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西窗總算報了那日一拳之仇,林羿不修武靈,隻學過一些近身格鬥的小擒拿,完全不是任西窗對手,燕信衝進去的時候,林羿已經被任西窗逼到了鏡湖邊。燕信衝上去:“喂,住手啊!”林羿也被任西窗打出了怒氣,反手抽出了靴筒裡的匕首,橫劈過去。燕信看夏羅束手而立,過去道:“這怎麼回事啊?怎麼忽然就打起來了?”夏羅淡淡道:“任西窗說林羿是懦夫。”“懦夫?這從何說起!”“不知。”“那你怎麼也不勸勸?”“我不會拳腳,上去會受傷。”燕信看著那二人越打越盛,任西窗手中金光一閃,竟是祭出了靈君,這下林羿一點餘地也沒了,被金光逼的即將墜湖,燕信喝道:“樂梅,出!”就見他掌中白扇綻開,寒梅數點,伴著淡淡梅香,旋向任西窗,雖沒什麼攻擊力,但也讓任西窗背後一涼,撤劍回看,一見燕信的臉,愣了一下,收了劍。果然還是臉要更好用一些。燕信再是個草包,那也是不蒼山名正言順的太子殿下,還沒誰會輕易和他交惡。任西窗回身,收斂了怒色,努力讓自己平靜,對林羿道:“你既將祁姑娘視作重要之人,就不該在她受傷重病之時,將她一人獨扔在書院。今日劍會,明川悠向她挑戰,她應也是錯,不應也是錯,隻能任憑眾人指摘,若不是我上了擂台,她還不知要如何是好!”林羿將匕首塞回靴筒,卻道:“那任少主贏了嗎?”“我……”任西窗一滯。他沒贏。雖說他敗的並不慘,甚至還很算今日所有比試者裡撐得最漂亮的一個,因為明川悠最後為了贏,祭出了玉燭弓。但任西窗依舊很憤怒,他知道在與明川悠對戰的時候著急了,著急贏,著急表現自己,這些都不是君子所為,乃至於祁連上前道謝的時候,他隻能匆匆逃跑,他一點都不敢看祁連那雙清澈的眼睛。他不想回院舍,於是一人坐在鏡湖邊發呆,不明白自己為何好似瘋魔了一般,什麼也不聽使喚,就在這時看到林羿自後山門晃進來,他所有的怒氣瞬間有了去處。林羿大概已經猜到今日發生什麼,也不再刺激任西窗,淡淡道:“無論如何,今日還是多謝你替阿愚解圍。”隻是這一謝,又激起了任西窗新的怒氣:“不需要你來謝,不是為你,但你若真的對祁姑娘好,就不該像今日一樣。”“該不該,與你真的沒什麼關係。”林羿一邊說著,一邊蹲在湖邊,用湖水將嘴角的血跡洗乾淨,接著又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對燕信道:“有期,夏羅,你們早些回去吧。”“你呢?”“我還有事。”說罷也不再理二人,側身就自湖邊石道上去了,夏羅見他去了,也不同其餘二人招呼,徑自回去了。燕信看了看任西窗,向他露出個有些抱歉的表情,任西窗向他行了一禮,轉身去了。燕信看了看四周被那二人因為打架而壓倒的花木矮草,歎息了一聲:“暴殄天物啊……”他正要離去時,卻恍惚看見樹叢中有數道彩光閃過,可揉了揉眼睛,又消失了。不過接下來,從山門後飄進來的那人卻讓燕信微微有些臉紅,說話都結巴了。“翟……翟教習……”翟月微微衝他頷首,並沒有停頓,就從他麵前經過了,燕信揉了揉臉,方才翟教習是看自己了嗎,她怎麼才回來,肯定是在崖頂彈完琴,慢慢下山,耽擱了功夫。若是有一日,自己可以禦扇帶她……燕信猛地搖了搖頭,輕輕甩了自己一巴掌,那可是翟教習……楓華院裡,紅葉落滿白沙地,月色凝光,寒露輕墜。祁連沒有睡著,她依舊在想今日明川悠的約戰,雖然任西窗最後替她上了場,但是明川悠並沒有放過她,明日一早,還是要擂台上見。祁連不知該如何應付,她自然是想戰的,可是又不能戰。她總不能將自己身中萬鬼的事情讓整個書院都知道。沉淵弟子,鬼氣纏身……她翻了個身,一想到這幾個字,心裡就煩躁,壓了多日的萬鬼也隱約有醒來的趨勢,她微微運起一點霜氣,將方冒頭的萬鬼壓下去。“咚,咚,咚……”窗邊傳來一陣聲響,祁連一愣,翻身下床,隔著窗戶,看見了一雙熟悉的眼睛。“林羿?”雖說都在一地,可這數日以來,二人你躲我閃,竟好似許久未見了。祁連打開窗,林羿道:“走,帶你去個地方?”祁連驚訝:“現在?”林羿反問:“不然呢?”祁連蹙眉:“夜中書院,禁止弟子隨意行走。”林羿好笑:“你何時見我遵過院規?”“可……”林羿見祁連還是猶豫,不再多話,隻是向她伸了手,祁連站在窗台下,抬頭看夜風裡,少年目有星辰光,唇有春風意。隻要他每次這樣出現,祁連發現自己就無法拒絕。二人一在窗外,一在窗裡,林羿並不著急,就是那樣伸著手等她。夜風寒涼,可也將這許多日子心中的鬱結、煩悶、不解,瞬間都好似被風吹散了,祁連忍不住,還是伸出了手,林羿一用力,將她拉出了窗外。二人不需說話,就好似回到了四海山,那時山中隻有他們二人,沒有外頭這繚亂世間。林羿帶著祁連一路在書院中撿著小路,到了長鶴閣。祁連莫名:“為什麼來這兒?”“上去就知道了。”長鶴閣內擺著七麵大鏡,七麵小鏡,印照著鷃藍的深空中,碧海青天,星羅列夜。林羿在其中一麵鏡上點了一點,轉頭對祁連伸手:“來。”“叮,叮,叮”,祁連踩進鏡中,腳下傳來一陣奇異的聲音,好似琉璃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這是哪裡啊?”“你再看看。”祁連環顧四周,隻覺一片空茫,又往前走了幾步,卻見淩空一處山崖,再遠一些,一條飛瀑。天地空茫一片白,唯有山崖飛瀑著墨色。她竟好似闖入了一幅沒有完成的水墨畫之中。“再走近一些瞧。”林羿在她背後道。祁連於是又走近了一些,發覺那山崖是可以攀上去的,崖上有兩間石屋,一棵老樹,祁連訝然,此處竟與爛柯崖極為相似,而那遠處的瀑布,也像極了她練劍的天江水。祁連試著推了推石屋的門,沒有成功,林羿道:“裡麵還沒做好,空的,所以還推不開。”“你想在這幻境裡,作出四海山?”林羿點頭:“嗯。”祁連著實沒想到不過數日,林羿的造幻境的本事就已經到了如此地步,雖然隻有黑白兩色,但可以凝神不消,還允人在其中行走,已經是極為難得了。祁連道:“我想去那天江水那裡再看看。”林羿笑:“好啊,隻是還沒造出深潭來,日後都會有的。白教習給我的幻術卷軸裡有不少秘訣,我已經將這幻境封住了,隻有你我二人可以進來,日後你若是想尋個安靜地方自己呆著,就可來此處。”天江水果真隻是瀑布,旁的什麼也沒有,二人坐在附近一塊石台上。林羿道:“我吹笛子給你聽吧。”“好。”“想聽什麼?”“什麼都好。”“不要什麼都好,選一曲你想聽的。”“……”祁連鮮少表達自己想要什麼,想聽什麼,林羿卻要逼著她,祁連沉思一陣,道:“我想聽……《桑中》……”林羿笑:“雲誰之思,美孟祁矣。”祁連低頭,臉頰上浮起一點點薄紅。風信弄音,笛聲輕慢,悠悠落落,祁連瞧著墨色的瀑布在眼前,從虛空流出,又向虛空落去。等笛聲落了,林羿才問:“心情好些了嗎?”祁連這才知道林羿是帶她來這裡散心,低頭道:“你怎麼知道我心情不好?”“我又不是傻子。”“我當你日日同……”“同什麼?”祁連又不說話了。林羿歎了口氣,道:“阿愚,我曾同你說的,你若想知道什麼,就來問我,莫要自己瞎猜。”“那……那你……那你每日不來上課,是同夏姑娘造這幻境嗎?”“傻瓜,都同你說了這環境隻有你我二人進得來,自是我一人造的,白教習看我有習幻術的天分,給了我一個卷軸,還允我可以晚上來這長鶴閣習練。”“那……”祁連想了想,“那你同夏姑娘在乾什麼?”林羿頓了頓,雖說他曾於祁連許諾,隻要祁連問的事,他都願意講,可他要如何同祁連說自己是在試驗萬鬼,而自己的背上此時也同她一樣,溝溝壑壑,背著一條一條的傷痕呢?雖然那些傷痕並不深,但是按祁連的性子……“我在同夏姑娘找解萬鬼的法子,夏羅生來鬼眼,可看見些我們看不到的東西。”“哦……原來這樣……”林羿又道:“你不必多想,安心讀書就好,萬鬼的事有我,至於夏羅幫我,也是因我答應替她用紫金玄鐵鑄一把斬鬼劍,她命格太輕,體弱多病,自幼可見鬼怪,想要一把劍保護自己,我同她各取所需,互不虧欠。”祁連點點頭,但心裡依舊過意不去,道:“帶累你了。”林羿聲音低下去:“阿愚,這樣的話,日後就莫要說了,我會生氣的。”“哦。”林羿意外發現祁連說這聲“哦”的時候,竟然鼓了鼓嘴巴,好像她那日造出的小鯉魚,忍不住伸手戳了祁連臉頰一下,祁連一躲,扭頭看他,臉上又起了一層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