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行重行行(1 / 1)

沉淵 彆衡 1760 字 3天前

“林大哥,你為什麼要走?”燕信淚眼婆娑的看著林羿,恨不得將自己揉到林羿身上,林羿躲開他,道:“燕世子,我真的對斷袖沒有一點兒興趣。”燕信道:“我也沒有啊,我有……嗯……那個,可是林大哥你為什麼要走啊?”“書院裡的課沒意思,與其在這裡浪費光陰,不如去外麵闖蕩啊。”“可是小姑姑呢?”林羿端起手裡的酒杯,朝向他:“你小姑姑這些日子在枯草園,不會下來,你不許上去告訴她,我要走了。”“為什麼?”林羿轉而將酒杯繞回自己麵前,喝儘了,笑道:“我怕我舍不得。”書院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寒露劍會本是算了明川悠為勝,可明川悠卻將那柄寒露劍送回了磨石堂,雖然沒有人主動提起,但是項雀的到來確實擊碎了這群少年天真自在的幻夢。三年,這不單是林羿給祁連爭來的時間。邱景遲默許了林羿待祁連萬鬼儘除之後,再離開書院,隻是自那日黃昏後,二人也再沒有見過麵,聽去枯草園探望的淩雙溪說,祁連恢複得不錯,被萬鬼侵蝕到破碎的身體已經慢慢開始重新變回曾經的樣子。林羿有心想看一看祁連寫下她每次萬鬼發作時的心緒,忍了又忍,才沒有去偷偷找風不悔要。邱景遲曾問過他可知誰是項雀那日所說的老友是誰,林羿攤手,他不是神仙,邱景遲還是不信,林羿隻得道:“我確實知道院長這書院中的許多教習身份特彆,譬如那許輕樓,是柔牙部那個白衣鬼麵的軍師,算是明川少主的宿敵,至於其他人,我真不知道。”邱景遲無奈,給明川悠下了迷藥之人始終沒有查出,明川悠自己也拒絕向任何人提起那夜比武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隻知道明川悠一日與許輕樓大打出手,明川悠幾乎拆掉了一層樓。平穀到底為誰做事也沒有查到,邱景遲當時選他入院,確實是看中了他一身禦鳥之術無人能敵,可此人與各大世家關係都不錯,做過任氏門客,也曾在林氏做過保鏢,西涼那個天寒山,也與他有些瓜葛,有一段時間還同朝陽穀的一個小姑娘有私情。再加上當他知道書院裡還有一個項雀的老朋友,實在有些頭大,竟然有一絲猶豫,要不要再將林羿留些日子,幫他把書院裡這些暗釘子掃乾淨再走。不過一看林羿那張狐狸少年的臉,似笑非笑,抬眉冷眼,當即還是打消了念頭。這少年他控製不了,還是早早打發出去,省得再出什麼幺蛾子。這日是休沐,林羿與燕信此時在一艘小舟之上,停靠在河岸邊,蘆葦上已經落了霜,每一片葉子,每一根枝蔓,都被一點點絨霜包裹著。空中飛過一排大雁,北雁南飛,何處是鄉。林羿流蕩江湖數載,唯一讓他生出安頓之感隻有四海山的爛柯崖,即使玲瓏小舟都不行,他經常會在各種不同的地方醒來,酒館、客棧、野地、歡樓,離開書院,離開祁連,他又要回到那樣的日子裡了,心裡不禁還是有些悵惘。林羿又斟酒一杯,側靠在小舟上:“喝酒。”“那……這算林大哥的遠行酒嗎?”“有期若想算,那就算是。”燕信眼圈微微有些紅,但並沒有再說什麼挽留的話,他雖然細膩多情,但也並非真的黏膩,他自有他的放達,從小舟裡搬出一隻不大的缶,折扇一擊,唱道: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彆離。相去萬餘裡,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麵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燕信的聲音很清朗,悠悠飄蕩在河灘之上,林羿有些醉了,四肢軟下來,隨著那小舟任意飄蕩。祁連身上的萬鬼痕跡徹底祛除,已經到了仲冬,江南的冬天自然沒有四海山那麼冷,但是今年也落了雪,她赤著腳下了床,推開窗,楓華院的白沙地上滿是絨雪,天地一片素白。這是第一夜她離了枯草園回到楓華院,沒有見到林羿,其餘人也隻說好好休息。攜雲擺在案幾之上,她的手指撫摸上劍鞘,劍長三尺九寸,寬三寸,吞鯨作引,以晨霜入武靈。劍氣微寒,清正,有淨藍之光。當年祁連一人討回四海山,初時一人畏懼,不敢睡,就抱著這把劍睡,醒了就發了瘋的練,練得渾身是傷,滿手是繭。隻是現在她體內空蕩蕩的,一絲霜氣都沒有了。意外的是,她此時心中並沒有什麼十分難過或絕望的感覺。“祁連?”屋外有人喚她,祁連忙穿好了衣衫,推開門,見是淩雙溪,淩雙溪手裡捧著一套素色錦服,材質棉厚,還袖了衡雲紋樣。“書院裡新發了冬裝,拿來給你。”祁連謝了,伸手接過,請她去屋裡坐,淩雙溪隨著祁連進了臥房,笑道:“你這屋裡,真是素淨,一點不像女子。”祁連替她倒了茶,問道:“書院這些日子的課業重嗎?”淩雙溪噗嗤一樂:“你能不能不要總想著課業。”“拉下的太多,怕補不上。”淩雙溪看著她,問道:“你不問林羿?”祁連眼睛向下一垂,淩雙溪道:“林羿說你知道可以去哪裡找他。”祁連先是不確定,接著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地方,淩雙溪看她表情,知道她曉得那個地方在那兒了,於是也不多留就告辭離開了。祁連站在長鶴閣下,仰頭向上看,白日的長鶴閣與夜裡不同,因著下雪上麵也覆了薄薄一層,四麵有銅鈴,風動鈴響,似是歡笑,又似是低語。祁連沿著樓梯,踏入高閣,閣樓裡依舊是那八麵銅鏡,風穿過之時,落了細雪。祁連走近那麵林羿帶著她曾經穿過的銅鏡,手指觸碰上銅鏡之時,一波水紋蕩漾開去,她的手於是穿過了銅鏡,整個人重新站在了那片虛空之中。依舊是白茫茫,墨色的爛柯崖,墨色的天江水,隻是多了紅色的杜鵑,她每走一步,腳下除了那聲“叮”的琉璃敲擊之聲,隨著她的腳步,她背後絢爛地開滿了豔紅的杜鵑。她走上了爛柯崖,發覺還是多了些東西的,樹下多了一根笛子,林羿在爛柯崖的時候就喜歡在這裡吹笛子,二人那時居住的石屋現在可以打開了。祁連推開了自己的那間,一如往常的清簡,可是窗邊卻有一個細長的梅瓶,裡麵插了一支白梅。祁連又推開了林羿的房間,果然同記憶中一樣的熱鬨,竹筒裡的梅花枝,床側的枯木燈,野趣雅味,交錯盎然,頗有情調。祁連坐在那石床邊,左右看了看,不知曉林羿在那裡,就想或許可以在這裡等他,想來數日未見,心裡還有些忐忑。左右四處看時,她發覺桌上有一封信,上寫“與愚書”。打開信封,那字跡熟悉,給她寫過菜譜,替她抄過沉淵的情詩。“抱歉如此告彆,若是當麵,怕不忍離去。這三年阿愚可安心在書院習武,三年後來接阿愚去燃君殿,萬望珍重,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祁連知道那詩。“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林羿走了。祁連心中登時空了,白茫茫的,她眨了眨眼睛,想要找一些自己回來,可卻是徒勞,她又忽地記起夏羅與她說:“遇見你,是他的不幸。”“也是他的幸運,他會辛苦,但是內心平靜,世間於他,不再是空茫無物,苦海無涯,空茫之地生了樹,無涯大海得一舟。”將信仔細折好,重新放回那案上,離開了石屋,掩上了門。燕信提著食盒,一路向行路崖而去,就見祁連好似一陣風一樣從自己麵前跑過,他剛出口的“小姑姑”,被那風不知帶去哪裡。祁連跑到荷花渡,跑到石橋下,空蕩蕩的,她又跑到曾經與林羿一同與小孩子玩耍的大樹下,已經空蕩蕩的。眼角有點涼,她摸了摸,發覺不是淚,又下雪了。細細軟軟的雪,一片一片落了下來,她茫然四顧,仿若失去了家鄉。“阿愚……”祁連驀地回頭,少年一襲黑衣,站在她的身後。他依舊在笑,他總是在笑,他並非生了一張天生的笑臉,可是他就是總在笑。林羿伸出雙臂:“能……抱一下嗎?”祁連想都不想就衝進了他的懷裡,倒是林羿遲疑了一下,才緩緩用雙臂將她環緊。“我想……還是得來同你告彆一下……”“嗯……”“三年後,我來接你,好不好……”“……”“怎麼不說話?”“……”“那……親一下可以嗎?”祁連一緊,一抬頭,就裝進了少年的眼眸裡,那到底是一雙怎樣的眼睛,藏著風雪,藏著孤寂,萬物都要在那眼眸中泯滅,可偏偏就有一星亮光,最後的亮光,然後就可綻放開去,開出一個花園,生出一片叢林,柔情萬種,嫁與春水。祁連微微低了低頭,林羿卻將她放開了。祁連一慌,卻聽林羿道:“算了,親一下,我肯定就更走不了了,那還怎麼舍得。”“我……我……”祁連想說,我和你一起走,可她又怎會不知林羿留出這三年的用意。“好了,真的要走了,回去吧。”“你先走……““你先,我才不要看你的背影。”祁連執拗起來:“不……你先走。”林羿瞧著她,無奈隻能道:“那好吧……”一匹黑馬,林羿翻身上馬,背對著祁連,他也不敢再回頭,聲音裡依舊帶著笑意:“我去給你打片江山,三年後,來接你。”“好,說話要算。”“自然,乘風縱劍,快馬揚鞭,須臾不耽。”馬踏長風,少年奔入大雪,祁連就站在原地,久久看著,好像一眼看到儘頭,三年也就能飛一樣過去。天徹底暗了,祁連冒著雪向書院裡一個她從未去過的地方走去。磨石堂。天地素白,磨石堂裡的火爐還熾焰熊熊。吳用正在掄錘,見她走進來,隻道:“來了。”“嗯。”“來,試試。”祁連此時體內空蕩,本很難將那那大錘提起來的,但是她卻沒有拒絕,努力向著已經燒紅的赤鐵上砸了下去,一時火星四濺。吳用坐在她的後麵,掏出了自己的酒葫蘆,道:“我說過了,攜雲是你爹的劍,你適合煉刀,百折刀。”-明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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