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蒼山的首府名曰碧山城,城雖不大,也比不得長安洛陽這些千年古城恢弘,但是因著不蒼王治理得當,這裡比起外麵的世界,頗有幾分桃源意味。城中植滿翠竹白梅,此時正值夏日,不見梅開,但有茂林修竹,清風陣陣,竟也不覺得酷暑難耐。城中還一曲蜿蜒流水,好似頑童與遊人遊戲,穿過街巷,時隱時現,而沿著那曲流水,各色食物店鋪、成衣首飾、百色物件、書樓茶園,淩次櫛比,人煙浩穰。果真是個妙處。祁連牽著白馬,四顧觀瞧,就見小販在街口擺著新鮮的果蔬攤子,紅綠橙黃,竟是比鮮花還瞧著惹人喜愛。她不由生出些困惑,這碧山城竟然是個這樣美麗的地方,為何當年娘親卻好似很不喜歡,也從不提起呢?林羿隨在她的身側,祁連覺得這城好看,他覺得看城的她更好看,饒有興味地看了一陣,見橋邊有一處竹舍茶肆,頗為清幽,也沒牌匾,隻懸了個小小的兩個可愛銅字“茶酒”。林羿隨道:“阿愚,不若我們在此處休息一陣,喝些茶水?”祁連也有些口乾,自然同意。二人進了茶肆,祁連見當地人的桌上都擺著一盤一盤的細白花,手邊放著一小節一小節竹筒,充做杯子,不知是何物,實在好奇,於是轉頭看向林羿。林羿笑道:“你瞧我做什麼,要說你也算一半不蒼人,合該你是主,我是客啊。”祁連見他不幫自己,揚手喚來小廝,道:“就按他們桌上的,給我們也來一份一樣的。”小廝笑道:“客人打外麵來吧,是來參加金枝劍會?”祁連點頭。小廝更是眉開眼笑:“果然,一瞧您就是個倜儻人物,咱們碧山城裡這些日子,處處都是相期千裡而至的結客少年,哎呀呀,讓我們這城都少年起來了,客人,不如我來給您介紹介紹我們這碧山城裡的特色?”祁連自然喜歡,就見那小廝將雪白的毛巾搭在肩上,先將那一疊細白花擺上:“此為浮雲花,乃是用細棉糖、麥芽糖、梅花糖精調而成。”說罷了,又擺上一個高竹筒,在祁連與林羿麵前各自放了一個竹筒杯,自高竹筒裡傾到出一線澄黃的液體,一股淡淡的酒香傳來,小廝又道:“此乃我們高臥酒茶,取的是附近美人山中金錯泉的水,美人山上的春芽茶,還有我們碧山才有的白鶴酒,酒茶同釀,一年就可飲,夏日在井水中浸過,沁透人心。”倒好了酒,那小廝擷了兩朵浮雲花,落入兩杯高臥酒,就見那花輕飄飄就散開了。小廝又道:“人生在世,有稱心事,亦有不如意,若是將這些都比做浮雲花,讓它們落入這高臥酒,瞧它們溶溶曳曳自然抒展,正是世事浮雲何足問,不如高臥且加餐啊。”那小廝賣弄罷了,笑容可掬:“請,請!”不過就是酒裡加點糖,被小廝這一通說罷,祁連都隻覺那杯子裡裝的不是酒,是書院裡的藏書閣了。祁連小心端起那竹筒,飲了一口,倒確實好喝,酒味茶味兩相交融,都不算濃鬱,還有一絲淡淡的梅香。林羿在一旁看祁連帶著一點小心,又麵露驚喜的樣子,隨手拈了一塊桌上的黃粉糯米圓子放在祁連口中,那圓子入口,軟軟糯糯,混著口中的茶酒,又是另一種味道。林羿笑眯眯看著祁連,道:“高臥且加餐,這個就是加餐了,是不是啊,小二哥?”小廝連連點頭:“極是,極是,這位公子,很懂嘛!”祁連瞥他一眼,意思是:“你明明知道,還不告訴我。”林羿沒有理她,卻對小廝道:“我也是外地人,知道是知道,可沒有小二哥你說得好聽啊,這浮雲花高臥酒,非得配上您這一番娓娓道來,才算完整。”祁連好笑,這家夥原來打的是這個算盤。“那個圓子很好吃,能再來一份嗎?”“客官少候,少候!”小廝很快活地去了後廚,祁連環繞這間茶肆,就見茶肆中的牆壁上掛著清雅的山水,案幾上供著鮮花,清雅而不繁雜,不由隻覺這不蒼山隻是一間小小茶肆都這般文氣,能生出那樣一個太子殿下,也算是情理之中了。又飲了一口那高臥酒,祁連好奇問林羿:“這些東西,是誰想出來的啊?”林羿笑道:“還能有誰?”“燕信?”“正解。”林羿一邊笑,一邊將祁連手邊的竹杯斟滿,祁連不禁搖頭,隻覺燕信做太子,真的是屈才了。不蒼山人的茶客們也不似其他地方聒噪,不過若是細聽,也能聽見他們在聊最近的金枝劍會。“聽說洛陽這一次可是慘了。”“真是多虧了任氏啊,若沒有他們,洛陽還不知何時才會恢複呢。”“我們不蒼山也不錯嘛,太子妃真可謂是女中豪傑了。”“你們說這金枝劍會改成金枝詩會好不好,打打殺殺的,不雅啊。”“太子妃修習荷風,所謂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我倒覺得,甚雅!”祁連聽著,隻覺這不蒼山的民風,未免也太清麗脫俗了一些,不過雙溪的聲望看起來倒是不低,卻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了。“小二哥,與我倒些茶來吧!”門外也響起一個男聲,這聲音熟悉,祁連扭頭,喜道:“寒山!”溫寒山見是二人,也是高興,急忙過來,“祁連,林公子,好久不見,前些日子也沒與你們好好道謝。”林羿笑:“這謝從何來?”祁連替溫寒山要了竹杯,替他斟了酒,溫寒山坐定謝過。溫寒山道:“萬古樓裡若非林公子,怕是我們都要困著了,洛陽也得多謝,還有……還有那位柳宣先生,他去偃師尋過我,後來也救過我,他自稱玲瓏閣中人,所以自然是要謝謝林公子的。”祁連道:“那你可謝錯人了。”溫寒山麵露疑惑,祁連於是將淩雙溪曾試圖救他的事說了,溫寒山垂頭喝了一口酒,輕輕笑了一下,卻是沒有多說什麼。祁連又問:“本以為你該與他們一處的,怎的一人來了這不蒼山?”溫寒山一笑:“溫某布衣伶仃,這一路上正好可以觀山看月,獨自一人,也是自在呢,再說,這方入了碧山城,就遇到祁連你與林公子,能偶然拾得舊友,自也是一種快樂啊。”聽溫寒山這樣說,祁連不由心中讚歎,若要說清風朗月的瀟瀟君子,明光書院中那些世家子弟,還真沒有一人可以與此人相較,說來他倒有幾分當年九師兄的風采,可念及九師兄,祁連心中不由又是一沉,獨孤嘉樹被帶去了上黨,九師兄自然也隨著去了。明川悠有寫信,說獨孤嘉樹起初拒不開口,後來又謊話連篇,她幾次都忍不住想將那家夥丟去草原上喂狼,可無奈現在就她這一條線索,隻能忍著。好在書院裡的巫醫風不悔也已經秘密北上,希望可以找到救治之法。三人閒聊一陣,本準備先找地方落腳,趁著七月七不到,還可去四周名勝遊玩。祁連自幼身上就抗著一座四海山,每日除了習武什麼都不做,後來明光書院三年,也都是修習不輟。反而是那日與林羿在瀑布裡玩鬨了一圈,本是想讓林羿不那麼緊張,不想倒是將她活潑玩樂的性子鬨了出來。林羿又本就擅長吃喝玩樂,二人這一路到碧山城,雖然知道前麵自有龍潭虎穴,心情卻輕鬆愜意,倒是這多少年來,少見的愉快。三人商量妥當,正要出門,忽見街上出現了兩列儀仗,領頭的女子一騎銀鞍白馬,石綠高束腰官服,束錦冠,配長劍,容顏素整。祁連看見那女子,不由一喜,正要開口喚一聲“雙溪”,卻見那女子到了她麵前,躍下馬來,半跪行禮,清聲道:“內廷舍人淩雙溪,恭迎不蒼墨雲郡主回碧山城。”祁連一驚,忽的記起當時不蒼王確然說過要封她做個郡主什麼的,可那不過是說說,哪裡知道這還當真了。她急忙上前要將淩雙溪扶起來,卻聽林羿在她耳邊道:“不急,先應著。”祁連隻好也向淩雙溪行了一禮,略有些尷尬地道:“多謝。”她自沒受過什麼不蒼禮數的教導,更是不曉得淩雙溪在不蒼山到底是個多大的官兒,更是對墨雲郡主意味著什麼渾然不覺。好在淩雙溪私底下也是明白,這一切不過是按了不蒼王的吩咐,也不在意祁連到底如何還禮,又恭敬道:“陛下吩咐,請郡主移駕長公主府,明日會在宮中接見郡主。”“長公主府?”“回郡主,此處乃是當年玉鳳長公主的居所。”“玉鳳長公主?”“也就是您的母親。”祁連心中一動,對於母親的故居,她自然還是想去看看的。四匹墨黑駿馬高昂起頭顱,它們的胸前綁著五彩帶與銅鈴,臉上的銅質麵具和長長的翟羽在綠竹掩映的街道上顯得各位華麗與肅穆。祁連手中握著百折,踏上那輛有著白色的團蓋,四柱都有金色紗帳飄蕩的華麗馬車時,莫名有些慌張和不適。好在林羿的目光透過那紗帳看過來,眼神裡是她熟悉的那個意思:“沒事,等會我來找你。”看著祁連上了馬車,淩雙溪才走到林羿與溫寒山麵前,恭敬有禮地向二人拱手:“林公子,溫公子。”林羿笑著還禮:“淩舍人,有禮。”林羿稱呼的,是淩雙溪在不蒼的官職,淩雙溪雖是不蒼王親自為太子挑選的太子妃,但二人並未真正完婚,往日裡她真正的職責是皇宮內廷舍人,專替皇帝處理一些內廷之事。這個職位很曖昧,高可觸及政要,甚至起草詔令,低則可是關心皇帝與太子的衣食起居,不蒼王將淩雙溪放在這個位置上,擺明了就是要她擔負起輔佐未來不蒼王的責任。雖然隻是一個稱呼,但是淩雙溪卻清楚地明白林羿是知道了不蒼王在打什麼主意,這樣高調地宣布祁連的身份,不過就是要讓她從沉淵祁連,變成不蒼祁連。不過站在他們身側的溫寒山卻渾然沒有理會這些,他當然也知道此時“淩舍人”是最準確的稱呼,可他偏偏笑著還禮:“淩姑娘,有禮。”淩雙溪微微一怔。溫寒山什麼意思,她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