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情傳染繡(1 / 1)

沉淵 彆衡 2178 字 3天前

五月江南,梅雨天氣,淅淅瀝瀝的雨濡濕了人的衣衫。明川悠拎了兩壺杏花春,穿過楓林路,走過鏡湖。細雨將她的發染得更黑,眸子也更亮,三年過去,她已經徹底長開了模樣,龍眉鳳目,紅唇貝齒,深遂的輪廓間是來自草原的爽朗與傲氣。她一邊走一邊喝,等走到磨石堂,酒已經喝空了一壺。霧雨蒙蒙中,磨石堂的火光常年不滅,吳用雖然已經過了六十,但是打鐵的架勢可絲毫不老,火光將他的臉照成紫鏜色。“吳教習,給你送酒來!”“到底是明川家的丫頭懂事,你怎麼當時不跟我學打鐵?”“我這樣一個俏女兒,跟您掄鐵錘,像什麼樣子,還是和我風師父學學製藥,比較雅致。”吳用搖頭,繼續掄錘,任憑明川悠信口胡說。堂堂明川少主竟然還論起雅致來了,張飛繡花嗎?明光弟子第二年擇師父,明川悠與淩雙溪一同擇選了風不悔學巫醫之術,燕信耍儘了無賴同翟月學琴,任西窗與溫寒山師從了燕杯學習星相之術,而打鐵匠吳用卻除了祁連這個他自己選的徒弟外,還多了古怪的夏羅。一個縱然生在七月流火天,可一瞧就會立刻如墜冬日的鬼女子。明川悠每次想到夏羅那麼個鬼樣子竟然要掄大錘,就分外覺得世事無常,沒有定數。明川悠正與吳用說著,夏羅從側邊走過來,手裡端著一壺茶,並兩個茶杯:“明川少主,喝茶?”“你怎麼知道我來?”“我看見了。”“用你那一雙眼睛?”夏羅有一雙鬼眼,能見過去,可觀未來,這些年想要來尋她問前程的人著實不少,可夏羅就是有本事安靜地看著你,一言不發,讓你把所有的話全部咽下去,灰溜溜地回去,該讀書讀書,該練劍練劍,不要再生那些妄念。夏羅淡淡道:“不需要,你很顯眼,走在山路上,就看見了。”吳用對夏羅這個弟子向來不大理會,她那雙大眼睛怎麼看著都有些瘮人。夏羅也不大會尊師重教,衝吳用微微頷首,端著茶就去了外麵的廊廡下。夏羅跪地擺好茶盤,燃了炭,銅爐裡添上水,明川悠問:“你能幫我看看以後嗎?”“不能。”明川悠無所謂地笑了笑,這個答案,意料之內,其實她也並不是真的對未來有興趣,不過就是隨意閒談罷了。她又道:“五月金枝劍會,院長吩咐我們這幾日就出發去洛陽,祁連能趕得上嗎?”夏羅道:“不要問我以後的事,我不會回答的。”“好吧。”明川悠端過一杯茶,半躺在茶案邊,遠山蒙著霧,什麼都瞧不透徹,她出了一會兒神,又道:“夏羅,我這些年好似從未認識過你。”“你不必認識我。”“那你為什麼請我喝茶?”“喜歡你。”“啊?”明川悠笑了一聲,“那你喜歡人的方式還真的挺特彆。”夏羅沒說話,繼續烹茶,淅淅瀝瀝的雨也暫時停了,忽這時磨石堂後忽地發出一聲震動,接著一隻金凰破空而出,在磨石堂上空旋飛了一圈,才開始逐漸自燃,消失了蹤跡。明川悠起身,望著那金凰道:“這是破關了?”夏羅道:“她適合刀,進益快一些,情理之中。”明川悠笑:“祁連這百折刀,七層七,總是有了。”“你的玉蝕弓已有七層九重了,再破一重,便可入八重境。”明川悠坐回茶案邊:“她三年前才改劍用刀,不過三年就能到此等境界,縱然我比她高兩重,可真的要在金枝劍會上比起來,倒還真不知道誰輸誰贏,也算讓我對這劍會還能生出一分期待。”一說到比試,明川悠就分外興奮,摩拳擦掌想著要不要先拽著祁連比一場,正想著,就看一個人影自天邊飛來,恰恰落在茶案邊,人還沒有站穩當,先嚷起來:“不好了!”“燕世子,你能有點未來不蒼王的樣子嗎?”燕信上氣不接下氣:“那個先放一邊,有人來求娶小姑姑了!”“誰?”“任氏家主派了任家二爺任簡,說是聽聞小姑姑今日會出關,特來書院祝賀,正好替他們的少主人求親。”“任西窗?”明川悠皺眉,“做什麼春秋大夢,走,看看去!”明川悠起身,也不管剛剛出關還沒露麵的祁連,長劍拋向天際,轉眼就沒了影子。燕信急忙同夏羅道:“小姑姑若是出關了,你就讓她先躲躲,院長肯定不會同意這婚事的,我先去看看,明川少主脾氣暴,彆回頭削了任少主的腦袋。”夏羅依舊跪坐在地上,細細喝著手裡的茶,微微頷首,表示知道了,燕信也將他那金梅扇拋到空中,不見了蹤影。磨石堂後的山洞裡,祁連看著眼前那柄修長的刀,長三尺三寸,黑柄黑鞘,看起來平平無奇。可這是她替自己打的刀。曰百折,以鑄劍擊打之時的明光做武靈,武靈屬金。方才她竟然用這百折刀喚出了一隻金凰,心中自然欣喜,這意味著她已經破了先前的七層四重境,又向上了走了三層。三年之期將滿,她的刀也不算辜負了這些日夜,雖然比起項雀還有很遠的距離,但是現在她的心裡卻安定許多。不似三年前以晨霜飛蛾撲火,現在她已算是百煉之鋼。隻是……不知那替她安頓謀劃了這一切那家夥,此時此刻,又在哪裡。其實這三年,他也不算遠離,書院裡常會聽到關於他的消息,少年們總是格外喜歡那些傳奇的故事。先是聽說他在江陵開了幾場拍賣會,高價競拍手中各種由紫金玄鐵製造的小物件兒,賺得盆滿缽滿,不少修武之士當場當掉了褲子;又聽說他向西涼與柔牙販賣了許多絲綢、香料、珠寶玉器,打通了一條去往西方大秦與黑衣大食的商路;他的玲瓏密閣遍布天下,青樓、茶館、酒肆、藥店、賭坊,連綴一起,仿若一條四麵通達的暗河,將各地訊息源源不斷彙聚到他的腦袋裡;還有說他還建了一個秘密基地,隻是那地方卻無人知道到底在哪裡……可祁連知道,這些不都是他,或者不全是他,還有一些他,藏在一封一封簡單而平淡的書信裡,被她小心地收好,放在枕頭下。一月一封,熏風初至囑她記得換衣,化日方長之時記得吃飯,時行金令之時記得開心一些,雪覆冰封記得將折了梅花插在窗口……想著想著,心裡就春水融冰,總是讓人不自覺嘴邊就露出笑來。“百折,來!”細刀入手,祁連一招起式。一斬百花儘散,二斬斜陽沉海,三斬青山人老。一隻白色蝴蝶從洞外飛進來,恰好落在祁連的刀上,祁連停了刀,看著那隻蝴蝶輕輕飛起,想起林羿曾寫“百蝶托心意”,心情便更加愉快。西蜀的春天比起江南,倒是燦爛。蜀地與西涼接壤的一處名叫染繡的小村落裡,陽光自雲海中破開,照在山間田地裡,一層一層金晃晃明亮亮的,四周環繞著青蔥鬆林,能將坡嶺染紅的山花,若拿當年武陵人誤入的桃花源與此處作比,也不會遜色。田裡收割新麥的,都是些大姑娘小夥子,個個生得精神漂亮,快速揮舞著手裡的鐮刀,那些鐮刀裡隱約有暗光流動,普通修武之人手裡的兵器,都沒有這些鐮刀亮閃閃,不多時,田邊已經堆起了好幾個金色的麥穗堆。都是年輕人,性子活潑,乾著乾著,一個姑娘清亮亮的聲音,好似撲棱棱的小鳥,衝著另外一邊赤裸著上身的青年們飛了過去。“叫聲情哥心好煩,幺妹想你好艱難,葛藤上樹慢慢纏,啥時才能把心連。”小夥子們自然也不甘寂寞,但在他們想著要開口應和之前,卻都不約而同看向了一個精壯細高的年輕人。那年輕人也裸著上半身,隻穿著一條黑色勁裝長褲,身上的肌肉線條流暢,透著一股子漂亮勁兒。他割麥子的速度也很快,行雲流水之間沒有絲毫停滯,不過既然察覺到周圍的小夥子都在看自己,於是停下來道:“看我做什麼?想唱就唱啊。”“公子,可秀娘的山歌是唱給您的啊……”秀娘是染繡村裡最漂亮的姑娘,兩根粗長的黑辮子,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又黑又亮,村裡的小夥子有一個算一個,都想把她娶回家裡去。年輕人笑了一聲,問道:“你們裡頭誰喜歡秀娘?”誰都喜歡!可他們不敢說。從裡的小夥子們都是耙耳朵,秀娘性子烈,就看上被他們稱做公子的年輕人,誰敢在她麵前說要娶她的話,她能把你的頭給扭下來。不過今天大約是天氣太好,或者是被他們稱呼做公子的家夥笑容太蠱惑,還真就有一個愣頭青略帶著點猶豫地舉了手。年輕人笑道:“唱啊。”愣頭青開口,聲音高亢,一嗓子就將心裡頭的愛慕全送了過去:“幺妹幺妹你莫煩,哥在這裡等你還,雎鳩鳥兒叫關關,想妹想到不能完。”年輕人聽那愣頭青唱得高興,隨手將鐮刀扔到一個小夥子懷裡,笑道:“晚上叫上大家,去我那裡吃酒。”小夥子們嘻嘻哈哈高聲應了:“是,公子!”年輕人回到村西一間小院,從井裡吊了涼水,兜頭澆了下去,因著身材精乾有力,陽光打在他的身上,好似流金一般。撲棱棱天上落下一隻鴿子,他一把捉了鴿子,一邊回屋裡換了乾淨衣衫,剛從鴿子腿裡摸了根字條出來,院門外就來了一個挎著花藍的藍衫女子。年輕人看見藍衫女子,笑道:“小燃姐,你回來了。”女子衝他比劃了幾個手勢,又指了指他手裡的字條,年輕人笑道:“阿愚出關了。”女子急忙比劃了一串手勢,年輕人無奈:“小燃姐,你除了每日關心我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就關心我想不想阿愚,這滿村的小夥子,你多少也找一個去思念思念,惦記惦記,彆總盯著我了。”女子臉上生出怒容,快速比劃,年輕人忙忙討饒:“知道,知道,我知道你是關心我,我明日就啟程去洛陽了,還勞煩小燃姐給我準備行李馬匹了。”這女子自就是常小燃,林羿讓她幫著看這附近十幾個村寨的農收,常小燃雖然不會說話,可性格潑辣,頗有手腕,又得了林羿的點撥,管這些事情不在話下,得了好些空餘時間,天天惦記林羿何時能成婚生孩子。次日,林羿看著常小燃給他備好的一頭大叫驢,蹙眉:“小燃姐,好歹我也是將天下攪了個亂七八糟的玲瓏閣主,就騎這麼頭驢,一路去洛陽嗎?”常小燃比劃了一句話:攢錢,娶媳婦。林羿看了看那頭大叫驢,脖子上掛著鈴鐺,腦袋上頂著紅絨球,又滑稽又好笑,隻得扶額搖頭。常小燃瞪了他一眼,轉身進屋,抱出個紫檀木箱,掀開箱蓋,隻見裡麵整整齊齊排著十六個格子,林羿隨手拎出一雙黑皮護腕,紮了一個在右腕上,隨手一揮,青光一閃,一隻袖箭陡然洞穿了十裡外的一棵柳樹。“小燃姐,你這機關之術,越發精進了,這袖箭做得好生漂亮。”常小燃比劃:還不是因為你這三年招惹的麻煩太多。林羿拱手:“是,是,是,都是本公子的錯。”三年前,林羿因著與項雀那一賭,算是徹底掀開了遮在紫金玄鐵上的遮羞布,各大世家自然不能繼續假裝這世上並沒有紫金玄鐵這回事。他們雖然明麵上依舊和氣,可暗地裡都快速加入爭搶的隊伍,隻怕晚了一分,就被彆人搶占了先機。對林羿,有威脅的,拉攏的,投靠的,明槍暗箭,巫蠱毒藥,防不勝防。林羿倒是沒什麼,反而是將他周圍的一些人逼出了許多本事,譬如常小燃的機關術,常小風的輕功,還有遍布天下各處的玲瓏密閣,都是被林羿生逼出來的。常小燃又拎起一串腰帶,向左一動腰帶之上的白玉,自腰帶裡射出一根細絲,林羿撚起那細絲點點頭:“我給阿姐那一批煉製好的紫金玄鐵,當真被阿姐用出花了,我就是拿這絲去勒老虎脖子,怕也勒得斷了。”常小燃比劃了一串,林羿道:“我走之後,這裡就交給小燃姐了,有勞。”林羿露出一個很溫柔的笑容,隻要他願意,他的笑容總是可以撫慰彆人的,唯一的問題就是這世上他願意去撫慰的人實在不多,不需要一個手掌就可以數的過來。常小燃一時竟生出些恍惚,林羿長大了,可以安慰彆人了,可她總覺得他還是當年那個孤獨的小主人,需要被她柔聲安慰的小主人,隻可惜她現在也不能再說話了。常小燃歎了一口氣,比劃道:好好活著,彆太逞能。林羿點點頭,騎上大叫驢,離了染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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