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古樓外,屠情穀兩側的山脊上,西涼騎兵占滿了山頭。花家八個陣法史依舊在用風息陣法想要重新牽動萬古樓,陣法上的幽幽藍光印著屠情穀深紅的土地,好似幽冥之所。萬古樓門外,十數匹高頭大馬,站在排前的三個,一匹馬上坐著個身穿華彩錦緞,十個手指戴著十個奇色寶石,長臉笑顏的家夥,他的肩膀上站著一隻黃頭翠羽的大鸚鵡,足有一個兩歲小孩那般大小,正是平穀。居中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西涼三王子項阿西,紅烈烈的獵裝,小指粗細的辮子結著彩繩緊梆梆貼滿了整個腦袋,脖子上還掛著一隻八寶金的項圈,生得倒圓溜溜,眼睛也圓,腦袋也圓,若非一雙眼睛總半眯著,倒稱得上一聲可愛了。項阿西身側是一個鐵塔一般身披鎧甲的壯漢,那人目光堅毅,麵若赤銅,手中握著一把足有三丈長的雙刃方天戟,此人正是西涼十二將排第三尉遲紅綠。至於緋衣侯蕭章,三年休養生息,也算恢複了不少,一側臉上蒙著黑皮眼罩,一張瘦臉上好似骷髏蒙了一層白麵皮,越發詭譎,他直勾勾瞪著萬古樓,隻等將裡麵有兩個小崽子,煉成手中惡鬼。萬古樓中鬼氣雖然暫時被壓了下去,但是他依舊能感覺到那些惡鬼在呼喚他,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陶醉的表情。項阿西看著他的樣子,問道:“緋衣侯,你聞到什麼了?”蕭章笑著回答:“三王子,鬼的味道,怨恨的味道,仇恨的味道,多好聞啊,您在仔細聞一聞,甜的喲?”項阿西皺眉,不耐煩道:“我才不聞,鬼怎麼會是甜的,臭的還差不多。哎呀,還要等多久啊,我大哥都占了洛陽三日了,我這兒還一點動靜都沒有,回頭該被他笑死了。”平穀拱手行禮:“回三王子,這萬古樓中機關甚多,我們了解的不過二三,這花家的陣法忽然失了效,實在不知道是何緣故,您莫要著急,再等一會兒,萬古樓很耗武靈的,等會兒他們什麼勁兒都沒有了,我們不費一兵一卒,很劃算的。”蕭章在一旁怪笑:“三王子啊,屬下勸您,那個姓平的說的話,是一句都不能信,他除了一雙打算盤的手很好用,其他地方,全是爛的,回頭將您給賣了,咱還得替他數錢呢。”當年明光書院裡,平穀見情況不對,轉手就將蕭章丟了出去,二人結了梁子,隻是奈何這平穀手腕甚多,在花家頗有些聲望,這一次萬古樓的事偏生還是他主導出來的,蕭章一時還奈何不得他,不過這並不耽誤他在嘴皮子上找點威風。平穀渾然不理,又道:“緋衣侯真是過獎了,三王子這一次出來,能為雀王出關備上這樣一份賀禮,那一定在眾王子中要算最最彆致,最最有心的了,到了那一日,三王子還要庭前獻藝,若是為了捉這些小嘍囉掛了彩,輸了陣,那反倒不美了。”項阿西歪了歪頭,問他右側的那人,“尉遲將軍,你說呢?”尉遲紅綠麵無表情:“隻要三王子彆瞎鬨受傷,不讓屬下回去沒法給雀王交代,其他的怎麼都行。”項阿西看著尉遲紅綠不動不搖的一張鐵臉,有些惱怒他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心中道:“等我當了西涼王,你就會像對我父親那樣恭敬的對待我了。”又等了一陣,花子書與花子畫匆匆過來,對項阿西道:“回稟三王子,這萬古樓確實動不了了,我花家陣法史已經將風息陣變為廉囚陣,若是樓中人衝出來,也會陷入迷陣之中,等我們去捉的。”項阿西伸了個懶腰,道:“那還等什麼啊,把裡麵的人都給我轟出來,給我捉了!”平穀忙道:“不可啊,這樓中什麼情況,還不知道呢!”項阿西不耐煩道:“方才你不是把那個報信的,扔進去了嗎!”“可是……可是,還沒有回音啊,料想樓中諸人應該已經知道樓外的情形了。”蕭章冷笑:“嘖嘖嘖,怪不得是扁毛畜生的腦袋,太小了,所以很蠢,還扔個報信的進去,不就是等著他們在樓裡盤算怎麼往外跑嗎?嘖嘖嘖……”尉遲紅綠被蕭章又陰又冷的聲音剮著脊背骨,有些不痛快,他本是讚成平穀守株待兔的想法,若是能不費一兵一卒就將萬古樓拿下,自然最好,這五百騎兵都是他的部下,此人謹慎,不想為了小毛孩子給雀王弄的什麼賀禮損耗兵馬。見蕭章冷嘲熱諷囉囉嗦嗦,冷聲道:“蕭老二,你若在這裡呆不住,就進裡麵去。”項阿西厲聲道:“你們不要吵了,煩死了,話說,他們會不會都死了。”平穀道:“沒有沒有,若是死了,我的鳥兒就都回來了,它們現在就是我們的眼睛,會將他們盯得死死的,再等半個時辰,在下就下令,一定讓裡麵的人自己出來,自投羅網!”蕭章偏就要同平穀打對台,桀桀笑了一聲:“半個時辰,怕死鬼,區區一個萬古樓就嚇死了你,果真是個扁毛畜生的小雞膽子,三王子,還是看我的吧!”他的聲音一會兒高一會兒低,一陣氣若遊絲,一陣又好似轟雷,惹得幾人實在都不痛快,尉遲紅綠道:“動手就動手,說這麼多!”蕭章怪笑:“老三,這些年看二哥的笑話,開心吧,今天就讓你好好看看,我鬼王蕭章,是吃素的嗎!”他淩空一抓,拽出一串紅色符咒,那串紅色符咒自地下鑽進去,好似有數百條長蟲蠕動向萬古樓底下,接著就見地上忽的開出一朵無葉的白花來,那白冷冷的,瞧著有些瘮人,白花一朵接著一朵。項阿西喜道:“緋衣侯,這是什麼手段,好生有趣!”蕭章傲然道:“三王子且看著吧。”月光之下,那慘白的花一朵接著一朵,次第向萬古樓開去。隱藏在山坡上的黑衣人終於按捺不住,起身就要向萬古樓而去,他背後的銀麵女子冷聲道:“站住,好戲還沒開始呢,去哪兒啊?”吳冥回頭,看著銀麵女子,她麵上的大麗花麵具在月光盈盈生輝,豔極的紅唇微微上勾,吳冥單膝跪地,垂首道:“三次。”“是啊,我是答應你,你可以救你的小師妹三次,可這一次,你怎麼就確定她跑不掉呢?”吳冥不語,銀麵女子輕笑一聲:“這戲是我寫的,我總要看個結局吧,她又死不了,你慌什麼,好好呆著。你也很討厭那些世家的嘴臉,當年是他們見死不救,沉淵才被燒成灰燼的,這點耐心都沒有,你還怎麼報仇啊?”吳冥扭頭,看著那白骨一樣的花已經爬上了萬古樓。一朵白骨花開進了一隻禿鷲的身體,那白花靜悄悄地,卻瞬間就將禿鷲的血肉吸乾,花蕊裡滲出血來,繼續大片大片地開著,禽鳥總是很快能察覺到危機,當即飛旋上半空,因著主人的號令,沒有離開,發出一陣一陣淒厲的鳴叫。吳冥握緊了手中的劍,銀麵女子看他分明想要立刻就衝向那萬古樓,可卻被自己給他的號令死死壓著,臉上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她喜歡這些,求而不得,欲罷不能,壓抑著的,不能言明的,就如蕭章愛鬼一般,喜愛著這些詭譎的陰沉的情感。“林羿,祁連,嗯,吳冥啊,你說我若是當著你小師妹的麵,與林羿成親,是不是個很好的主意。”吳冥聲若直線:“不,是。”“哈……”銀麵女子伸出修長的手指,丹蔻塗紅的指甲幾乎要刺進吳冥的下頜,“你說不是,那就是了,我很喜歡林羿,若是他成了我的人,我的願望會更快實現,你說呢。”吳冥不語,銀麵女子的指甲刺入了他的脖根,鮮紅的血液順著潔白的指骨流下去,女子厲聲道:“說話!”吳冥艱難道:“是的。”銀麵女子笑了,將手指上的血隨意塗抹在吳冥的臉頰上,緩緩道:“我答應過你,一定會為你的沉淵報仇,我不會食言的,希望你也一樣。”白骨花繼續開著,萬古樓中,白骨花已經將地麵樓壁儘數遮滿,地麵上劈裡啪啦落下來許多被吸乾血肉的禽鳥,白骨花將那些禽鳥覆蓋住,繼續層層疊疊開著。明川悠道:“林羿,你到底有沒有辦法,大不了衝出去,我解決平穀,祁連解決尉遲紅綠,其他人,各自分一個,總比在這裡等死好。”燕信背著翟月,踩在金梅扇上,站立得有些艱難,淩雙溪禦劍帶著溫寒山,護在一側,溫寒山心中不禁愧疚,若是自己能禦劍,淩雙溪就不必如此辛苦了。任西窗禦劍過來,伸出手,溫寒山明白他的意思,道了聲:“多謝”,任西窗頷首,溫寒山便踩到了任西窗的劍上。恰好這一幕被林羿看見,他扭頭道:“辦法,有,就看諸位能不能做到了。”“說!”林羿一扭腰帶上的白玉,飛出一根細絲釘在樓頂,他伸手攀住細絲,對祁連道:“阿愚,迷宮之中,我與你說,若是兩人的武靈可以相融,三人,四人,十人,是不是也都可以,你與我說要十個人都心意相通,卻是極難。“不過諸位總歸都是同窗一場,倒不妨一試,這萬古樓本就是紫金玄鐵所鑄,你們若是能將各自體內武靈融通,灌注進萬古樓,用你們禦劍的法子,共同指揮這萬古樓,將它重新啟動,將這樓當作武器,衝出去!”這個說法委實有些天方夜譚,但是林羿熟知紫金玄鐵的秉性,加上方才完整的《周鑄》中一些記錄,知道這並非全無可能,總比這要毫無準備的衝出去,來的有勝算。林羿看眾人還在想,出言相激:“怎麼,三年同窗白當了?”明川悠當即懟回去:“彆說風涼話,有什麼做不到的!”明川悠伸手,祁連握住她的手,祁連再伸手,身側是任西窗,任西窗看著祁連的眼睛,點了點,也伸出了手,繼而是淩雙溪,他們看向燕信,燕信也伸出了手,衝著他們點了點頭。縱然每個人體內的武靈都不甚多,但是能彙聚起來,灌入紫金玄鐵,自然不可小覷。許輕樓禦劍帶著溫寒山,溫寒山拋出九枚青石,結了一個玲瓏小陣,衝眾人道:“我替你們破陣,給你們引路。”祁連又問林羿:“那你呢?”林羿笑了笑:“修鬼,難不成就隻是那緋衣人一人的本事嗎?你們繼續捂好耳朵,用心融通武靈便是。”祁連點點頭,向諸人說了祈青鶴所留密法,明川悠問:“可這心意相通,我們要如何做?”此事說來確實極難,縱然是林羿和祁連,也琢磨了許久,眾人暗自揣摩,溫寒山想了想,忽的念了一句:“皇皇者華,於彼原隰。駪駪征夫,每懷靡及。”眾人都眼眸一亮,這是他們當年初入書院,吟誦的四言。煌煌的花枝,盛開在原野之上,準備好上路的使者,懷揣著關於未來的夢想。那是他們頭一次,以一樣的身份,站在一樣的地方,擁有一樣的夢想。不分貴賤,不分來曆,不講過去,隻言未來。林羿看他們臉上都露出相似的神情,將腰環在細絲之上,拿出墨笛,一股幽幽笛音響起,那笛音平緩,乍一聽竟好似老和尚誦經一般,隻是憑著這笛音,幾朵白骨花竟然散成了煙霧。萬古樓外蕭章立刻感到有人在與他相爭,那些死了幾十年的怨鬼之氣就好似任人塑形的泥巴,蕭章用符咒將怨氣塑成能夠食人精血的白骨花,林羿就用笛音將那些白骨花消解,隻看二人誰對那些怨氣的控製更強。蕭章早已經半入瘋癲,一句玩笑都會激出他的瘋病,更不要說竟然有人敢對抗他的白骨花,當即大手一揮,地下白骨翻滾起來,一聲接著一聲的鬼哭自地下傳來。而樓中林羿的笛聲卻並沒有著急,依舊平緩如常,尉遲紅綠見蕭章又要發狂,擔心他中了圈套,方要喝止,熟料蕭章整個人淩空拔起,數十條長龍一般的符咒鑽入地下,更多的白骨開始翻湧,白骨花似旋風一般,衝向萬古樓。而萬古樓竟然在那個時候,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