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找到你了(1 / 1)

沉淵 彆衡 2506 字 3天前

看見祁連的那個瞬間,林羿的腦袋是空的。徹底的空,什麼都沒有。隻有心臟“嘭,嘭,嘭”跳的清晰而有力,叫嚷著,讓他快些回神。但是他回不來。被扔進迷宮之後,他聽見夕山的話,迷宮越走越深,鬼氣將整個人粘滯在一處,他心裡卻不是絕望,而是想怎麼能讓祁連彆傻到真的衝進來找他。他再頂個算無遺策的腦袋,也沒算到當年花城建造的萬古樓的最後一層,竟然真的是想要“屠儘天下有情人”的一個迷宮。願賭服輸,常在河邊走,怎會不濕鞋,他對祁連的心心念念早已經認下了,刻進骨頭也是他林羿自找的,死便死了,算不得什麼,什麼有情人就能找到彼此,也不知是花城說出來哄彆人還是哄自己的鬼話。可若是那傻子真的也走了進來,他該怎麼辦。茫然看著四周黑茫茫的迷宮,沒有來處,沒有歸處,若她來了,二人一生在這迷宮裡相互錯過,一想到那傻子根本不可能放棄的樣子,他就心裡攪著疼。可若她不來呢?她不犯傻呢?她應著他的願望回去了清白世界,練她的刀,複她的仇,每年等到這一日,想起年少時還有個叫林羿的與她有些牽扯,空上半日喝壺酒,惦念惦念……他自己問自己,林羿你就真的心甘情願?甘之若飴?一點委屈都不會有?果真是“屠儘天下有情人”,他一邊害怕祁連真的進來尋他,一邊又卑鄙著渴望看見祁連,萬般情緒纏繞在一時,險些壓製不住,一拳砸在迷宮牆上,見了血,人才平靜了許久,重新拾回神智,思索破解之法,終於找到了這一間迷宮中心燃著明燈的房間。他不知道祁連會不會找到這裡,於是吹笛,也許她會聽見,長長久久的吹。這其實是祁連的笨法子,不曉得有沒有希望,但知道如何去無視絕望。我就一條命,我就一支笛,這唯一一件我能做的事,那就做到地老天荒,灰飛煙滅。而凡此種種,在見到祁連踏進這房間之時,儘數化為烏有。於是就留下一個空空的腦袋。這片情海也是他從未踏足過的地方,他知道祁連心裡有他,可知道,終歸不過是紙上得來,終覺淺,淺到分彆了三年,有時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想象在給自己下迷藥,騙自己這世上有個人會惦記自己。那同這一刻,真正從指尖足尖,四肢百骸其其湧上心口感受到的,是不一樣的。看著那個疲憊至極,卻還努力對自己笑的姑娘,他腦袋裡終於長出了一句話:我的祁連啊,我的阿愚,以後,你叫我該怎麼還能放手啊?好在身體要比腦袋聰明,一道黑影閃過,祁連就被一股大力揉進了身體裡,耳側是那人哆哆嗦嗦的聲音:“……阿愚……阿愚……我……知道……知道……”他知道了半天,可到底知道了什麼,一句也沒出來。祁連被他死死抓在懷裡,心裡卻安穩下了,遠人歸鄉,久旱逢甘,啞著嗓子道:“我找到你了,林羿。”林羿的聲音也是又澀又啞,“嗯,找到了。”祁連忽覺肩膀有些濕。“林羿,你怎麼了?”林羿這才鬆開,拿手將眼底一抹,“沒什麼,風眯眼睛,沙子。”天知道這鬼氣森森的迷宮裡,哪裡來的一股不開眼的清風,竟然敢迷林大公子的眼睛。祁連也終於看清楚了林羿的樣子,他嘴皮乾裂,滿是血跡,手指也都血痕,祁連的目光落在掉在地上的墨笛,那笛子上也都是血跡。他一直在吹,希望自己會聽見,然後找到他。可若沒有那一些細灰引路,自己怕是真要迷在這迷宮之中了。二人一陣哭一陣笑,都有些狼狽,好容易平靜下來,林羿拖著祁連的手,將她帶到了一側的床榻邊,腳底下也好像踩著棉花一樣,縱然坐下,一雙眼睛也舍不得離開祁連,終忍不住,又將她攬在了懷裡。抱了一陣,祁連終於猶猶豫豫道,“有……有水嗎?”她也知道二人久彆重逢,可奈何實在嗓子太乾,這一聲倒讓林羿回了神,從床下搬出幾壇貼著喜字的壇子,拍開一了一壇,濃鬱的酒香當即就蔓延開來。“這……是水嗎?”林羿笑道:“水是沒有了,不過酒倒是管夠,阿愚,你可知這是什麼酒?”祁連搖頭,林羿又道:“鳳凰山下羅浮春,你可記得當時我們在元城幻境,當年花城與祁青鶴常喝的,就是此酒。”“所以建造此處的,也是他二人?”祁連看向那坐在桌邊的那副骨骸,不知為何,那副骨骸一點也不駭人,白骨上還有淡淡玉色,好似披了一身舊時的月色。林羿知道祁連在看什麼,笑道:“我猜是,不過這些等會兒再說,我們先喝個痛快,我也渴極了呢!”“那你為何不喝?”“我怕喝醉了,錯過你啊,隻是這鬼地方吹笛子也沒什麼用,聲音都被擋住了,不說啦,喝酒!”林羿此時完全不想理會旁的事,祁連也幾日沒有喝水,幾大碗酒灌下去,臉頰紅了一片,整個人也有些暈,眼皮上下打架,口中還想說些什麼,可不等說出口,腦袋一歪,軟在了床上,恰好將腦袋放在了被褥上繡著的薔薇花心間。林羿酒量極好,從未醉過,可看著祁連那樣睡著,就有些醉。她長大了,樣子更開闊了些,林羿輕輕撫上她的眉毛,一點一點,順著撫下來。然後是眼睛,微微有些跳動,他輕輕又碰了碰她的睫毛。祁連眼睛一動,嚇得林羿急忙將手收了回來。卻看她隻是動了動,並沒有醒過來,林羿於是又大著膽子,手指順著她的鼻梁,最後輕輕撫摸到了她的唇上。手指輕輕在她的唇上劃著,描著她唇的樣子,舍不得離開。那唇輕輕動了一下,就聽一聲細語:“林羿,我找到你了……”林羿笑著回:“是啊,找到了……”迷宮中不知日月,祁連隻覺自己睡了許久,等醒過來時紅燭已經燃了一半。林羿也醉著睡著了,隻不過他睡覺的姿勢有些奇怪,不知為何,手指恰好放在自己的唇邊,祁連將他的手往一邊挪了一下,好從床上鑽下來。等她整理好儀容,想要將林羿弄到床上的時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床分明是一張喜床。大紅的幔帳,盛放的薔薇,牆上的喜字,燃燒的紅燭……祁連搖搖腦袋,臉上有些發熱,大約是酒還沒醒吧,下意識舔了舔嘴唇,方才半夢半醒的時候,好像有什麼輕輕柔柔的東西,弄的人酥酥軟軟的,臉上現在還有被觸摸後的感覺,怪怪的。祁連方將自己平靜下來,林羿就睜開了眼睛,迷迷糊糊看著她,傻傻笑了笑。待二人都完全清醒過來,恢複了一些體力,林羿這才問祁連是如何找到此處的,祁連就將自己發現祁青鶴的遺骸,又如何追隨那遺骸所化的細灰到了此處的事情說了。林羿卻沉吟一下,道:“不,那不是青鶴前輩。”“那是?”“花城。”林羿看向坐在桌邊的那副骨骸,道:“這才是青鶴前輩。”他一邊說,一邊從一旁的古玩架上拿下一個檀木盒子,盒子裡是幾冊書,將其中一本遞給祁連,道:“這是青鶴前輩寫的一些書冊,我大略翻了翻,裡麵提到一些事,其中有提到他從未離開過這間屋子。”聽林羿如此說,祁連重新看向那坐在桌邊的骨骸,骨骸依舊瑩潤,遂向那骨骸拜了三拜。拜過了,才問林羿:“那你是如何找到這個房間的?”林羿沒有直接答她,反而問道:“你覺得,那花城是想讓這些有情人找到彼此,還是不想?”祁連搖頭,她怎會知道那瘋子的想法,不過當她看著林羿時,眼前驀地出現了那一線細灰,忽然間心頭一動……世人皆說花城是個瘋子,是個惡人,可偏偏是這人在迷宮上寫了“情人宮”,若那骷髏真是花城的話,他定然是想要找到此處的。可若說他想,那穀外為何又寫著“屠儘天下有情人呢”?這人行事怎麼如此狂悖矛盾,叫人弄不明白。林羿看她的樣子,就知她在想什麼,道:“他其實想要找到,而絕非找不到,我起初也沒想到,後來想明白了一分,於是就向中心走,竟叫我真找到了此處,這才決定在此等你。”祁連知道林羿記憶力非凡,記路的本事自然是要比自己強,但沒想到他能在一開始就想到花城心底那一點點微小的渴求,畢竟那是一個魔頭,一個瘋子,一個大大的惡人,誰會去在乎他心底的一絲期盼與情意呢。天知道那其實並非是花城的心思,而是林羿自己的心思,不過這些幽微隱秘的聯係,卻是活得好似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的祁連想不到的事。林羿將先前拿給祁連的書冊翻開一頁,就見書冊上是一行一行板正的行楷。林羿道:“花城建了萬古樓之後,曾將青鶴老前輩囚於此處,青鶴前輩於是就在這裡,將自己與花城的過往統統記了下來,想要知道為何二人走到了這一步。”祁連不解:“若留在這裡的是青鶴先祖,花城為何會死在迷宮裡呢,此處是他所建,他當知道路的。”“花城自毀雙目,將自己放逐到了迷宮之中,想要憑借自己對青鶴前輩的情誼,找回來。”林羿頓了頓,“這是他給自己的賭約,這情人宮,是他給自己設的考驗。”“那……怎麼可能找到?”祁連搖頭,隻覺這花城,果真行事異於常人。林羿翻到那書冊的最後,指給祁連看:“你看這裡,青鶴前輩寫,對於花城,他初時也不得其解,花城幼年經曆淒慘,後來被他帶去沉淵,是個不世出的天才人物,可他卻怎麼都不能理解,他為何瘋,為何惡。於是反複思量二人過往,將一切都揉開細想,這才明白,這花城雖然犯下十惡不赦之罪,但他並非是個極惡之人,他隻是一個對世間一切美好都絕望的人。”“絕望?”“對,他是絕望,他若真的惡極,何苦不斷作這些測試?他做了那麼多瘋狂的事,卻不為名,不為利,不為成為天下至尊,無論是當年的元城,還是萬古樓中那些檢驗人性的房間,並非真的隻是想要去看人有多壞,而是想要看看人有沒有可能顯露出他期冀的好。”祁連又問:“可這世間有惡,自也有善,他難道就從未遇到過嗎?”林羿搖頭:“不是沒有遇到,而是他已經不信了,他什麼都不信,若人顯出好,他便認為是測試還不夠極致,還沒有將人逼到絕境,就更加瘋狂;若人顯出惡,他便會說,看吧,我是對的。”祁連看著那幾冊記錄著花城與祁青鶴恩怨的書冊,不由歎道:“青鶴先祖真是令人欽佩,沉淵的規矩從來都是非黑即白,爹爹雖然不像先前的掌門那樣嚴苛,可若是麵對花城這樣一個惡人,自然都是要殺了以儆效尤的,不會像青鶴先祖這樣去思索那惡,到底源自何處。”林羿點頭:“也許正是因為如此,花城才如瘋魔一樣喜愛他……”這種感覺,林羿當然是熟悉的。飛蛾為何要撲火,是因為沒有儘頭黑暗凍冷了它們的翅膀,太冷了,冷到根本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唯有當它們的翅膀被火灼燒的那一刻,它們才曉得原來自己存在過。林羿接著又道:“隻是可惜,到了最後,花城沒有相信,他不信自己,也不信祁前輩,他什麼都不信。”祁連不由想起那躲在門口,化成一地塵埃的細灰。想這花城縱然死了,成了骷髏,還被一線執念所驅,想要來他為二人造的新房中,再見他一麵,隻是到了門口,又不敢進來,終究化成了一片薄灰,徹底煙消雲散了。林羿聽祁連說了那片薄灰,在看看依舊坐在桌邊的祁青鶴,不知道他當時坐在這裡,是否也如自己一般,渴望著那個人能踏進這屋子,答案到底是什麼,沒有人能知道了。他不由也有些戚戚然,將祁連重新攬入懷中,輕聲道:“真是,何其有幸……”祁連忙道:“不……是我很幸運……你做了那麼許多……”林羿看著祁連,微微搖頭,道:“不,阿愚,我做什麼,都比不上你能好好的活在這世上,做你想做的事。你活著,我就信,我就信這天底下有美的事,有好的事,隻要你在,我心裡就很安穩。”他頓了頓,又道:“阿愚,你可知道,我能猜出花城的心思,不是我聰明,是因為我與他一樣。三年前,我們自元城幻境中離開,我就總做噩夢,夢見他,夢見你,夢見……夢見我一劍將你穿透了……”他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將那夢說出來,許是真的劫後餘生,倒是有些放肆了,他繼續說著,“我……夢見他拖著我要與他一起去那地獄裡,他與我說我們都是被光明拋棄的人,隻配被黑暗淹沒,我怕極了,怕自己會傷害你,但是現在,我不怕了,真的不怕了。”祁連自然也沒有想到林羿曾經做過這樣的夢,察覺到他在微微發抖,伸手將他擁地更緊些。而林羿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能將那時的夢說與祁連,卻設想過幾百種可能,想過如果祁連知道,會如何待他。他知道哪怕是一點蹙眉,一點點後退,一點點猶豫,都會像利劍一樣,穿透他。而他的阿愚,隻是將他抱住了。身上的暖意一點一點,融進了他的四肢百骸。練了百折刀,她身體裡的武靈不再是當年那樣的清寒。林羿又喃喃重複了一句“不怕了”,祁連看著他,忽的,她的唇飛速在他額頭上碰了一下。林羿一愣,半晌,才摸了摸額頭,感覺自己又好似做了個夢。祁連也沒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做了什麼,天知道是哪裡來的不知羞的小賊,竟然奪了她的神智,讓她做了那樣的事,等明白的過來,臉當即燒紅,微微一矮,就從林羿懷裡滑了出去,左右看看,忽地躲到了置物架後,好像乾了什麼壞事一樣。然後林羿聽祁連悶悶的聲音傳來:“三年前,你要的……”林羿本也在發愣,聽見這句話,心裡的明燈當即炸成了煙花,一步踏到置物架邊,捉住祁連不叫她再跑。桃花眼角在燭光下,好似被蒸軟了一樣,慢慢的,他笑了,低聲道:“你還記得這事,我真的高興死了。”“我……我……沒有……”林羿才不管她嘴巴裡說什麼,輕言輕語,花心花腸,亮著眼睛慫恿乖寶寶祁連:“但是阿愚,沉淵是不是有一條規矩說,做人,要大方一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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