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愚莫生氣(1 / 1)

沉淵 彆衡 2079 字 3天前

六月的天氣已經開始熱起來了,好在深山林中還是涼爽,一條細細的瀑布從天而降,落在岩石上擊出雪白的水花。林羿挽起褲腳,跳進水裡,將已經泡地冰涼的西瓜從中剖開,紅豔豔的瓤子看著就讓人高興,笑嘻嘻舉著送到祁連眼前。祁連卻看著他,麵色不豫。說來同林羿這許多年,祁連也不是沒有生過氣的,但實在氣得屈指可數,數來數去不過就是當年林羿這家夥曾在《周鑄》裡夾過春宮,瞞著她給自己種過萬鬼,如果還要算,那隻能算林羿失憶之後說胡話了。於是乎,在這生氣這件小事上,祁連真的是經驗不足,惱都不知道該如何惱,可這一次她實在氣極了,隻好祭出不說話大法。大火之後,洛陽成了焦土,可西涼也折損甚重,不單死了一個大王子,他們帶來的幾萬兵馬也隻剩了三成不到。尉遲紅綠本以為,不過隻是帶著兩個王子殿下出來給雀王置辦出關禮物,沒想到竟然把大王子給辦進去了。項阿西年紀尚幼小,一時沒了注意,隻能任憑尉遲紅綠帶著他倉皇北撤,又被任氏騎兵一路追咬,生生就隻剩了幾百親兵護佑,狼狽兮兮地回了西涼。後來邱景遲親自帶著燕杯和任西窗來青川藥鋪尋林羿,林羿也同意邱景遲的擔憂,雀王出關之後,定會瘋狂報複。恰好任氏家主任空傳信明光書院,願意在漁陽重開金枝劍會,並邀諸位世家家主,共同商議如何對抗西涼。邱景遲問林羿:“你如何想?”林羿答:“可行,但如果在漁陽,那我可同阿愚,都不會去的。”祁連聽他的口氣滿是玩笑,不覺皺眉:“為什麼?”林羿撇了一眼任西窗:“廢話,他們家的少主人肖想你可不是一天兩天了,我是腦子有毛病嗎?為什麼要將你往狗嘴裡送!”任西窗當即就變了臉色。許是因為那一天夜裡沒有立刻入城援救洛陽,任西窗心中百般愧疚,次日就自願帶著任家軍開始幫助洛陽重新修建屋舍,處理善後事宜。漁陽出人出錢,十分大方,可任西窗做得越多,心中就越空,好似那一夜之後,他就徹底失去了心裡能倚仗的東西。他知道自己做得不算錯,至少站在任氏的角度上,他分明是保全了任氏的兵馬,可當他步入洛陽城,看著原該是紫陌紅塵的洛陽,此時卻煙塵滾滾,成了焦土廢墟。他看著疲憊到睡在街上的不蒼軍,獨自一人收斂部下屍體的明川悠,依舊在四處幫忙的玲瓏閣裡那些他不認識的小人物,甚至還有一直被他訓斥的弟弟任東風也在與項阿西那一戰裡傷痕累累……他停在國子監門口,見院長蹲著將一些沒被燒透或是燒了一半的書冊拾起來,拍打乾淨,放在身側的竹簍裡。邱景遲回頭,看到了一身素整的他,他身上的銀甲很乾淨,沒染上一絲的灰塵,院長緩緩垂下眼神,依舊轉過身去做自己的事。那一瞬間,任西窗知道了,院長對他是失望了。他不是個君子,他隻是個小人。他開始鄙視自己,從萬古樓開始,他就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墜入了無儘的深淵。於是他變得更加多疑和敏感,所以當真正救下洛陽的玲瓏閣主當著他的麵說那些渾話的時候,他一點也不覺得是個玩笑。狗嘴,他可不是連狗都不如嗎?他哪裡配得起祁連!他早該知道的。見任西窗臉色忽然變得慘白,祁連察覺到不對,捅了一下林羿,不料邱景遲卻認真看著林羿,問:“那你說,去哪裡?”“不蒼吧,畢竟是阿愚的親戚,阿愚也想去看看,是吧!”祁連看林羿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分明在聊正緊事,卻總把自己扯進去,鬨不明白他到底想什麼。更叫她糊塗的是,邱景遲竟然同意了林羿的想法,而且立刻修書不蒼,不過三四日,不蒼山將要在七月七日重開金枝劍會的事,就傳遍了天下。接下來很快的幾日,請柬就都擺到了各世家大族與修武門派裡少年英雄們的案頭,這其中自然有玲瓏閣在背後推波助瀾,任氏雖然氣惱被不蒼山搶去了這個機會,但也隻能接下了請柬。林羿不許旁人跟著,尋了兩匹大白馬,與祁連一路,自行從偃師往不蒼山去。一路之上祁連幾次想問林羿到底又在打算什麼,可林羿偏生就插科打諢繞了出去。而且這家夥一路上拖拖拉拉,一會兒帶著祁連去遊園,一會兒又帶著祁連去賞花,為了讓祁連能吃到一道據他說正宗的八寶豆腐,生生在廬州等了三日,就為等做菜的廚子探親回來。等那盤八寶豆腐端上桌,而祁連卻發現那豆腐壓根不如林羿做得好吃,她終於意識到林羿是在故意拖延時間。放下筷子,祁連問:“你到底想乾什麼?”林羿露出個可愛的小表情,眨著他的桃花眼,企圖色誘祁連:“吃豆腐啊!”渾然一副又要混過去的樣子。祁連當即拔腿就走,禦百折飛了半日,超出林羿腳程許多,衝到這瀑布邊,才後知後覺林羿要追不上她了,這才落下來,等林羿找到她,已經是次日清晨了。“阿愚,你就不要生氣了,吃西瓜好不好!”“我沒有生氣。”“那吃西瓜好不好!”祁連看著林羿捧著西瓜,眨著眼睛,一副如果有尾巴,肯定會歡快搖起來的樣子,終於無奈歎了一口氣,從他手裡把西瓜接過來,剛要開口,卻見林羿光著腳板從水裡跳出來,坐在祁連身側,搖頭晃腦道:“這西瓜,可甜了,可是我豁出性命弄回來的呢!”祁連本要同他聊正事,卻不妨又被這一句給打斷了:“啊?”林羿說地委委屈屈:“我去買瓜啊,田裡的大黃冤枉我,以為我是小偷呢,衝上來追我,我又不會禦劍,那隻大黃可凶了,你看我的腿,都被咬傷了。”祁連一緊張,急忙捉過林羿的腿,這才發現林羿的腿上確實有一道細細的傷口,隻是那樣子怎麼看也不是狗啃過的,不過就是被樹枝刮破了而已。林羿看祁連緊張,頗為愉快地點頭:“果然,阿愚還是心疼我的!”祁連看他那個得了便宜立刻賣乖的樣子,當即氣不打一出來,隨手將他的腿一摔,林羿一個沒坐穩,仰頭就從岩石上翻了下去,又掉進了水裡。祁連見他翻得危險,四周都是錯落的石塊,擔心他撞到哪裡,急忙湊過去,好在並沒有撞到,鬆了一口氣,伸手想要將他拉上來,熟料林羿卻不伸手,鼓著腮幫子,隻是在水裡浮著。祁連無奈,喊道:“你快上來啊!”“不!”“傷口雖然小,泡在水裡也不好的。”林羿扭頭:“疼死我算了,反正你也不會在意的。”此等不白之冤真是讓祁連要打人了,但還是隻能忍著脾氣:“我如何不在意了?”林羿癟嘴:“反正你已經丟下我,拋棄我,不理我,還摔我!”祁連無奈:“林大公子,請問您貴庚?”玲瓏閣主大言不慚:“三歲。”論耍賴,林羿的段位實在太高,祁連自然不是對手,隻能站起來,不料她方站起來,林羿急忙攀上了一邊的岩石,滿臉慌張地抓住祁連:“阿愚,我錯了,你不許走!”祁連一臉詫異:“我沒準備走啊。”“那你站起來?”“你既然不上來,那我隻能下去撈你啊。”林羿一愣,嘿嘿一樂:“哎呀,小人之心了,小人之心了,娘子原諒則個,原諒則個!”“誰是你娘子?”“你要願意嫁,現在就可以啊!”“你!”祁連真的是徹底沒有辦法了,二人胡鬨了這一陣,心頭那點火氣總算也被林羿給作弄沒了,二人將西瓜吃個精光,祁連才道:“你這一路上,到底是為什麼啊?”林羿猶豫一陣,知道也瞞不過去,隻得道:“不想你去不蒼山。”祁連不解:“在不蒼山重開劍會,不是你提的嗎?”“是我提的,因為不蒼山是唯一的選擇,但是阿愚,我……”林羿不想說了,見他又垂了頭,莫名沮喪起來,祁連也是真的有些心疼了。還能有什麼原因?定然又是與自己有關了。不知道什麼,祁連覺得自己好似成了林羿肩頭的重擔,他心甘情願地將自己背在身上,然後走得小心翼翼,步履維艱。當年那個跳脫任性,混不吝的少年人,好似就這樣慢慢消失了。祁連忽道:“玲瓏閣是不是有一條規矩,說是一切要以我的性命為先?”林羿不覺有些尷尬:“呃……那件事啊……”常小風將這事與林羿說過,還特彆叮囑林羿,連姐姐很生氣,不過後來洛陽出事,林羿以為祁連將這事忘了,也就黑不提白不提的過去了,熟料祁連竟在這時將這事又提起了,心中不覺一涼,知道祁連還是猜中了他的心思。“柳先生那夜將我困在藥鋪裡的時候,我也氣了好一陣子。”祁連看著那一線銀白的瀑布,不覺想起幼年時練劍的天江水,兩個人處的時間越久,了解得越多,交纏得越深,也就越容易心痛。祁連道:“林羿,這一次金枝劍會,也不會太平,對嗎?”林羿點頭:“明川弘武莫名中了碎骨散,整個人怕是要廢了,明川悠畢竟年紀不大,還有柔牙虎視眈眈,上黨明川擔不起這個天下;而不蒼山雖然看起來還不錯,但卻後繼無人,燕信,嗬,你也知道……至於其他各個世家,皆不成體統,現在看來,唯有一家,既有野心,又有實力。”“任氏?”“對,而且他們已經開始了,或者,早就開始了。”林羿順手從身側拿起一顆石頭,丟進了瀑布下,水花太大,那顆石頭瞬間就沒有了蹤跡。獨孤嘉樹不是花家人,不是西涼人,更和柔牙沒有半點乾係,她出生青樓卻能掌控原本任氏手中的鹽鐵生意,她還長了一張和任西窗很像的臉,縱然林羿不知道他們具體有什麼糾葛。但獨孤嘉樹背後的人,他卻已經可以確定八分了。而就在獨孤嘉樹將要說出背後之人的時候,立刻又有殺手出現,那個殺手的身份又呼之欲出,邱景遲當年找到這個人的地方,可不就是漁陽外明月山。如果他推想得不錯,完整的《周鑄》已經落在他們手裡,接下來他們想要的就是全部的紫金玄鐵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天下,陰謀詭計從來不嫌多,光明正大卻實在太少。林羿躺平在岩石上,看著天上的流雲發呆,祁連屈膝,坐在他的身側,許久祁連道:“也許,這不是一件壞事呢?畢竟各自為政,確實沒辦法對抗西涼。”林羿搖頭:“阿愚,若是我沒有遇到你,這天下他們誰愛坐誰坐,與我實在沒有什麼乾係,可現在,這天下不能讓任氏來坐。”“為什麼?”“他們行鬼魅道,你行光明道,他們掌了天下,你怎麼辦?”林羿側首,看向祁連。祁連感覺自己有些明白了,他拖著自己遊山玩水,不過就是想讓自己能遠離那些詭計多一些日子,他們都不知道,等待在不蒼山的將會是什麼。祁連忽然起身,脫掉了外衫和靴子。林羿大驚,坐起來:“阿愚,你!你乾什麼?”祁連衝他一笑:“遊水啊?要不要比一比,看誰能最快遊到那瀑布裡去!”“啊?”林羿一時有點接不住祁連這忽然興起的童心,方才他還是林三歲,怎麼一轉眼這家夥就成祁三歲了呢?他還在發愣,就見祁連已經縱身一躍,衝著那瀑布遊了過去。“喂!你慢點!”“林羿,你快點!”看著祁連修長矯健好似銀魚一般,破浪而上,沒有一絲畏懼的樣子。林羿忽的笑了,自己這些日子是怎麼了,前怕狼後怕虎的。隻要她在,有什麼好惆悵的,有什麼好怕的。“噗通”一聲,林羿大叫一聲:“阿愚,我來了!”一邊說一邊跳進了河水,奮力追了過去。過去的事讓過去去憂愁,未來的事讓未來去擔憂,現在,就是現在,就這一刻。隻要阿愚在這裡,他們就有有數不儘的快活可以去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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