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之外,夕山卻已經等的有些不耐煩了,這些年被她丟進去的人雖然也不算多,可實在沒有一個能回來的,那花城曾給她許下的奇景自然也沒能出現。“唉……罷了……我要去睡覺了。”女蘿漫天飛起,被捆住的諸人當即就覺體內靈氣被那女蘿吸走,一時間青紅金玉各色靈氣就好似光柱一般,將夕山籠在其中。溫寒山當即拋出九顆青石,斥道:“天梁巳陷,七殺旺午,廉貞入命,化氣得囚,去!”就見空中憑空多出一個圓型符咒,飛向夕山,夕山被那符咒壓住,行動果然變慢了,溫寒山一喜,身側翟月淩空拉出七根琴弦。就聽“諍”地一聲,籠罩在夕山身上的符咒光亮大增,溫寒山知道那是翟月在助他加固陣法,二人也不多話,各自用功。夕山看著空地上的二人,幽幽歎息一聲,搖了搖頭,三頭豹張嘴,溫寒山結成的陣法竟然就被它吃了下去。二人大驚,翟月“噗”地噴出一口血來,就聽燕信撕心裂肺喊了一聲:“師父!”可夕山卻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幅“不怪我喲”的可愛表情。燕信眼睛赤紅,哪裡還是平日裡嬉笑樣子,吼道:“你放開我,放開我!”隻可惜他往日裡不用功,靈氣已然被吸了大半,此時手腳綿軟,早已經無法動彈。明川悠在一旁沒好氣:“嚎什麼喪,閉嘴!”她身上的靈氣也被吸了不少,比起燕信體內的靈氣,她體內的霞光更加醇厚,對於夕山就好似好酒,將這山神吃的還有些暈乎,於是沒察覺明川悠手心正在緩緩凝著一支霞箭,她曾經用自身武靈精粹凝箭,一支箭需一年,可今日實在沒有那時間了,須得全神貫注,方方凝了三寸,就被燕信打斷,手上的三寸霞箭也消失了,自然煩躁。許輕樓見明川悠臉色已經有些發灰,心中一緊,不由喚道:“小悠……”明川一愣,緩緩抬頭,皺眉看他:“你喊我什麼?”許輕樓自知失言,將目光錯開,明川悠冷笑了一聲,不再說話,重新凝神,想要再次空手凝出一支霞箭,許輕樓見她手心一點霞光出現,又堙滅,出現,又堙滅,心頭被他藏了許久的一點點輕光,也好似被人忽地吹滅了,一陣慌張。夕山歎了一口氣:“看來沒什麼好玩的了。”許輕樓忽然揚聲:“等一下。”夕山將他挪到麵前:“還有什麼要說的?”眾人不覺都是心中一緊張,將目光全數放了過去,明川悠眉心擰緊,手中暗暗開始使勁兒。而站在空地上的翟月卻輕輕將腰間的細劍重新按了回去,這一幕本無人察覺,唯有始終看著她的燕信,方才的憤怒本還留在臉上,可看見翟月的動作之後,整個人卻凝固了。許輕樓道:“你放了他們,我留下來陪你。”“哦?”夕山笑了一聲,“憑什麼?”“憑……”許輕樓淡淡道,“我的這張臉。”明川悠一驚,當即看向許輕樓,而夕山則仔細端詳,那分明就是一張很普通,普通到隨便就會忘記的臉啊。不過很快,就被她發現了一條細細的裂縫,那條縫隙實在太細了,一根柔軟的女蘿好似觸手一般輕輕的攀到了許輕樓的臉側。一張完整的人臉被揭開,夕山眼中露出喜色,喚道:“真的是你!”明川悠卻看著那張美豔至極的臉,喃喃:“……怎麼會不是……不可能……”自林羿同祁連說這屋裡花城一定給祁青鶴留下的出口,祁連就開始在屋子裡上下翻找,可林羿偏偏退化成了幾歲孩童,將自己掛在她身上,讓她挪動地極為困難。一邊還在她耳邊念念叨叨,初時懊惱自己這些年沒有好好練習擒拿手,隻能眼看著祁連從他懷裡鑽出去,一點辦法都沒有;一邊又申斥祁連這個木頭人,都不懂得該放水時要放水;最後,又不斷提醒說做人要大方一些。祁連腦中不知怎的,就想起一句詩來:最喜小兒無賴。既然都能想詩了,也隻能任憑他掛在自己身上,好在這屋裡也就隻有他們二人,無賴,便無賴吧,她隱去自己其實還挺喜歡林羿賴著她這點點微妙的小心思,站在置物架前,集中精神思考花城把機關到底藏在了什麼地方。一邊找,一邊聽林羿又嘟囔:“我後悔了。”“後悔什麼?”“後悔當時聽了老狐狸的話,將你一人放在書院三年,你的好些事我都不知道。”祁連道:“小風不是都告訴你了嗎?”“你怎麼知道?你遇到他了?”“嗯,在萬古樓外遇到的,他還給了我一隻鳥哨呢。”祁連想拿出來給林羿瞧,忽然想起來那鳥哨已經被自己給了任西窗,不覺頓了一下,林羿卻問:“那你為何不吹?小燃姐做的鳥哨聲音很亮的,可比你用肉嗓子喊要省事的多。”祁連就將自己方入樓遇上任西窗的事說了,林羿當即將臉繃起來,道:“祁愚山,我生氣了。”“啊?”“快,哄我!”“哦。”祁連忍著笑,依舊轉過身研究置物架上的梅瓶,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聽見林羿說這些話心裡就是很想笑,就好像看到了一隻鬆鼠塞滿了自己的腮幫子,看見了一隻小胖狗追著自己的尾巴玩,看見剛滿月的小寶寶嘴裡吐出口水泡泡,看見這世間所有可愛的事物那樣,很想笑。林羿將她的肩膀掰過來,指了指自己努力繃住的臉,“哎,祁愚山,我正在生氣,哄我。”“哦。”“哦什麼哦,我讓你哄我!”祁連看著他,似乎在思考該如何哄他,思考了半晌,忽的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耳朵。林羿一愣:“啊,就這樣?”祁連點頭:“嗯,就這樣啊。”林羿看著祁連一本正經的樣子,實在繃不住,也笑出了聲,他自然不會因為一個任西窗就惱,他隻是很想同祁連頑鬨,將自己的一切都袒露給他。幼稚、古怪、不合時宜、壞脾氣、忽然的興起,所有一切無法與這世上任何旁的人遊戲的,都拿來與祁連玩耍。祁連重新轉頭去研究置物架其它東西,林羿就將自己的腦袋擱在祁連的肩膀上,渾然不覺二人在一個不見天日的迷宮深處,隻覺四肢百骸,每一個地方都暖洋洋的,生出一棵一棵毛茸茸的小草的嫩芽,哪裡都很舒服。他心裡甚至升起個念頭,若是能一輩子就與祁連在這屋子裡,隻與祁連在這屋子裡,他也是願意的。料想當年花城,怕也是有過一樣的念頭。祁連猛然間意識到一件事,林羿比她早來這屋子,而且還翻過祁青鶴的書冊,當是早就將這屋子研究透了,於是猛的轉頭看林羿,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機關不在這裡啊?”林羿見祁連終於想明白,笑嘻嘻點頭:“是啊。”“那你……”見祁連要惱,林羿立刻從善如流,將祁連拖回桌子邊,讓她坐下,“好啦,好啦,不要生氣,我就是想和你多呆一陣嘛,外麵有許教習在,明川悠他們暫時不會有事的,放心吧。”“許教習,為什麼?”祁連實在太容易被林羿轉移注意力,當即就想起那夕山將許輕樓認作花家人的事,不禁又問,“對了,許教習不是姓許嗎?那山神為何說他是花家人呢?”“要說這許輕樓,當時還真小看了他,他的身份可比想象的多的多,就我所知的,已經不下五個,曾經明川弘武身邊有一名很厲害的謀士,後來卻不知所蹤,而柔牙部卻多了一位白衣鬼麵,至於本身原來是花家人,也不算是什麼稀罕事。”祁連一驚:“謀士?白衣鬼麵?都是他?明川與白衣鬼麵可是仇敵啊,那明川……”“明川悠與他不對付,自是對他的身份有所覺察,但也許隻是女人的直覺,沒什麼憑據。不過我說夕山不會傷害他,卻同他的相貌有關,若是我猜的不錯,他應該是生了一張與花城一模一樣的臉,所以等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他會出手的。”林羿一邊說,一邊將祁青鶴的手記繼續翻給祁連看,道:“這幾本冊裡麵有不少舊事,譬如筆記裡就記了當年花城曾為了學習鬼術,曾與青城鬼娘子許情成親。這許家的鬼術有個奇處,可奪人靈氣,用來修骨塑肉,調筋理脈,最適合花城這樣想要快速修成的人。而花城本為娼妓之子,流落民間,實在不知他的血脈從何而來,隻是知道花城之後,許氏一族就改了血脈,族中女子都可生龍鳳二子,二人一同修習許家鬼術,比旁人更是事半功倍。隻不過,一人修成,容貌絕豔功力強盛,而另一人則成了祭品,變得臃腫醜陋,氣脈寸斷。所以,許教習應該還有一個妹妹,隻不過……”隻不過若是許輕樓好似花城一般美貌,那他的妹妹就……祁連從未聽說過這樣的詭異功法,不由為另一個孩子可憐,林羿看她神色就知她在想什麼,道:“黎人養蠱,羌人熬鷹,用的都是這個法子,這世間生靈萬千,為了能夠活下去,無所不用其極是正常的,造化自有其道理,當然修鬼術也有個副作用,就是夜不能寐,難以入眠,我倒是很多年前無疑中造出過一種能助人安眠的藥物……”祁連脫口而出:“海棠春睡。”林羿看著祁連,拖長了聲音玩笑道:“哦,阿愚果然還記得……”三年前明川悠無故被人下了海棠春睡,祁連雖然在人前替林羿義正言辭,可一想到那藥是林羿造出了的歡樓迷藥,心中還是有些彆扭。林羿道:“其實並非他們傳的那樣,我隻是也有失眠症罷了。”一點點彆扭瞬間煙消雲散,祁連急忙問:“那現在呢,可好些了?”林羿俊臉一抖,笑地好似吸人魂魄的狐狸精:“你就是我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