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風不悔的說法,萬鬼與人欲有關,人的欲望越甚,雜念越多,就越容易刺激萬鬼在體內發作。祁連生來克製,隻要不過分動情動欲,多活個一年兩年也是沒什麼問題的。多活個一兩年?!林羿很想先捉住那隻鳥,揪光它的毛,再痛揍一頓風不悔,但好歹是克製住了,畢竟還得有求於人,隻是除了想辦法弄到藥人之外,又多了個邱景遲這個障礙,卻叫他不得不細細思量,該如何是好。看來邱景遲並不想祁連留在明光書院,但又對她沒什麼惡意,否則也不會用這麼個蹩腳又繞彎子的手法讓祁連去請不蒼王,而不蒼王開出的條件自然就是讓祁連隨他回去不蒼山,平靜庸碌,度過一生。林羿偏偏就不想他們如願。祁連要複仇,他要幫祁連複仇,還輪不到這群老家夥指手畫腳。不過這些他都沒有告訴祁連,依舊與夏羅暗中行事,倒是夏羅給了他一些紅色藥丸。“若是萬鬼發作,可服用,緩解陣痛。”林羿看那些暗紅藥丸,還有一股腥味,問道:“這是什麼所練?”“血。”“你的?”夏羅淡淡道:“鬼氣怕我的血,但是你不要妄想殺掉我去治她,隻是緩解,不能徹底拔除,另外,我的血也有毒,吃多了會五感儘失。”林羿好笑:“你為什麼覺得我會殺了你去救她?”“你是個瘋子,做的出來。”夏羅聲音沒有起伏,如墨線一般橫平豎直,好似隻是說一件很尋常的事情,可林羿拿著那瓶藥丸,腳似乎被釘在地上,挪動不得。難道夏羅看到什麼了?他們的未來?林羿拿捏著藥瓶的手有些發酸,衣袖下實驗萬鬼的烙印也隱隱疼痛起來,恍惚間又想起來元城之後自己墜落的夢境,他腦中似乎被鐵線捆緊了一般,夢中的那句話不斷撞擊著頭蓋:“我們隻是在暗夜裡呆久了,渴望光明而已,但是光明不會喜歡黑暗,他們厭棄我們!”夏羅漠然看著他臉上的表情變化,眼中出現了一幅又一幅的圖景,烈火灼原,天崩地裂,以及淒冷宮殿中被劍貫穿的軀體……但是她始終什麼也不說,就隻是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秋風卷過殘荷,她就一尊泥塑木雕的神像,不帶任何感情的看著周遭諸人,深陷迷障,不可掙脫。長鶴閣上,少年們頭一次上幻術課。所謂不學雜服,不能安禮,不興其藝,不能樂學。為了開設百藝雜學,邱景遲不惜代價請來了許多大師,譬如出自朝陽穀的幻境教習白宿,身負靈狐血脈,還有禽鳥教習平穀,這都是弟子們們見識過的,除此之外還有巫醫、冶鑄、象數、樂律、物義、農物、百工等等。書院要求每個弟子都必須至少擇一門,每一個百藝教習也會按照弟子的喜好與天賦,再行挑選一名入室弟子。祁連從來隻知練劍,沒什麼喜好,哪裡知道自己要選什麼。好在選擇之前,書院也會讓他們先有個了解,今日的幻術課便是其一。林羿難得沒有逃課,站在祁連身側,隻是他也有些奇怪,往日裡總是會忍不住逗弄祁連,今日卻眼觀鼻鼻觀心,看著麵前的銅鏡一動不動。“你們每個人,在心中,想象一條紅鯉魚的樣子。”白宿依舊穿著雪白厚氅,手中抱著暖爐,緩緩地自兩排學子中間穿行而過。明川悠問道:“什麼樣的紅鯉魚?是大是小?”白宿答:“什麼樣的都可以,隻要是你心中的就可以。”“我心中?想一條鯉魚罷了,並非難事啊?”白宿笑了笑,道:“明川少主若是想好了,可將雙手放置在黃粱鏡上,且看如何。”明川悠將雙手放置在黃粱鏡兩邊的黃銅扶手之上,可鏡子卻紋絲未動。白宿又緩緩道:“你們要儘可能將它想得仔細,它的眼睛,它的尾巴,它每一個鱗片。如果需要的話,你們也可以借助紙筆,待你們想得清楚了,相信那條紅鯉魚是確實存在的,而不單隻是在你們的心中,再將雙手放置在黃粱鏡上。”白宿燃起一根鬆香,香煙緲緲,眾學子依言,皆屏息凝神,要在心裡去想一條紅鯉魚。隻是聽著容易,做起來卻難,明川悠想了一陣,就覺無聊,左右看了一圈,燕信在抓耳撓腮,淩雙溪正在嘗試將手放在鏡子上,但也隻出現了一兩根線條,祁連蹙眉,看起來也不算順利。倒是林羿,香燃至一半,他便將手放在黃粱鏡上時,一條一尺來長靈動頑皮的紅鯉魚遊動了起來。白宿走到林羿麵前的黃粱鏡前,看了看,道:“有魚,還可有什麼?”林羿屏息,將手重新放回黃粱鏡,隻見鏡中先是出現了方才的那條紅鯉,又緩緩出現了一枚圓圓的荷葉,紅鯉一遊,鑽入了荷葉底。白宿笑了笑,不再多話,讓林羿自行研究,繞去看彆的學子。林羿又試著造出幾片荷葉來,不過就這一尾鯉魚和幾片荷葉,凝神所耗費的心力讓他支撐不住了,而那白宿竟然能造出那樣七個逼真的幻境,果真是個厲害人物。明川悠已經果斷放棄了,她好動不好靜,讓她屏息凝神就為了造條小魚,實在不如去練武場騎馬射箭,她心道大不了不選這幻術課,也無甚妨礙。那邊任東風也嚷起來:“不來了,不來了,太耗心神,不如去練劍!”燕信的鏡子倒是動了,白宿走去一看,輕笑了一聲,隻見那鯉魚生的渾圓,仿若元宵,兩隻小黑眼,倒還挺可愛,就是尾巴太短,自己是遊不動的,很需要被戳一戳。白宿點評:“嗯,頗有風格。”溫寒山與淩雙溪二人都屬於能耐得住性子的,香將燃儘之時,各自化出了兩尾鯉魚,就是不大靈活,長得也有些普通,普通地還有點像雙胞胎。見有人已經能幻化出紅鯉魚,眾學子都去了開始的安靜樣子,七嘴八舌,左看看右看看,不少放棄了的就四處品評指點,頭一次知道原來魚可以不像魚,什麼樣的鬼樣子都可以。明川悠繞到祁連身後,見她的鏡子中出現了一尾不大的紅鯉魚:“呀,祁連,你的魚不錯嘛!可……它怎麼不動啊?”果然,祁連的那隻魚顯得有些呆,在鏡子中一動不動。“我不知如何讓它動。”幻境的鯉魚靠凝神維係,祁連能凝神造出魚已經不易,為了凝神維持,也呆站在那裡,同鏡中鯉魚莫名相似,此時還要騰出精神驅動它,自然艱難,而明川悠這一打斷,那鏡子裡的紅鯉魚立即就消失了。林羿聽見二人對話,側身過來,站到祁連身後,道:“阿愚,我幫你,重新想。”林羿靠得很近,祁連聞見他身上的冷檀味道,不由一個激靈,隱隱之中,似乎有什麼在體內翻騰了一下,她忙道:“不了,我自己再試試吧。”林羿一愣,明川悠也莫名,就看林羿原本伸出的手收了回去,站回了自己鏡子前。而在接下來的時間裡,無論是林羿還是祁連,都沒有辦法再在黃粱鏡中造出紅鯉魚了。幻術課後,祁連逃一樣速速離了長鶴閣,林羿自然察覺到了祁連的不對勁,張口就想喚她,又被自己的心思壓製扯住了。這幾日他發現自己心裡對祁連的心思越來越重,許是試驗萬鬼的結果,萬鬼與人欲相連,雖然每一次試驗都種的不深,可他同祁連不一樣,他欲念深重,隻是一點點鬼氣,都可撩撥得他心思難定,看見祁連就心癢難耐,不至於像祁連那樣痛,但也實在不太好受。他自知這樣不對,用儘全力克製,可是越克製卻越洶湧,幾乎就要壓抑不得,深吸一口氣,林羿收斂心神,也要離去,卻不妨被白宿喚住,“林羿,你且等一下。”林羿回身,就見白宿隨手拿出一幅卷軸,遞給他:“你若是有興趣,可自行研習。”林羿打開卷軸,隻見卷軸中雲山繚繞,皆是幻景。白宿這是有意給他開小灶,林羿也確實對幻術頗有興趣,最重要的是元城幻境依舊曆曆在目,他總覺得那其中隱藏了許多,若是能從白宿這裡知曉一些內情,也是好處,於是恭敬行了弟子禮,領受了。“多謝白教習。”“無妨,黃粱鏡就在此處,無人之時,你也可來此習練。”目送著林羿自長鶴樓上漸行漸遠,燕杯不知從何處繞了出來,站在白宿身後,笑意滿滿:“白教習看中他了?”“他很聰明。”“聰明的人,不一定適合幻術。”“那倒要請教燕教習,什麼樣的人,適合幻術?”白宿錯過燕杯,緩緩去了,燕杯討個沒趣,摸了摸鼻子,看來他也得早些在這些弟子裡選個得意的,否則回頭都被挑走了,那可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