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官城向江陵的江麵上,林羿出了船艙,往甲板上去。他沒有等到那個叫做吳冥的男人來找他,於是隻能自己去尋。吳冥站在船頭,雙手環抱身前,攏著長劍,不看他,也不說話。林羿索性開門見山:“你是誰?”“吳冥。”“你的劍從哪裡來?”“我的。”林羿好笑,這人還真的就隻用兩個字作答,倒真是古怪,實在不知道為什麼那個主人要給他下這樣一個荒謬的命令。看著飛鳥在江麵時起時落,林羿又道:“我願意隨你們去洛陽,是因為你用的劍叫攜雲,沉淵是我的軟肋,你們戳得很準,請君入甕這個詞,就是為我準備的。”吳冥依舊是兩個字:“知道。”“你難道也不想解釋點什麼?”“不想。”林羿自言自語:“有趣。”小暑姑娘說的是不錯,這二字先生果然不是一個聊天的好對象。林羿於是問地更加直接:“祁連是你什麼人?”“不識。”“你為什麼說話隻說兩個字?隻是因著對你主人的忠心?”吳冥看了他一眼,沒有作答,轉身準備離去,卻在那時,林羿輕聲道:“彆忙走,你看。”吳冥回身,就見原本晴天白日的江麵上,不知何時晦暗了起來,茫茫江麵上,起了一層霧,而在那霧中,隱約有一些燈盞亮了起來,高低不同,層次錯落。接著一陣若有若無的笛音在江麵上繚繞著,林羿一驚,因為那笛音很像墨笛風信的聲音,可墨笛卻分明就在他的手中,並沒有任何人吹奏它。船慢慢停了下來,想來是都瞧見了江麵上那詭異的燈盞,小暑自船艙裡蹦出來,道:“咦,那是什麼?誰家的大船嗎?”林羿道:“這不是你們安排的?”小暑嬉笑一聲:“可不興這樣冤枉我,我一個小丫頭,哪裡有這樣的本事。”“你沒有,你家主人可有。”“這倒是,我家主人,無所不能。”吳冥在一旁出聲打斷了二人:“是塔。”“塔?”林羿皺眉,江中怎麼會出現塔,遂道:“可否禦劍去近處瞧一瞧?”“可以。”吳冥順手一揮,手中劍閃著微藍之光,他剛躍上,林羿也蹦了上來,攬住了他的後腰。吳冥一愣:“下去。”林羿笑道:“一起嘛,說不定,是衝我來的。”吳冥想了想,倒是這個道理,雖依舊沉著臉,不再趕他,清斥一聲,藍光鑽入天際,向著那莫名出現的塔飛了過去。霧越來越濃,遮天蔽日,二人幾乎看不清去路,星星點點的燈光好似火蟲,直待二人終於飛近,發現那果是一座九層玲瓏高塔,奇怪的是那高塔竟然可以懸浮在江麵之上,方才他們看到的火光是每一層塔簷上懸著的紅色燈籠。而林羿所聽見的那墨笛之音,就是從塔中傳來,隱約還可見塔的一層半掩著門,門裡亦有燈光,隱約還有歡笑之聲。吳冥出聲:“你看。”林羿順著吳冥的手指看去,就見塔上還有一塊匾額,上麵寫著“萬古樓”。林羿笑:“真是不禁念叨,說什麼來什麼,不過這萬古樓不是在北邙山嗎,怎麼跑到這裡來了?”猛然間四周霧好似活了一般,整個萬古樓開始旋轉起來,引動著江水也一並翻騰,吳冥道了一聲:“抱緊。”林羿雙手環緊,吳冥禦劍向高處飛去,江麵上產生了一個巨大的漩渦,萬古樓在那漩渦之中不斷旋轉,樓中的笛聲歡笑聲愈加高昂,接著一個閃著紫色光芒的陣法顯露在江麵上,陣法中似乎是一朵尚未綻開的花。林羿問:“這是什麼陣?”“不知。”林羿調笑:“若是陣法的名字超過兩個字,你要怎麼辦?”“不辦。”林羿無奈,果然是個二字先生,他看著那個陣法道:“動了。”果然,就見陣法好似活物一般,蜷縮的紫光盛放,陣中綻開一朵豔麗薔薇。萬古樓瞬間門窗大開,一股強大的吸力將周遭萬物都吸了過去,吳冥二人禦劍不穩,一同被吸入了樓中。而待二人被吸入樓中,萬古樓所有的門窗都閉合,靜靜地停留在水麵上,妖異的紫光自樓中緩緩流轉著。這邊小暑看得瞠目結舌,急忙送了一隻鴿子,往揚州去了。邱景遲與燕杯要晚些日子出發,吳用先帶著祁連與夏羅乘小船,自水路至江陵,再往洛陽去。吳用照舊是酒不離身,帶著兩個關門弟子,側臥在小舟之上,絮絮叨叨:“對金枝劍會不必太過認真,就是早年間書院的老頭們弄來耍弄你們這些後生崽子的。不過話說回來,老夫年輕的時候,也曾在金枝劍會也贏得了整整一百壇女兒紅呢!勝一場,能贏一支金枝牡丹,一支金枝牡丹能換兩壇女兒紅,你們說,為師當年勝了多少場啊?”夏羅與祁連都沒有接話,老頭不滿道:“我真是將腦袋放在火爐裡,生生燒昏頭了頭,否則為什麼收了你們這兩個關門弟子,兩個丫頭,一個叫木頭,一個叫石頭。”祁連心中牽掛著明川等人,有些心事重重,不過比起夏羅來說,她多少還顯得正常一些,回道:“師父贏了五十場。”吳用看著祁連,想了想,道:“那你知道當年是誰贏了九百五十六壇美酒,請了整個銅駝街喝酒嗎?”祁連搖頭,卻不追問。吳用算是很習慣這兩個徒弟的木訥了,沒再說話,翻了個身一邊喝酒,一邊道:“揚州繁華,你們二人去逛逛吧。”祁連應道:“是。”揚州富庶,繁花似錦,街上人聲鼎沸,吃的玩的花樣繁多,隻是祁連實在沒有什麼心思,二人便隨意找了一間茶館先坐著,就見茶館中也不少修武人士,議論的也都是此次洛陽金枝劍會。金枝劍會是給少年英豪們的盛事,曾是明光書院弟子出學的傳統,後來明光不開,這傳統卻留了下來。有名望的世家們都希望看到自家子弟在劍會裡拔得頭籌,而子弟們則巴望著看誰能最後用金枝花換得最多的美酒。吳用欲言又止,卻不知當年用九百五十六壇美酒請了整個銅駝街喝酒的少年人是誰。今年恰是明光重開,弟子們三年出學,是以今年的金枝劍會自然是引得八方注目。茶肆裡吵吵嚷嚷,議論紛紛,除了此次明光出學的一眾世家子弟,西涼北寒山也以切磋技藝派來了十幾個弟子。項雀因著三年之約沒有踏足中原,倒是讓被戰火威脅的雙方都鬆了口氣,膽子大的行腳商人重新操辦起了商隊,不少人都想著說不定那雀王自此就沒了在進中原的心思,也說不定。除此之外,白黎與黑黎也有大巫領著弟子出席,另還有些門派世家,零零總總算下來,已經有幾百人了。“不過聽說邱院長好像把書院的弟子們派去萬古樓了?”“萬古樓,說是藏了許多稀世寶貝的四大謎境之一?”“瞎說,什麼寶貝,那兒就是個墳場,誰去誰倒黴,莫說出不來,就說出來的,都變成瘋子了!雖說也都能縱橫一時,可下場都十分慘烈的。”“那邱院長也舍得,讓各家少主去那麼個倒黴地兒,不怕回頭出不來,各世家尋他麻煩?”“哼,那誰知道,不過啊,要是真折到萬古樓裡幾個,回頭讓北寒山的蠻人崽子拔得了金枝劍會的頭籌,那可就丟人丟大了。”“誰說不是呢?”有個人岔開了話題:“不說這個,話說今年的金枝劍會,到底是誰在承辦啊?”“不是那個叫銀麵公子的嗎?”“叫銀麵的多了,叫公子的也多了,隻知道這麼名號,可到底是哪路神仙,誰知道?”劍會名義上是由書院出麵,但在書院不開的這些年裡,都是由各大世家主動承辦,以顯示自己的勢力和威望。但今年的劍會,承辦人卻是個迷,隻知道名號叫做銀麵公子,真實的來曆身份卻無一不曉,自然引來了諸多猜測。祁連對這些事本沒什麼興趣,她現在心中想的都是萬古樓,手邊的茶冷了也沒有察覺,倒是夏羅一直在聽著諸人閒聊。“你們說,會不會是那個誰?”“哪個誰?”“還能是哪個誰?那個誰嘛……”說話的擠眉弄眼,也不知眾人怎麼就得了默契,異口同聲道:“哦,那個誰啊……”夏羅冷笑了一聲,祁連不解,問道:“小羅,怎麼了?”“同你說個故事吧。”夏羅不知哪裡來了興致,祁連自然道:“好啊。”“說西域有個城,名曰烏有,烏有城是個平靜而祥和的城市,城裡的人都很懂禮,城中一日來了一隻犀牛,這犀牛將城中攪了個一團糟,大家商量怎麼來對付這頭犀牛,有人說宰了他,有人就提出宰了如何分肉,犀牛皮歸誰,犀牛角歸誰,有人說趕走它,有人又說,那它毀掉的房子誰來賠,撞死的人怎麼算?”夏羅的聲音不高,但是也引來了幾個聽眾,茶肆一角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有趣,繼續。”那女子背對著眾人,隻是分明已經春末初夏,她卻裹著一件織金銀狐墨雲裘,大片大片的金色大麗花在黑色狐裘上綻放著。她轉過身時,目光落在了祁連身上。祁連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那女子半麵臉上覆著銀質麵具,那麵具分外精美,也鏤刻著大麗花,沒有戴麵具的一側眼角向上翹著,麵如白雪,唇卻紅似烈陽。夏羅卻沒有絲毫變化,依舊淡淡道:“於是城裡的長老決定,就假裝沒有這隻黑犀牛吧,這下城裡就太平了,大家也就可以照常生活了,不需要吵吵嚷嚷,恢複了往日的禮數,大家都很滿意。”女子笑道:“妙極,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