“若是不喜歡,也可以在宮裡,你母親沒有開府之前,也是一直住在宮裡的,若是想去看看,讓雙溪帶你過去。”祁連知道自己進宮的主要任務是安撫不蒼王,於是想了想,主動道:“我娘親當年在不蒼,是什麼樣子啊?”燕東胤本來因為燕信的胡鬨煩不勝煩,聽見祁連主動問起燕梓,卻不由微微有些驚訝,他原本以為祁連對不蒼沒什麼感情,說不定對於不蒼未曾馳援沉淵還心懷芥蒂,隻是沒料到,過了三年,她倒比當時明朗了許多,而且恍惚中,竟與當年的燕梓更像了。他想了想,似下了什麼決心一般,對祁連道:“你可知,當年要繼承這不蒼皇位的,原本並非是孤?”祁連搖頭,這不蒼山的宮圍秘事,她如何知道。燕東胤看著祁連,沉聲道:“當年先王並不喜歡孤,他本意屬他最心愛的妹妹,也就是你的母親玉鳳長公主,繼承不蒼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