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少年煌煌(1 / 1)

沉淵 彆衡 1799 字 3天前

明光書院的正殿前,三排弟子肅然而立,他們頭戴淄布章甫冠,身著流雲素錦襴衫,都是皎皎白駒的如玉少年。祁連身側站在林羿,燕信與淩雙溪站在他們身後,明川悠衝祁連使個眼色,祁連微微頷首,算是回禮,另還有任西窗、溫寒山、柳三程這些熟悉的麵孔,似乎在換上了這身衣服之後,他們之間的距離也沒有那麼遠了。這時他們都隻有一個身份,明光弟子。邱景遲一領青袍,帶著諸學院教習立於明光書院正殿前,白宿、燕杯、許輕樓都位列其中。大殿的琉璃瓦剪邊印著日光,石砌高台,青石踏道,八角石柱,刻君子八德,簷頂上立著數隻白鶴,注視著廣場上的學子,“禮義之始,在於正容體,齊顏色,順辭令。”隨著儒衣弟子的起伏頓挫的聲音,諸弟子扶冠正衣,行弟子禮。“皮弁祭菜,示敬道也。”任西窗與明川悠各自從隊伍中走出,各自從兩側隨侍弟子手中接過六禮束脩,上獻邱景遲。“入學堂!”弟子們於是靜默無聲,魚貫而行,躬身入殿,古拙的明光大殿似乎一座沒有神像卻充滿神意的殿堂,承載著這些少年關於未來最光明的想象。他們每個人都熟悉這裡的故事。最開始這裡隻是一間破敗的茅屋,一個名曰弱山的夫子在這裡招收學生。弱山先生的學生中有一個人很有名,是幾百年前大周開國的君主藏峰,藏峰定九州,統天下,帶著軍隊一路西行,最遠打到了坨坨汗國,一個異域之地。藏峰感念弱山先生,將自己的十三個兒子全部送到弱山這裡,希望可以得到弱山的教導,並且為其大興土木,在茅屋附近修建了一座恢宏的書院。可是弱山拒絕教導他的任何一個兒子,反而招收了一些附近貧苦人家的孩子,繼續在那間茅屋中授課,而這些孩子們每一個人都成為了不朽。直到大周被後來的燕國推翻,藏峰為弱山修建的那座書院都始終空著。弱山活了很久,一百三十多歲時才因他最鐘愛的弟子遠風英年早逝,痛哭七日,終卒於那間草屋。燕國興建之初,弱山先生的第七個弟子顧章入住書院,以明光為名,廣收子弟,傳授天道法理,以輔佐明君。因他的弟子多成了將相,於是後來的弟子也多以世家子弟為主。明光書院一則仰仗這些世家供養,二則替他們培養子弟,休戚相關。可除了這層關係外,明光書院卻還可以保持一些獨立,於是乎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明光書院也可在每一次亂世到來的時候,予天下以星微之火,再燃光明。儒衣弟子站在兩列弟子的最前麵,領誦道:“皇皇者華,於彼原隰。駪駪征夫,每懷靡及。我馬維駒,六轡如濡。載馳載驅,周爰谘諏。我馬維騏,六轡如絲。載馳載驅,周爰谘謀。我馬維駱,六轡沃若。載馳載驅,周爰谘度。我馬維駰,六轡既均。載馳載驅,周爰谘詢。”少年們清亮的聲音齊齊響起在大殿中,邱景遲看著殿下那些明媚鮮亮的眼眸,心中自也是湧起了一陣激浪,他們恰如詩中所言,是盛開在原野上的煌煌花枝。這一眾少年,就是他對這天下的期待。授業殿上,白鶴齊翔,它們清唳亦在空中回蕩著,秋日的晴空如此清澈,一如少年們的眼眸。立學典禮之後,緊跟著就開始了課業,明光書院的課業一點也不輕鬆,每月朔望皆有考核,都是祁連不熟悉的東西。她獨自回到四海山後,就隻心無旁騖地練劍,對於書院要求的禮、樂、射、禦、書、數六藝了解的都僅限於幼年時父親的一些簡單教導,追趕起來實在有些艱難。禮由邱景遲親授,教授的內容比較嚴肅刻板,不單要學《禮記》,更要學習天下局勢,縱橫之道等等。好在邱景遲為人不算嚴肅,對待學生還挺和藹可親,也願意讓學生們自由討論,是以他的課堂裡總是很喧鬨。任西窗同明川悠在這堂課上都很積極,世家子弟們也各自按照各家的勢力分占了派彆,譬如那花家的兩兄弟花子書同花子畫就是任西窗的小跟班,林氏的那個林江看到林羿就像老鼠看見貓,但是卻暗搓搓站隊到了明川悠的背後,兩派人馬爭鋒相對,各不相讓。除了這兩派之外,溫寒山並不依附於任何一派,唯有十分篤定時,才站起來說一兩句自己的觀點;林羿倒是不怎麼發表意見,隻是冷眼旁觀;而燕信,則顯得事不關己,藏在脊背挺直的祁連背後看坊間畫本;至於祁連,她卻是真的不太明白他們喋喋不休在吵些什麼。授樂的教習是一名叫做翟月的女子,總是蒙麵示人,隻將那雙清澈而憂傷的眼睛露在外麵,抱著琴一言不發。邱景遲在遴選書院教習時很費了一番功夫,這一次書院中的教習都很有來頭,而這翟月就是他三次造訪漁陽外明月山,才好不容易請來的。此女是個琴癡,曾有人見過她在明月山一雪夜奏琴,有九隻白狐就在她的茅屋外靜靜聽著,之後接連整個冬日,她的屋外掛滿了被咬斷脖子的野雞,都是那白狐為了聽琴所贈。而且無人聽過她說話,從來都是以琴作答,懂為知音,不懂亦無謂。她上課的方式很簡單,一曲彈罷,弟子們複而彈之,不對,接著彈,不惱,不急,哪怕是遇到祁連這樣五音不通的家夥,也依舊平靜如一尊玉佛像,不厭其煩,慢慢教授。唯獨就是不說話,眾人都不曉得她是不能說,還是不願說。每到她的課上,燕信就立刻變了一個人,癡傻呆囁,仿若那佛像下的一個憨傻和尚,林羿約莫覺得他找到了燕信這些日子偶然會有些故作憂鬱的原因。射、禦二科的教習是許輕樓,因這些弟子都各自有家學,於是他並不以武藝為先,而是以兵法相授。明川悠自第一日上課開始,就不停不休地與他抬扛,一堂課委實是風聲鶴唳,刀兵四起。要說這許輕樓也實在是個人才,課堂上並不與明川悠爭鋒,但接連數日布置課後作業,都是“論今日明川少主激辯所用兵法之李代桃僵”“論今日明川少主敗北之由”諸如此類,這真是難壞了祁連,瞪著紙,握著筆,呆若木鳥。教習書法的先生姓言,是個老書家,年輕時曾在中原王庭作太子師,後來王庭落敗,他輾轉南逃,僅憑手中一支枯筆,愣是又掙下一份家業,他的字實在可稱一字千金。這言翁年紀有些大,眾人都尊稱他一聲言翁,因為年紀實在太大了,他總是記不得讓已經大家習字十遍,一轉眼,又是十遍,這是大家夥最不喜歡上的一節課了,太費手腕,也就祁連老實,吭哧吭哧遷就著言翁的爛急性。燕杯雖然平素風流不羈,但乃是個星象大師,也教眾人術數。而令他比較驚訝的是這一眾弟子,數術竟然都頗為不錯,那溫寒山心算速度無人能及,林羿是個鬼腦子,又出生商賈,自是運籌帷幄,燕信對占星問卜本有興趣,原本不算精通數術的任氏兄弟和明川悠,也都有股傲勁兒撐著,暗自較勁。隻是又可憐了祁連,每上一次數術課,腦漿子就如過了一遍水。另還有教授百藝的其他教習,都是當今天下一等一的能人,邱景遲在這件事上,實是秉承唯才是舉四個字,恨不得將天上的文曲星君請下來,給這一般學子進學。轉眼一月過去,書院第一次朔考馬上就要到了,祁連除了用功用功再用功之外,也沒什麼彆的辦法。林羿陪著她在書閣裡溫書,書閣外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樹,深秋時分,橙黃的樹葉掛滿枝頭。林羿本在發呆,呆著呆著就托腮開始看被算術題目難住的微微蹙眉的少女。她嘴裡輕聲念著:“今有田廣一裡,從一裡,為田幾何?”林羿答:“三頃七十五畝。”祁連抬頭,無奈得看向林羿,林羿一樂,趴回桌上,挑眉道:“你繼續,不必理我。”祁連於是繼續:“今有溝上廣一丈五尺 , 下廣一丈 , 深五尺 , 袤七丈。問積幾何 ?”林羿又答:“四千三百七十五尺。”祁連惱,瞪向林羿,林羿笑:“阿愚,這些又不幫你殺項雀,作何這樣認真?”少女很認真:“可是對建沉淵有用。”林羿一頓,她說的倒是不算錯,隻是若真要按她的建法,定是一石一磚的去壘,說不定還要一個子弟一個子弟的去教,果然應了她的字,愚山。但這樣,也挺可愛的。林羿於是道:“那你繼續吧。”可過了一會兒,他又問:“阿愚,考算術之時要不要給你小抄?”祁連再一次無奈看向林羿,林羿整個人側躺在案桌邊,手裡隨意卷著一本鬼怪術法之書,假裝自己方才什麼也沒說。等祁連繼續埋頭去讀書,林羿又歪了腦袋瞧她,祁連這些日子依舊清瘦,隻是眉宇見的蕭索之氣去了不少,整個人仿若一株雨後的青鬆,爽朗了不少。祁連知道他在看自己,無奈道:“你若是無趣,先去同燕世子他們玩一會兒吧。”林羿搖頭:“陪你讀書,一點都不無趣,隻是瞧你絞儘腦汁,怕你難壞了自己,不若今晚我去同食堂老陳那裡,給你加個夜宵,補補吧。”祁連道:“我哪裡吃的了那麼多,你莫要再同我說話了,溫不完了。”“好好好。”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還是想打擾祁連,林羿於是去藏書閣繼續轉悠,明光書院的藏書閣與沉淵的書庫不相上下,九層木塔,每一層都環繞著各種典籍書冊,尋常弟子隻在一層二層,就能讀到這輩子都讀不完的書,更彆說再向上了。不過林羿感興趣的是最高層,據說那裡隻有九十九冊書,但是那九十九冊,卻是書中之書。林羿想要找一找蕭章所用的鬼術師承,小燃姐還沒有消息傳回,他想反正閒著也是閒著,索性在這裡碰碰運氣,不料就在他翻到一本《西涼鬼師傳》的書冊時,耳邊忽然響起一個幽幽的鬼音:“你在,看什麼?”那聲音細若煙塵,好似是沿著人的後脊梁骨,輕輕灑下去,林羿不禁一個寒顫,回頭看去,隻見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子,一張冷白的臉,如同幼兒,一雙幾乎占了臉麵一半的黑眼睛,愣愣看著他。饒是林羿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也忍不住被她嚇到。林羿問:“夏羅?”女子緩緩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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