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沉淵老九(1 / 1)

沉淵 彆衡 1525 字 3天前

漫長的一夜總算過去了,一輪紅日自蘆葦蕩深處醒來,流紅似錦,蕩在水麵上。吳冥坐在舟頭,長蒿橫在腿上,始終看著前方。許久,才終於忍不住,回頭看向舟裡那兩人。烏篷下,林羿躺在祁連的腿上昏睡著,祁連的頭側靠在篷壁上,也睡著了。昨夜祁連幾次想與他說話,都被他沉默躲過,他看得出祁連滿是困惑與焦躁,可他真的不知該說什麼,好在這數日奔波,祁連也實在累了,終究還是沒忍住,睡了過去,讓他能躲過一陣。小師妹已經和他記憶中的樣子完全不同了。記憶裡,她還是個梳著兩個包包頭的小丫頭,穿著一身嫩綠的衫子,包包頭上係著師娘打了兩個紅色百福結,提著比她還高的劍,跟在自己屁股後麵,嚷嚷著:“九師轟,九師轟,九師轟,等等我……”那時候她剛掉了大門牙,念“兄”的時候會漏風,隻能把“兄”當成“轟”,蕭禦那家夥比他還慘,四師兄落在小師妹嘴巴裡,變成了“事事轟”。所以為了能早點變成英明神武的四師兄,那家夥天天晚上牽著小師妹的手,睡覺前拜牙仙子,祈禱小師妹的門牙快點長出來。想到這裡,吳冥忍不住笑了一聲,隻是那笑方出了聲,就立刻覺得苦,苦到堵在嗓子口,根本咽不下去。“九師兄……”吳冥一愣,卻見祁連隻是囈語,並未醒來。他舍不得移開眼神,就隻看著她的睡臉,小師妹的樣子,還是像師父多一些,不過偶爾蹙眉,又像師娘……不能再看了,他回頭,撐了一杆,小舟在江麵飄蕩著。他順手從折了蘆葦葉,用手一點一點揉的軟了,慢慢編了根發帶出來,小師妹有段時間喜歡黏著他,他那時常常醉酒,不知如何帶孩子,就編些蜻蜓螞蚱逗她,小師妹年紀雖然小,但重情,那些蜻蜓螞蚱都黃了,依舊被她收在自己的小盒子裡,那裡頭有晴空給她的頭繩,蕭禦給她找的花石頭,師父給她刻的木雕,師娘給她做的娃娃……小小一個人兒,每樣東西都被她收藏地妥帖。隻可惜,都被燒掉了。吳冥又看了看睡著的林羿,搖頭:“臭小子,你哪兒配得上我家小師妹?”吳冥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他就要被過往給纏死了,溺死了,出不來了。林羿說得對,他本無意隱藏自己的身份,可真到這時,他卻不想承認了。他不是當年那個沉淵門下的九弟子赫連竹了。赫連竹是什麼人,出生世家,少有才名,本是個放蕩不羈的白馬少年,喝醉了酒縱著馬,漫山野地地亂走,走到了四海山,就投在了沉淵門,一待就是十二年。他本要從一個小浪子要活成老神仙,卻被一把大火燒儘了他的桃源。生生將山間蔥鬱的一把翠竹,燒成了一杆枯枝,一揉就碎,一折就斷,主人給他的規矩是凡事隻能說兩個字,看起來荒唐,其實卻是他的救命稻草,他根本不想多說話,不想與任何人發生交集。可小師妹還是那個小師妹,雖然那時她年紀小,可骨子裡那勁兒一直沒變,這麼多年過去,她一人撐著沉淵,步履維艱,卻從沒有垮過。像極了師母的倔強與堅韌,卻又像極了師父的溫和與善良。而他呢……吳冥,無名。他連姓名都不想要了,若非還拚著骨子裡一點點最後沒有被風吹儘的死灰要給沉淵報仇,他早就縱身一躍,從四海山跳下去了。有時候他想,但凡活下來的是其他人,老四,晴空,二師伯,師父,師娘,都不會像他這麼沒出息,隻能蜷縮在一個女人的蔭蔽下,接著她的力量去複仇。祁連醒來時,發覺舟裡隻有自己同林羿,九師兄已經沒了蹤影。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了,金光染亮了蘆葦的葉子,天亮了,可人卻不見了,讓她隻覺得好似做了個夢一樣。九師兄和記憶中還是不一樣,變了許多,記憶中九師兄是最愛笑的,風流瀟灑,就好似詩裡的仙人,縱酒吟詩,風姿卓卓。可昨夜那人,臉龐消瘦,麵色黝黑,好似被風吹日曬之後脫了水的枯樹。以至於祁連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可是他的劍,她不會認錯。攜雲劍出爐之時,本就是兩柄,晨霜攜雲,霜氣清冽,夜霜銜冰,霜氣寒涼。爹爹說九師兄赫連看著散淡,其實骨子裡孤傲得很,於是就將銜冰給了九師兄。祁連其實對當年的記憶並不完全,畢竟那時年幼,許多事她都不知道。隻是記得父親帶了諸位師兄一同去解黃河之困,九師兄是留下看顧四海山的,不過等她回到四海山的時候,山裡已成焦土。她在燒焦的骸骨中努力辨認,替他們找到姓名,不讓他們做無名鬼,其中有一具帶著九師兄的玉佩,樣貌被毀,身形卻是像的,唯獨沒有找到劍,她那時太小,許是看屍體都麻木了,口裡念著九師兄,一路將那具屍體搬到了明鬼殿。原來,是她認錯了。她站上舟頭,大喊了幾聲“九師兄”,無人應她。唯有舟頭,放著一根蘆葦葉子編好的發帶。沉淵弟子,切忌衣衫不整,她昨夜因著林羿惡作劇,披頭散發到這時,看著那發帶,心裡忽的有些委屈起來,衝著江麵喊道:“九師兄,你在哪兒啊!你出來啊!你為什麼不回四海山啊!你在哪兒啊!”小舟遠去之後,蘆葦灘邊的一棵歪樹下,吳冥持劍看著那舟飄向了遠處,喉頭滾著的一句“小師妹”,怎麼也沒滾出口,終究如所有過往一樣,咽入了喉嚨。祁連終究還是沒喚出吳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何處,隻能先靠岸,帶著林羿去附近的鎮子,再做打算,畢竟現在還有許多事,至於九師兄,她想隻要他還活著,就還能見到,到那時,自己一定好好與他說,九師兄這些肯定吃了許多苦頭,心性變了,也是能理解的。小舟靠了岸,祁連想著林羿昨夜凝神造境耗掉了太多精神,就先不準備叫醒他,讓他好好再睡一陣。吳冥給她留下的小舟裡藏了一些清水和饅頭,她挽了褲腿,提了百折,準備在淺灘的地方戳兩條魚。她一邊想著過去與林羿在一處時,都是他照顧自己,這些年自己做飯的本事雖然還是沒什麼長進,但是烤一兩條魚應該還是可以的吧,一邊赤腳在水裡踩著。忽的,一條細白長魚從祁連腳邊遊去,祁連猛地一擲百折,那魚就被她釘在了石縫裡,心頭一喜,方要將魚提起來,卻聽有人道:“你是蠢嗎?”祁連一愣,抬頭就見林羿站在江灘邊,懶懶看著她。那神情……有些陌生……林羿嘴角挑了挑,一副連笑都懶得笑的疲憊樣子:“魚膽都被你戳破了,苦的。”祁連有些詫異:“林羿,你,你怎麼了?”林羿皺眉:“你知道我是誰?”“嗯。”祁連半猶豫著點了點頭,“你是林羿啊。”林羿揉了揉額角,道:“抱歉啊,許是昨夜喝多了酒,不記得尊駕是何人了……”祁連忽然想起昨夜林羿說幻術之後他大約會出些狀況,難不成就是現在的狀況了?她在腦袋裡努力搜索了一圈白宿幻術課上講過的內容,白宿在幻術課也曾提起過,如果是即刻造境,需要極其精神全神貫注,幻術失用不當,許多思緒交纏,一時有些失魂,確實會引起一些混亂,輕者數日自愈,重者許會迷失在自己紛亂的記憶之海中,難以回轉。見林羿扭頭要走,祁連顧不上手裡的魚,慌忙追過去:“林羿,等等我!”林羿停步,看著她,冷笑了一聲:“你既然知道我是誰,就知道西涼兵到處搜我呢,不怕惹上麻煩?”西涼兵?現在倒確實有西涼兵在找他們,祁連想起自己初遇林羿之前,他曾因著替沉淵說話被出賣給西涼,後來又從西涼逃了……難道他的記憶回到了那個時候?祁連一時不知該如何給他解釋,那時的西涼兵和現在的西涼兵有什麼區彆,索性抽了百折出來,道:“我有刀,不怕。”林羿眯著眼看了看祁連手心的百折,懶洋洋道:“嗯,刀不錯,行吧,那就算我沾你光了……”說罷,他轉身依舊向前走去,不過沒走兩步,忽的又扭頭對祁連道:“對了,我沒欠你什麼吧,比如,錢?”祁連搖頭:“沒有。”“那……情?”祁連猛然間生出想要咬人的衝動,忍了忍,剛想說話,就見林羿又悠然轉身,隨手折了一根草嚼在嘴裡,一邊繼續向前走,一邊揚聲道:“看樣子,是欠了,那抱歉啊,不是故意的,你就忘了吧,我對女人沒什麼興趣,回頭給你點海棠春睡,那玩意兒最近挺賣錢的,算是補償吧。”林羿耳邊白光一閃,一道亮光箭擦著他的耳朵就鑽了過去,直直穿透了對麵的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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