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外,那一小支正在等候的騎兵看見空中躥上了一朵不大的信號花彈,那花彈形態優美,好似一朵半盛開的玉蘭。於是這支騎兵的首領輕輕揮手,眾人就順著暗河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這一眾人潛入水底,遊到一處鐵杆邊,一個身量不大的少年正等在那裡,他衝蒙麵的首領輕聲道:“明川少主?”那首領扯下蒙麵巾,讓對方看個清楚,少年點頭,打開了鐵門,一群人魚貫而入,跟著那少年,不多時就從城裡的護城河爬了上去,依舊隱在一片黑暗之中。少年對明川悠道:“在下玲瓏閣小九,明川少主,任氏和不蒼山的人馬也馬上要到了,閣主說原本這一次應該明川府立首功的,可是……”“我知道。”明川悠擺擺手,沒讓他繼續說下去,而是問道,“那個獨孤嘉樹在哪裡?”“閣主說明川少主可按原計劃進行,他會帶著獨孤嘉樹來找少主,之後少主就可火速離開,明川家主中毒的事不會傳出去。”明川悠想了想,又問:“林羿確定那個女人手上有解藥?”小九道:“按照玲瓏閣現在收到的消息可以判斷,明川家主身上的毒應該是碎骨散,此毒發作極慢,經年累月方見效應,所以要查下毒之人,一時確實難以下手。不過前幾日閣主在獨孤嘉樹的毒花園裡看到了煉製此毒需要的幾味藥材,所以目前也隻是猜測。”明川悠拱手:“好,此事無論如何,明川府都欠你們玲瓏閣一個人情,他日必還。”小九笑了笑,露出一絲與他略有些稚氣的臉龐不大相符的老成。明川悠摔領人馬消失在了洛陽的街上,而與此同時,刺殺獨孤嘉樹的殺手卻從暗處走了出來,沿著明川悠他們進入洛陽的道路,出了城。吳冥的那一刺讓他有些氣力不支,從山坡上一路順下去,他尋到一處灌木叢,好在他身材纖細嬌小,在樹叢的掩映之下,他張皇出逃。殺手永遠不會有外援,他們隻需要接到命令,完成任務。如果死了,那就是死了,就好似一件黑色的衣服被撕破在夜色中而已。這是他的命,他早知道的。想要活下去,也隻能靠自己。而此時,他知道,有一個地方,有一個人,還可以保他。不過就在他鑽出了灌木叢,捂著胸口進入了森林的時候,一個慘白著臉的年輕人從樹後走了出來。這個年輕人往日裡總是在笑,笑得很燦爛,可這時他的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了。他看向了年輕人的眼睛,那雙眼睛,月色下,雙瞳閃動。年輕人說:“師父,我背你吧。”殺手愣了一下。年輕人轉過身,弓下了腰,輕聲道:“不蒼太子的身份現在可能還有些用,但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沒用了,所以趁著能用的時候,再護著師父一些時候吧。”殺手僵直著身體,看著那個微微顫抖的脊背。這個並不強壯的脊背已經在過去的幾天幾夜裡背著他奔波了很久,他有些舍不得了。但年輕人始終在等著,於是他還是爬了上去,年輕人托好他,直起身子,向森林深處走去。莫愁台上,項阿東看著林羿當著他的麵放了一支信號花出去,當即就怒不可揭,從未有人會在他的麵前如此膽大妄為,斬馬刀當即就砍了過去。而就在那時,一藍一白兩道光影同時架住了項阿東的斬馬刀。吳冥與祁連對視一眼,一前一後將項阿東纏在了中間,守在四周的西涼騎兵也圍了上來,吳冥擔心祁連身上的傷,藍劍一抖,擔住了西涼兵大半攻擊,讓祁連能一心一意對戰項阿東,這一對師兄妹頭一次顯出了默契來。林羿看著夜空,在他的那支信號飛出去之後,不多時,城外也躥上了兩枚信號花。林羿拿出風信,對一旁的獨孤嘉樹道:“轉起你的琉璃燈吧,我用笛子配合你。”獨孤嘉樹立刻就知道了林羿的用意,他要用如夢幻術,將項阿東控製在這裡,西涼人少了主帥,任氏與不蒼就好動手了。這個人從真的失憶,到裝失憶哄騙自己,到迫使自己必須顯出背後主使,再到現在控製項阿東,給城外的人時間攻城,他的心思到底有多深?憐園,舊信,如夢術,這原本都是她的節奏,卻反過來成了自己為這人做的嫁衣。他就如此不動神色,一步一步在暗中設計著棋局,絲絲入扣,她有些不甘心,不想聽他的調派,可她也知道,此時自己已經彆無選擇。悠悠笛音響起,林羿重複的竟然是方才琵琶曲中的一段旋律,於是琉璃燈也重新開始轉動,光影流轉之間,花若海早看形勢不對溜之大吉,率先有些撐不住的是那一群西涼兵。項阿東還在撐著,不過他的動作倒是有些遲緩下來。祁連有了剛才的經驗,不再硬抗,很快就退到了林羿身後,而吳冥也飛到了獨孤嘉樹身後。林羿計算著時間,大概拖延了半個時辰,然後衝祁連使個眼色,祁連禦了百折,那邊吳冥禦起銜冰,四人一同消失在了憐園上空。施法之人已經不在,莫愁台上的光影也就漸漸散去,項阿東半跪在莫愁台上,哪裡能想到竟然會被這等邪術所控,一時大惱,忽而暴起,就聽一陣劈裡啪啦,斬馬刀將整個莫愁台上的琉璃燈盞打了個粉碎。他的親兵跌跌撞撞從莫愁台上跑上來:“大殿下,東西兩個城門出現人馬攻城,三殿下和尉遲將軍各帶了兵馬去守城。”“項阿西能守個什麼城?他在哪裡?”“東陽門。”“走!”項阿東顧不得他身後的兵馬還歪歪斜斜,快速向東陽門趕去,可趕到一半的時候,忽然又有親兵來報:“大殿下,不好了。”“說!”“我們兵器庫裡的弓全被人把弦給割斷了,箭也都折了。”“什麼人乾的?”“明川府的人,他們還留了字在牆上。”項阿東一腔怒火當即燒到了頭發尖,他還從來沒有打過這麼令人憋屈的仗,他環視四周,忽然道:“花若海呢?”“大王子殿下,花某在這裡。”花若海並沒有離開憐園很遠,他一直在等著屬於自己的機會,雖說之前是被獨孤嘉樹那妖女慫恿,但是說起來有七成的主意,還是他自己拿的。任氏拿他當狗腿子,明川府和不蒼山壓根都不正眼瞧他,花氏的出生又本就不是什麼世家大族,創家先祖花城也不過就是一個娼妓之子,他當然得給自己謀活路。看著項阿東怒發衝冠,花若海笑咪咪道:“殿下,還沒到山窮水儘的時候呢,不要著急嘛。”“你說,還有什麼?”“我花氏無論如何,也在洛陽有幾十年的根基了,怎麼會什麼都沒有呢?花氏真的是對西涼衷心耿耿,所以這最後的殺手鐧也願意獻給殿下。”“有什麼話,說。”“花家在洛陽,鋪設了一個天羅大陣,此陣共有九個陣眼,隻要引燃我們藏在陣眼中的火雷彈,不需要半個時辰,洛陽就會成為一片火海。”項阿東看著花若海的目光忽然間爆發出的狂熱,猛然間也笑了,所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可究竟誰是黃雀?他眉色舒展,揚聲道:“去,傳令下去,打開洛陽所有城門,請這些世家大族,進洛陽!”想要洛陽城是嗎?好,他就送他們一個烈焰洛陽。而在他們看不見的一條黑暗的小巷裡,夏羅麵如死灰,從牆壁上滑落在地。濃煙。濃煙下的屍體、血肉、殺戮。為什麼要讓她看到這些,如夢之境中她眼裡的修羅世界依舊在不斷捶打著她的腦仁,讓她恨不得剜去自己的雙目。為什麼是她,為什麼一切都要讓她提前看見,卻無能為力?夏羅將頭深深埋在膝蓋裡,忽的她不知為何想起了祁連,那個總是乾乾淨淨的祁連,有了祁連,其他人的臉也都變得清晰起來。明川悠,燕信,寒山,雙溪……不,她需要做點什麼,她不能就這樣看著。也許一切都是徒勞,但是她已經顧不上了。夏羅在巷子裡狂奔,她需要找到林羿。他會有辦法的,他一定會有辦法的。而此時的林羿正在國子監後門,明川悠帶著自己的一小支騎兵,神不知鬼不覺就毀掉了西涼人在城裡將近七成的弓箭,西涼人還想要守城,那可真的要心有餘而箭不足了。雖然不能親自參戰多少讓她有些遺憾,但是看著林羿如約給她帶來了獨孤嘉樹,明川悠也就顧不上再想其他了。父親中毒的事情實在太過於蹊蹺,背後之人到現在一點頭緒都沒有,她不能明目張膽地去廣搜解藥,若是讓任氏與柔牙知道此事,那明川府必然腹背受敵。明川悠向林羿拱手:“這次多謝了。”林羿笑了笑:“客氣。”“那我們走了。”“好。”明川悠又對祁連道:“你保重,等到這件事之後,來明川府找我,帶你去騎馬。”祁連點頭:“好。”明川悠剛要走,忽然間之前接應她的小九從黑暗中冒了出來,對林羿道:“閣主,西涼人忽然把城門都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