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羿造的幻境讓祁連心情好了許多,雖然這裡同真正的四海山那樣不同,可卻就好似回了故鄉。林羿瞧祁連開心,又問:“阿愚,我且問你,那日幻術課,為何不讓我幫你?”祁連卻不說話了。林羿道:“凡是你想知道的,我都可告訴你,可……”祁連聽出他的話裡似乎有一點點委屈,一時更加不知所措,難道要她說因為對他有些奇怪想法引出了萬鬼,所以就開始躲著他嗎?好在林羿也並非執著在這裡,略略委屈了一下,又道:“那這樣,你現在不想說,我也不逼問你,隻是還有一件事,你要實在答我。”祁連忙道:“好。”“明日還要對戰明川悠,你什麼打算?”祁連沒想到他竟然問這個,渾然不覺自己分明落入了林羿以退為進的套子裡,當即道:“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我自然想應了,上去擂台與她比試,可我現在的樣子,怕是又要激得萬鬼發作,若不應,他們要如何說沉淵?我不想聽他們在背後說那些諢話。”林羿誘著祁連說了心裡的鬱結,這於祁連已經是一大進步了,畢竟她本是習慣於什麼都藏在心底的。林羿又問:“你覺得明川悠是個什麼樣的人?”祁連想了想:“明川少主率直爽朗,不讓須眉,有時雖會說些讓人下不來台的話,但心是好的。”“那你可曾想過,與她解釋一二?”“這……”“若是明川悠真是你想的那般人物,你私底下同她說一說,你覺得她還會強逼著你上擂台嗎?”祁連心中一動,知道林羿是在教她,若是明川悠如她所想的那個樣子,她自然不會強逼自己,甚至還會幫自己。這世間並非隻有一條路走到黑,並非需要她一劍一劍去抗到底,總有些回轉的法子。隻是唯有一點,她需要將自己的弱點展露給彆人。她不敢。她怕旁人看見她的弱點,就會嘲笑她,嘲笑沉淵。沉淵是她的死穴,她不想因為自己的一舉一動不合乎道理規矩,讓任何人對沉淵有所指摘。卻不想這也成了她的牢籠。若說萬鬼限製了她體內的武靈,那沉淵就是她鎖心的牢籠。可若是因了這些,還不等到項雀的燃君殿,自己怕是就要死在半路上了。林羿又道:“若是你不想,那就交給我,我可以替你想彆的法子。”祁連看著林羿,林羿看她的目光總是很溫柔,好似她做什麼都可以,心裡有什麼地方微微“嘣”得一聲,好似破開了。祁連終於下定了決心:“我自己去。”林羿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祁連的腦袋,祁連垂了頭,可也忍不住心裡的喜歡。這幻境是家鄉,林羿也好似是家鄉,在這裡,她做什麼都是可以的。林羿將夏羅給他的藥丸儘數全給了祁連,道:“這些日子風不悔那裡應該就有消息了,若是萬鬼又發作,你可拿這藥丸抵一抵,但是莫要多吃,這藥丸本身也有毒的,一次最多一丸,七日隻能一次,記住了。”祁連接過那藥囊,隻見鹿皮袋一角還繡了一個小小的愚字,知道這也是出自林羿之手,不由心中一甜,將藥囊握緊在了手裡。次日清晨,祁連早早就等在子竹院外,她心中還有些忐忑,不知明川悠會不會幫她,畢竟昨日她也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麵下的戰帖。卻不料等了許久,都不見明川悠出來,倒是見與明川悠同住在子竹院的楊小憐匆匆從院內出來,看見祁連先是一驚,而後才道:“祁少主,明川少主暈過去了,怎麼叫都不醒。”楊小憐乃是長安一名普通醫官的女兒,卻在醫術上頗有天賦,是以被招入了書院,祁連看她麵色焦急,問道:“怎會暈過去,昨日不是還好好的嗎?”楊小憐生了一張小臉,焦慮之色幾乎都要將整個臉麵搓成一團:“我也不知道啊,她昨日同我說今早怕起不來,讓我起了去敲她房門,可我怎麼敲都沒有人應,扒在窗戶上看,就隻見她躺在床上,臉色卻不對,我也不知該怎麼辦,這才出來想去叫人。”祁連想了想:“那你去找白教習,我去裡麵看看。”書院教習多是男子,要進明川悠的閨房怕也是不便,唯有白宿與翟月,可翟月素來冷清,唯有白宿能幫上忙,楊小憐於是應了,去白宿所居的子虛閣求助。祁連看明川悠的房門完好,似是從裡麵上的鎖,敲門喊了幾聲“明川少主”,確無人應。此時天光大亮,明川悠還定了要比武,自不會賴床,祁連心中擔憂,索性用金蓮將門斬開。方進房門,就聞得一股令人迷醉的海棠花香,這季節海棠已敗,怎會有這樣濃鬱的海棠花味。祁連隻覺那味道有古怪,掩著口鼻又喚了兩聲“明川少主”,依舊沒有應答。秋日清早,晨光明媚,自窗欞裡照耀進來,看得見光線翻舞,一切本該是如常的,可是在這迷醉的海棠味中,又透露著幾分詭異。祁連走到明川悠床榻邊,就見明川悠果真酣睡著,祁連再喚:“明川少主,明川少主?”依舊沒有回音。祁連見她臉色潮紅,嘴角還微微上挑,探了鼻息脈搏,倒是正常,可為何怎麼叫都不醒呢?她擔心這海棠花味有問題,索性替明川悠快速套了外衫,將她背出了臥房。方踏出房門,就聽門外一陣腳步聲,接著一群人湧進了子竹院,走在最前麵的正是白宿,追在她身側的是楊小憐還有其他幾位明光弟子。白宿問道:“明川少主還未醒?”祁連搖頭。白宿道:“你為何將她背出來?”“她屋裡有一股奇怪的海棠花味,聞了有些暈,我怕是因為那味道才讓明川少主暈厥的。”“原來如此,那就帶她來子虛閣吧。”子虛閣離女子院舍不遠,在鏡湖北麵的一處小島上,祁連等候在子虛閣外的白玉石橋邊,見一個懷抱白鳥披頭散發的赤足男子匆匆而來,那男子見她,道:“你就是祁連?”祁連點頭。男子上下打量她一眼,道了一句:“還行,不至於那麼快就死。”祁連初時不不明所以,看他已經邁入了子虛閣,身後還追著一個抱藥箱的小童,才猛然間才明白此怕是巫醫風不悔,這還是她第一次見這個能替她治病的人。風不悔進去之後,燕信同淩雙溪也到了,見她就問:“小姑姑,這到底是怎麼了?”祁連搖頭:“不知道。”燕信又問:“那你今早為什麼會在子竹院?”“我……”祁連一滯,她雖然能接受私底下去找明川悠解釋,可並不代表她能將這件事說給旁人。淩雙溪見她不語,輕聲道:“祁少主,無論你是為何會出現在子竹院外,你怕是都需要想一想如何同院長解釋,因為有人傳言,是你為了躲避劍會,給明川少主下了海棠春睡。”祁連不明:“海棠春睡?”淩雙溪頓了一下,才道:“一種歡樓迷藥。”祁連登時腦中一片空白,這盆臟水,潑得好生讓人惡心。沉淵弟子因為武藝不精,為了躲避同明川少主比武,竟然用歡樓迷藥將其迷暈,不需要說出來,想一想都覺得臟了耳朵。“我……我自哪裡得來的那什麼海棠春睡?”燕信猶豫了猶豫,才道:“他們說……是林大哥給你的。”祁連這下更是不明:“林羿?”“林大哥雖然不修武靈,但是巫醫樂工,無他不會,咱們在明光書院學的這些,他早就玩遍了,據說當年他尚不足十六,就已橫行蜀中歡場,這海棠春睡正是他的手筆,說中此迷香者……”淩雙溪將他的話截斷,道:“殿下,細節的部分不需要多說了,現在還需找到林公子,一同商議該如何應對邱院長的問話。”祁連道:“我並沒有,林羿也沒有,院長……”淩雙溪看了祁連一眼,輕聲道:“祁少主,這分明就是有人存心,眾口鑠金,三人成虎,並不是一句沒有,就能洗淨的。”祁連將沉淵的名聲看得比命還中,這汙蔑看著兒戲,但卻實實在在戳中了她的命門。不多時,子虛閣裡傳來消息,明川悠正是中了海棠春睡,陷入昏睡,這迷藥隻會讓人睡而不醒,並不會有什麼傷害,唯一就是坊間有傳,中此迷藥者會做一些夢,至於什麼夢,既然是歡樓所用,自不難忖度。一時間,書院裡四處都是竊竊私語之聲,有說明川悠的迷香定是祁連所為,但也有猜測明川悠做了什麼美夢的。祁連午時同淩雙溪一同去食堂,都能感到眾人的目光,就戳在脊背上,飯也沒吃幾口,就被淩雙溪拖去書閣了,二人也無心看書,就隻找了個僻靜地方坐著。祁連問:“你同燕世子,為什麼相信我?”淩雙溪先是一愣,繼而了然,反問了一句:“我們為什麼不相信你?”信與不信,需要什麼道理?祁連垂首,就在淩雙溪以為她要哭的時候,卻聽她低聲道:“多謝。”這整一日下來,林羿依舊不知去向,而明川悠直到黃昏都未見醒來,天色近暮之時,邱景遲還是將祁連喚到了典刑院。“典刑院?不過是些謠言,怎麼要就去典刑院了!”燕信嚷道,是明光書院的處罰失德弟子的地方,邱景遲為人寬厚,這典刑院並不常開。“殿下莫急,先去看看。”一路之上,見到一些弟子,白日裡眾人說諢話還嘻嘻笑笑,這時卻見他們都臉色不對,路過看祁連一眼,接著就匆匆離去了。淩雙溪按下心頭不安,而等三人一同到了典刑院,入了大門,進了正堂,就見邱景遲同幾名教習都在,麵色皆是從未有過的嚴肅,他們身側一邊還站著一眾弟子,任氏兄弟、花氏二子還有林氏的那個林江,也都在列。而大堂黑冷的地麵上,擺著四具屍體,那四具屍體濕漉漉的,瞪眼張口,麵色黑紫,頗為駭人,看身上的穿著,竟是書院裡的雜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