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筮夢鎖人(1 / 1)

沉淵 彆衡 1708 字 3天前

夜色蒙山,烏鴉泣月,燕信背著翟月,躲在屠情穀東邊的一小處山凹裡。他儘可能地將自己和翟月都塞進那山凹黑黢黢的狹窄縫隙裡去,不叫人發現他們的蹤跡。方才他們遇到了一小隊騎兵,溫寒山布了陣,淩雙溪將他們引去陣裡,留下他與翟月先在這裡藏一陣,他大氣都不敢出,當了這麼多年瀟灑的太子殿下,卻是頭一次經曆這樣的情形。真是有些狼狽啊……月亮依舊掛在天上,被一陣輕雲遮了半邊,霧蒙蒙的,他仰頭看著,之前縱然在萬古樓的詭譎多變中,他自也有同伴朋友在側,竟是從未似這樣孤獨過。他側頭,翟月不知為何一直未醒,見她的臉上有一點臟,忍不住伸出衣袖去替她擦拭。待擦淨了,燕信輕輕歎了一口氣,看著翟月的側臉:“師父啊,我是不是真的很沒用……”翟月的眼皮輕微地動了動,可依舊沒有醒來。燕信於是重新縮回縫隙裡去,花家反了,洛陽被西涼人搶了,院長被困在洛陽,明川府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常小風說,不蒼山暫且無礙,確實,有父王在,自然是無礙的……可是……若是有一天……他搖了搖頭,想要使勁兒將那個不該有的念頭搖出去。平生第一次細想那風花雪月之外的事,立刻就讓他疲憊不堪。“殿下,殿下!”淩雙溪喚他的聲音傳來,燕信一動,忙道:“雙溪,我在這裡!”一道淡淡的青光閃過,淩雙溪幾乎是從秀衣上摔到地上,她也實在是累極了,勉力禦劍將一隊追兵繞進溫寒山布好的迷陣,又匆忙回來尋燕信,每一個骨頭縫裡的武靈都被榨乾,臉色變得極其慘白。淩雙溪喘了一口氣,快速道:“殿下,我們快走吧。”燕信卻問:“寒山呢?”淩雙溪一滯,眼中驀地一暗,低聲道:“他在後麵,幫我們拖住追兵,從這裡往東,有一個石榴鎮,那裡有不蒼的客驛,我們先去那裡暫避。”不知為何,燕信能察覺到淩雙溪平靜的語氣下隱藏著一些怒氣,他素來敏感,又與淩雙溪一起長大,對這個名義上的太子妃縱然沒有男女之情,但至少也算有很深的姐弟之誼,淩雙溪雖然總是淡淡的,也很少顯露情緒,但是燕信知道她現在有些生氣。可是她在生誰的氣呢?燕信不知道,或者說他不想知道,或者更準確一點,他不敢知道。淩雙溪又道:“快走吧,他的陣法隻能拖住一時。”看淩雙溪已經在前麵引路,燕信重新背好翟月,跟了上去。山崖邊,禽鳥拍擊著翅膀,展翼而來,重新落在了萬古樓頂,平穀帶著肩膀上的那隻巨大鸚鵡,站立在萬古樓外,樓門洞開,分明就在邀請他快些進去。這是個圈套,平穀立刻就知道。可是萬古樓已經到了這種地步,縱然是圈套,那明光諸人還能耍出什麼花樣呢?花家留存的關於萬古樓的記載,平穀儘數讀過,知道這樓中藏著許多秘寶,但同時也有害人的機關,換言之,那些秘寶不過是引誘人付出性命的東西。他愛錢,但是也愛有命花錢,能混到現在,多虧了他的小心謹慎。可小心過分了,就發不了財了。洞開的門縱然是陷阱,可陷阱裡又藏著好東西。平穀有些猶豫,恰好這時傳來一陣馬聲,回頭看去,立刻帶上了笑臉:“三王子!”項阿西滿頭的發辮儘數散開,整個人好似一隻炸毛的小獅子,被聽風女在花家的迷陣中玩弄了好一陣子,心裡狠狠憋了一股火。看見平穀,項阿西就沒好氣,都是這個膽小的中原人,原本的誌得意滿被打得亂七八糟,七零八落。項阿西語氣不善:“怎麼不進去?”平穀看項阿西的樣子就知道他被明川悠給涮了,肯定在找地兒撒氣呢,心中雖然還是忐忑,但為了分散這位祖宗的注意力,急忙笑道:“王子殿下,在下這不是在等您一同入樓嗎,想來這樓裡應該沒有什麼危險了,不妨進去一探。”項阿西哪裡還等得住平穀說話,抬步就進了萬古樓,平穀看了看守在他身後的三隊西涼騎兵,料想應該也不會出什麼亂子,又實在按捺不住對萬古樓的好奇,也跟了進去。熟料剛一踏進萬古樓,他立刻就覺出不對,“筮夢境!白宿怎麼會在這兒……”當年明光書院給少年設置試題,其中一題便是這筮夢境,筮氣會引動心念,造化出他們心中最恐懼之物,非得破除那恐懼,才能出境。他可不想沾惹這東西,轉身就想出去,可一回頭,哪裡還找得到出路,隻陷於一場白茫茫之中,肩膀上與他日夜不離的那隻大鸚鵡五彩兒也不知去了哪裡。平穀立刻嘬唇,高高低低的口哨聲自口中傳出,想喚來他手下的禽鳥,可哨聲卻儘數被那白霧吞儘,他心中一驚,冷汗順著脊背滑了下去,一股無法抑製的恐懼彌漫開來。他當即伸出手,咬破指尖,想要努力保持靈台清明,可一絲若有若無的鬼魅笛音傳來,絲絲縷縷將他繞住,不由自主就向前走去。白霧中出現了一個饅頭,他不由自主就想去撿,他開始有些餓,然後很餓,那種餓如蛆附骨,是他後來有了多少錢,吃了多少山珍海味,都填不飽的餓。平穀克製自己不要去撿那個饅頭,但是卻越來越餓,好似有刀在剮著脾胃,就在他一伸手,猛然間跳出一隻足夠三人高的黑狗,張著血口,尖牙之上滿是口水,衝著他的伸出的胳膊,就咬了下去。平穀“啊”地吼了一聲,連跌帶摔,轉身就跑,那黑狗偏偏就咬著他不放。至於項阿西,卻墜入了燃君殿,站在他麵前的,是他的父親項雀,項阿西腳下一軟,當即跪倒伏地,一動都不敢動。常小風不願牽累二人,忍痛藏去了萬古樓外,祁連則藏在八麵銅鏡後,沒有進入筮夢境,所以此時,她眼中所見,是平穀發了瘋的狂奔,項阿西跪倒在林羿麵前,瑟瑟發抖。而林羿盤膝而坐,老僧入定一般,雙目微閉,手中持笛,細弱遊絲的笛聲緩緩而動,將萬古樓細細密密地纏住。這確實是困人的好法子,隻是過於耗費心力。祁連在幻術課上學過,筮夢境需要一個夢核,此核會不斷激發入境者的恐慌,再由幻術媒介編織成他們各自心中最恐懼的幻想,那夢核會在幻象中變化成他們畏懼的某個人或者物,想要破境,必須擊碎夢核。林羿用這麼短的時間布置筮夢境,找不到合適的夢核,於是就隻能將自己當作夢核,所以追著平穀的黑狗是他,項阿西跪地而向的項雀也是他。唯一的問題就是,一旦入境人生出勇氣來,想要殺掉糾纏自己多年的恐懼,那林羿首當其衝,而他那時凝神造境,笛聲控神,根本就是避無可避。祁連不由有些惱火,若是自己聽了他的話,離去呢?不在此處呢?他要如何?她知道他就是在賭,無論是平穀還是項阿西,都沒那個膽子,對著自己最恐懼的東西拔刀。可是那惱火還是揮之不去,定了定心神,掌心握好百折,目光一動不動盯著林羿,隻待有人動手,百折立出。林羿將這二人困在萬古樓中,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樓外的騎兵擔心三王子遇險,派了幾人進來查看,無一例外,都被筮夢境困住。眼見進來的人越來越多,林羿的笛聲越來越輕,那是他必須更加全神貫注,用一人之力控製更多的人。祁連隻覺自己的神經都被林羿的笛聲拉成了一根細線,越拉越細,掌心的百折都被汗濡濕了,生怕這群人中有一個膽子大的。熟料就在這時,樓外又進來一人。祁連一驚,正是先前離開的那黑衣吳冥,他怎麼又回來了?隻是這一次,他手中長劍用黑布纏繞,臉上覆了一張黑色麵具,麵具上雕著精致的花紋,花紋瞧著眼熟。祁連猛地想起之前引自己入萬古樓的那個銀麵女子……那分明是一樣的大麗花紋路……祁連不知此人是敵是友,但無論如何他曾在夕山那裡救過自己,想了想,還是該提醒他一下。她方要想辦法既能提醒,又不驚擾旁人,熟料隻是就在她猶豫了這麼一小會兒的片刻之間,吳冥卻已然入境了。他帶著麵具,祁連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隻能見他站立在那裡,一動不動,仿若石雕。唯有他握著劍的手背上,慢慢湧起的青筋,提醒著他正在經曆著一件極其痛苦的事,那青筋就好似馬上要破體而出的青龍,接著他緩緩歪了歪頭,脖子上的青筋也開始臌脹。祁連無聲地褪掉了刀鞘。忽的吳冥眼睛一紅,腳下一動,大叫一聲:“我殺了你!”藍光一過,劈向林羿頭頂,白光一閃,深深將那藍光擋了出去。吳冥這才如夢方醒,看著眼前喘著粗氣的祁連。百斬的刀光劃開了吳冥覆在臉上的麵具,麵具變成兩半摔在地上。祁連看著他,登時渾身僵硬,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九……九師兄?”吳冥立刻收劍,他方才劍意太盛,雖然被祁連擋掉,但依舊傷到了林羿,眼看被筮夢境困住的西涼人都要醒來,吳冥澀聲道:“帶上他,跟我走!”祁連這才發現林羿昏了,急忙將他扶起來,禦上百折,隨著吳冥衝出了萬古樓。月夜之中,吳冥禦劍飛地越來越快,祁連隻覺覺得他不是引路,而是在奔逃,好似想要逃開自己。幾次張嘴想要喚他,可吳冥卻根本頭也不回,直到終於武靈幾乎耗儘,引著祁連落在了白馬江邊的一處蘆葦蕩裡,那裡正好有一艘小舟。吳冥落地,避開祁連看著他的眼神,淡淡道:“上船。”祁連心裡自有千言萬語,可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說起,全部塞在了嗓子眼,隻能先依著他的話,將林羿扶上小舟。吳冥解開了係舟的麻繩,令小舟蕩入了蘆葦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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