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小風輕身功夫極佳,不需要禦劍,就可風馳電掣,他一心要在祁連麵前顯擺,竟也沒比祁連慢多少,二人一在天一在地,不過半日,就衝到了常小風所言的屠情穀。此時已到了夜中,二人落在那屠情穀口,就見一個歪倒的石碑卡在穀口,上麵刻著一行大字“屠儘天下有情人”,字跡潦草瘋癲,無限恨意幾欲衝出石碑嘶吼。常小風瞧著那行字連連搖頭:“這人得恨到什麼地步,自己求愛不成,還要叫天下的有情人都死絕。”祁連想起這萬古樓既然是花城所建,若是此字真是他所寫,那應該逃不過他與祁青鶴的那段往事了。二人方方越過石碑,猛然間天搖地動,祁連急忙捉了常小風,禦刀升入半空,俯身看去,就見整個大地都在搖晃,兩側山坡上有山石滾落,似乎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從地底翻湧著,忽地一道巨影自天邊飛過,巨響之後,一個九層高的寶塔落在地麵上。哢噠,哢噠,哢噠。一朵一朵的薔薇在高塔之下綻放開去,常小風喊道:“連姐姐,這便是萬古樓!”萬古樓旋轉之間亦有巨大的吸力,祁連帶著常小風飛得更高一些,尋一處山頭將他放下,道:“你在外等候,我進去看看。”“不,我要同你一起。”“你若都進去了,這塔若還有什麼異樣,如何傳消息出去?”“可是……”“沒什麼可是的,放心,我一定把你家公子帶出來。”常小風撇嘴:“我家公子?那分明是連姐姐的公子!求姐姐快將公子帶走吧,莫要讓他再禍害旁人了!”“小滑頭。”祁連笑了一聲,常小風忽然想起什麼,從懷裡掏出一隻鳥哨,道:“連姐姐,你帶著這個,若是樓裡發生什麼了,吹響它,我就知道!公子也知道這聲音,你一吹,公子也會聽見的。”“好!”祁連接過,常小風就覺眼前白光一閃而過,沒入了正在旋轉中的萬古樓。常小風咂麼道:“三年不見,連姐姐變親切了呢。”祁連方一靠近那旋轉如疾風的高塔中,就被一扇開著的窗戶吸入了樓中,就在她落入高塔的瞬間,那萬古樓停止了轉動,所有窗戶與塔門儘數關閉。四周瞬間寂靜下來,月光明明,照在隱隱泛著奇異紫光的古塔上,方才的一切都好似沒有發生過。祁連落入萬古樓的時候,生出一絲恍惚,這裡並非似她想象中,是個什麼妖魔之地。卻見得珠光寶氣,眼前一片明光燦燦,祁連起身,環顧四周,就見這珠光寶氣中還有許多人影,男人們摟抱著腰肢柔軟的女子,樂聲笑聲,淫浪嬌喘之聲,不覺入耳。房間正中央,還有一個正在彈琵琶的女子,那女子麵覆珠簾,一身桃紅輕紗,白膩的腰肢靈蛇一般,琵琶聲歡喜跳躍。那女子也被一個男子半摟抱在懷裡,男子竟還是個熟臉。任西窗。任西窗臉上皆是笑意,金盞盛著美酒,去喂那正在彈琵琶的女子,女子拎起琵琶,反彈之時,紅唇銜了任西窗手中金盞,酒液浸潤在她的唇邊,眼睛卻看向了祁連,覆麵的珠簾掉落在地,一張俏臉露在外麵。祁連皺眉,那女子的生得好生熟悉。像誰呢?祁連的幻術課雖然修得不算好,但也瞧得出此處是被人設置的幻境,除了任西窗和那女子之外,其餘的人影並沒有在意自己,教授幻術的白宿教習曾經說過,這天下幻術並非隻有朝陽穀一支,施展幻術的方法各有不同,但本質都是借助一些媒介,虛化人的五感,使其入幻。這女子的琵琶音很古怪,祁連又四下搜索,穿過重重人影,亦叫她看見那樓層八角各有八麵銅鏡。琴音加上銅鏡,這便是設置幻境的媒介了。百折出鞘,就見八支白光箭自百折射出,那八麵銅鏡皆被擊了個粉碎,樓內那男人的影子儘數消退,幻境之後,滿地的金子珠寶倒是真的,隨意散落在地麵上,依舊發著璀璨奪目的光芒,其中還有許多刀劍兵刃。那任西窗懷抱中那個彈琵琶的女子,落了皮肉,隻剩下一具白骨,它的頭顱咯吱咯吱扭頭一番,琵琶換了曲調,成了一曲《十麵埋伏》。先前被男人們摟抱在懷裡的女子們,也都儘數化做白骨骷髏,被那急速而至的琵琶曲引動,同時向祁連衝來。祁連俯身,手中百折隨而旋轉一圈,數百風刃隨而打出,將那些白骨女子的腿骨儘數打斷,接著她瞬間暴起,刀刃直劈那琵琶女手中的琵琶,隻是不料那琵琶倒是堅硬,一劈之下紋絲沒有動靜。祁連向後淩空一翻,落在地上,站定腳步,就見那琵琶暗暗翻著濃紫光芒,卻是一把用紫金玄鐵所鑄的琵琶。琵琶女將玄鐵琵琶重新抱在身前,手指繼續快速撥彈,曲子落在耳膜之中,祁連恍惚間似乎看見林羿向她款款走來,一如既往的眼角含笑。“阿愚,好想你啊……”祁連屏住心神,卻道這白骨琵琶竟有窺探人心的本事,可就在那林羿伸手要撫向自己臉頰之時,百折驀地出手,一根長長的白骨手臂滾落地上。琵琶女一驚,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為何自己的幻術失了效,而接下來,百折就如疾風驟雨一般,斬向已經斷了胳膊的琵琶女,不過須臾,就將它真的斷做了節節白骨,唯有那琵琶還好好放在一邊。琵琶音停,四周自然安靜了下來,祁連見任西窗昏在一堆金銀之中,麵色潮紅,好似醉酒一般,急忙過去喚道:“任少主……”“祁連……祁連……”祁連皺眉,伸手探了探任西窗的鼻息脈搏,隻覺他體內武靈橫衝直撞,躁動不寧。按道理以任西窗的本事,不該被如此簡單的幻術所迷,不過她一時也想不了太多,將任西窗背抗在身上,向樓梯挪去。她剛踩上那層樓梯,整個塔就開始旋轉,祁連捉緊欄杆,隻覺這萬古樓好似一個被人扭動的機括,她腳下所站的位置時大時小,時而與另一處樓梯相連,時而又斷裂開去。待那萬古樓終於停下,她與任西窗處於一個長階之上,兩壁之上燃著長長的火燭,長階儘頭是一扇緊閉的銅門。祁連正要向那門走去,卻聽肩上任西窗“哼”了一聲。祁連忙將他放下來,道:“任少主,你醒了?”任西窗依舊麵上潮紅,雙眼微微睜開,見是祁連,驚道:“祁……祁姑娘……怎麼是你?”“我方才入樓,就發現你……”祁連忽地想起方才任西窗的模樣,心道若是被他知道自己方才的樣子,定然會奔潰的,於是沒有繼續說下去。倒是任西窗,忍不住笑了一聲。那笑聲落在祁連耳朵裡,有幾分不對勁。“任少主,你還好嗎?”任西窗垂目不答,祁連不禁心中焦急,又問:“任少主,任少主,你還好嗎?”任西窗仰頭,麵容慘白,笑道:“好,好得很,不勞祁姑娘費心了。”祁連不明白他為何有些陰陽怪氣,他可是從未這樣過。平日裡雖然明川悠總話裡話外嘲笑任西窗裝腔作勢,但是祁連總還是覺得任西窗平素待人是真的謙和有禮,不算辜負他的君子之稱。當然經了這三年,祁連也不像之前真似個木頭,任西窗對她的些許情意,她自是知曉的,隻不過君子止於禮,任西窗從來都做的很好。幽深的長階之上,任西窗垂首,淡淡道:“你去找他們吧,莫要理會我了。”“可……”祁連自然放心不下。“這樓裡有古怪,每走過一層,整個樓就會變換一次,根本不知道自己會落在何處,我與他們就是這樣走散的,你小心。”祁連還在猶豫,任西窗苦笑了一聲:“難道在你眼裡,我真的那樣弱嗎?”他一邊說著,手中一道玉光閃過,佩劍靈君將對麵牆壁上數根火燭儘數折斷。祁連無奈,忽想起常小風給她的鳥哨,從懷裡掏出遞給任西窗:“若是有事,便吹這鳥哨。”任西窗接過,就見祁連三兩步就踏到長階高處,都沒有再看他一眼,就扭開了那銅門機括,消失了蹤影。任西窗垂首,看著手裡的鳥哨,眼裡晃動的卻是在方才樓層裡的場景,他清晰得記得幻境中的一切,就連懷中所懷抱女子的發絲間的味道都清清楚楚。在他所見的幻境之中,祁連身著輕紗,眼若嬌花,手中懷抱著琵琶,柔身坐在他的懷裡,飲著他金杯中的酒,而他則好似天下所有好色之徒一樣,想要去銜她的唇。“哈……哈……哈哈哈……”任西窗看著手裡的鳥哨,一陣古怪的笑聲在空寂無人的階梯之上回蕩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