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快活神丹(1 / 1)

沉淵 彆衡 1814 字 3天前

次日一大早,祁連就趕去了城南義莊,義莊外是熏著的白醋味道,她去時正趕上燒屍,眾人臉色麻木了,看燒屍體,就好像看燒垃圾一樣。祁連叫來管事之人,將柳青青給她的書冊中所記載的藥方交給他,令他抓藥測試,那管事彎腰駝背,也是一樣的瘦骨嶙峋,拿了藥方,也不見有什麼喜悅之情。祁連放心不下,索性就在義莊外等。幾隻烏鴉自眼前飛過,她不覺想起當年父母帶著師兄弟師姐妹在山下救災之時,是不是也常遇上這樣的場景。每次下山回來,他們都顯得很累,四師兄會睡三天,九師兄則喜歡拉著她到處玩,使勁兒笑,她那時太小,不明白,問九師兄:“大家都那樣累,你怎麼要笑呢?”九師兄就把她舉過頭頂,笑:“使勁兒笑一笑,就會把那些不高興的就趕跑,下一次才能繼續啊。”祁連想試著和九師兄一樣笑一笑,但是沒笑出來,畢竟這是幻境,她縱然做了這麼許多,終究也不過是虛假的,六十年前真實的元城裡,這些人沒有等來藥冊,等待他們的隻有屍骨遍野,人做枯人,城變荒城。約莫到了中午,還沒有消息,她正想著要不要先去看看流民的安置情況,就聽管事自她身後衝來,她急忙回身,問道:“可有用?”“有,有,大人啊,有用,退燒了,退燒了!”管事喜極而泣,祁連總算也鬆了一口氣,一抬頭,見柳青青挽著衣袖從義莊裡踏出來,臉上帶著一絲疲倦。“你……你怎麼在這兒?”柳青青輕聲道:“過來試試爹的方子,果然有用的。”“原來你也是……”祁連忽然站定,向她長施一禮:“我替元城,謝你!”柳青青一時愣住,不知該如何應答。她並非惡人,若是有得選,她也會選救人,而非殺人。瘟疫既然有了救法,祁連接下來就可將心思都放在糧食上了,若是真的能有一批糧食暫時解困,讓元城能夠過冬,來年開春,許就有新的出路。她昨夜查看府誌時,其實也算找到了一絲生機,元城位置不錯,六十年前項雀還沒有崛起,此處是連同西北和東南的商路中樞,而且更重要的是它有銅礦。唯一的問題在於那銅礦開采不易,開山就要毀林,開采權在太守府,她還發現了一張銅礦勘測圖,繪圖者是個不知名的書吏。她認真將自己能夠想到的法子一一詳情記錄推演,將目光放在了本城的一些富戶身上,恰好昨日她路過蔡府聽見了那裡麵還有奏樂之聲,想來過得還不錯,應該可以供她敲一筆。對,敲一筆。這是她母親的說法。當年沉淵救難,她父親祁遠明也遇上過這樣的情形。說來祁連個性肖父,不似她娘親燕梓那樣性格活潑,燕梓總抱怨祁遠明是個大木頭,帶累她生出個小木頭。那時也遇上缺糧,娘親就拉著父親去一些城中富戶人家敲竹杠,她年紀尚幼,還以為真的是拿著竹竿敲音樂來聽,被娘笑話了很久。隻可惜趙義這個太守做的不太成功,祁連在蔡府門外等了許久,也無人來開門,祁連猜測大抵是他之前已經來借過糧。她看了看蔡府的院牆,恰好有一株歪脖槐樹,她拍拍手,攀住樹乾,沿著院牆翻了進去。從牆頭跳下去的時候,發現蔡府諸人竟在庭院裡奏樂跳舞。一時間,四周都安靜了。“太……太……太守大人……”先開口的是個心寬體胖的矮個,祁連想了想人口黃冊中的蔡府記錄,猜到此人應該是蔡府長子蔡步休,而他身側站著的是二子蔡步停。祁連站起來,指了指門:“我敲了很久,你們不開,我就自己進來了。”那蔡步休當然知道太守在敲自家門,他隻是沒有想到太守會這麼執著,既然如此,也隻能令家人罷了舞樂,請太守大人上前廳說話。祁連發覺這蔡府中人每個都是紅光滿麵,精神抖擻,一個一個咧著嘴,笑得很誇張,似乎有什麼了不得的喜事,祁連落座,並沒有直接說出來意,而是等蔡步休奉了茶,又落了座,一時堂中寂寞無聲,眾人皆尷尬著,這一招也是學娘親,要端著,要等對方先開口。許久,蔡步休開口問道:“大……大人,光臨鄙府,不知有何要事啊?”“買糧。”“我們……我們……沒糧啊。”祁連掃了一眼庭院裡的舞樂班子,雖然沒有說話,但蔡步休已經明白了言外之意,一個吃不飽的人家怎麼會有閒情逸致玩弄舞樂呢?“大人……我們的糧也就夠咱們一府人吃的,這整個元城,咱們實在……愛莫能助啊……”祁連反問:“蔡老爺,元城荒敗,對你有什麼好處?”“這……”“蔡家以絲綢起家,穿得起絲綢的都是有錢人,現在城裡變成這樣,商路也不通,你們的絲綢又要賣給誰呢?”祁連用了一晚上反複準備今天的談話,也算沒有白費功夫,那蔡步休頓了頓,沒有說話,而是在等祁連繼續,他自然知道自己的處境,若是有生意可做,他怎麼會困在家裡。於是祁連又道:“我用元城的銅礦的三成的開采權與你換五十擔糧食,你可願意?”“銅礦?”“不換我就找彆家了。”祁連作勢起身告辭。“太守大人,可是現在城中無人,你就是給了我開采權,我就能拿到銅礦嗎?”蔡步休是做生意的老手,立刻知道在這個亂世,銅礦要比絲綢貴多了。祁連言簡意賅:“流民。”這也是祁連當年聽父親與師兄弟們聊過的,讓流民通過勞動換取糧食,以工代賑。看蔡步休陷入沉思,祁連就耐心等著,趁這功夫打量了一下四周,說起來這蔡府總有一股讓她不舒服的氣氛,就見堂下站著十餘個孩子,皆是紅光滿麵,隻是這些孩子臉上的紅又與大人不一樣,似有一層紅光浮在麵上。蔡步休開口:“四成……”祁連剛要說話,就在這時,其中一個小女孩忽然一頭栽倒,砸在地上。眾人驚呼,祁連急忙邁步過去,扶起那個小女孩,就見女孩臉上的紅光早已經不見,限時麵色急速鐵青,接著皮肉瞬間縮成了一團,化作煙灰,幾乎就在轉瞬,祁連的手中就隻剩了那小女孩幼小而潔白的頭骨。蔡府諸人先是一愣,接下來登時就慌作一團,什麼糧啊,銅啊,統統拋去一邊,尖叫聲,哭喊聲,像一陣旋風向祁連襲來。祁連撚起地上的煙灰,那裡麵有一股奇怪味道,她經曆尚淺,不似林羿那般見多識廣,隻是覺得這味道很熟悉,似是自己身中萬鬼時聞到的那股鬼氣。祁連起身:“蔡老爺,這是怎麼回事?”“我……哪裡……知道?”蔡步休抖個不停,方才那個小丫頭也算是他女兒,雖說是個不守寵的小妾所出,可剛出生時也在他懷裡抱過,誰會想到有一天,這女兒會在他眼前變成白骨。就在他幾乎抖成了篩糠的這一會兒,接連又有三個孩子栽倒在地,皮肉飛散,化作白骨。祁連當即斷喝:“蔡步休!這到底怎麼回事!元城到了這個境地,瘟疫橫行,餓殍遍野,你們卻每日在府中尋歡作樂,為什麼?”“我……我們……我們就是無聊啊……反正吃了……吃了老神仙的藥,也得不了瘟疫,但……但是每十五天要吃一次,又離不了……離不了元城,我們我們……”“老神仙?藥!什麼藥?”蔡步休依舊在哆嗦:“這城裡富人都都都……都吃,快活,快活丸啊,大人,大人不是也同破雲觀的神仙買過嗎?”祁連讓蔡不休拿了藥來看,沉紅的藥丸,散發著濃重的血氣,她想起柳青青同其父學醫,也許有線索,握緊藥丸拔腿就走,沒走半步被跪在地上的蔡不休攥緊了衣袍。“大人……救命啊……”祁連回頭,蔡府哪裡還有之前的歡欣,瞬間就枯朽了,比起外麵的元城,這裡成了另外一個地獄。離開蔡府,祁連立刻去義莊尋了柳青青來問,柳青青道:“義哥,你怎麼又忘了,當時你也去破雲觀花五十金買了一顆快活丸,想讓我同父親看看能不能如法炮製,讓整個城的人都可以免於瘟疫,隻是輕輕才疏學淺,實在看不出來,就作罷了。”破雲觀,怎麼又是破雲觀?祁連蹙眉,忽那柳青青咬了咬唇,道:“義哥,你不覺得這是個機會嗎?”“機會?”“不需要我們做任何事,城裡所有吃了這藥的富戶都會死,他們死了,糧食就是大家的了。”祁連一驚,看向柳青青,她的臉色發白,手指也發白,可那雙大眼睛裡,卻滿是渴望,定定地看著祁連。這樣的渴望讓祁連不安。原來,這可以變成一個選擇。祁連心中煩悶,撇下柳青青不理,離開義莊往回走,自又去反複思量接下來該如何,方轉過一個街角,忽然留意到牆壁上一朵紅花,那花的形狀她實在熟悉不過,是四海山上五月盛放的杜鵑,杜鵑開向西方,恰是破雲觀的方向。“林羿……”祁連喃喃,似乎看到了救星。花城換了一身精致的白袍,白袍上用金線繡著木薔薇,依舊提著八寶琉璃燈去看祁青鶴。花城將兩疊小菜,一壺酒放在了地上,笑道:“故事又開始了,青鶴兄這一次,還要站在我的對麵嗎?”“自然。”林羿不客氣,拿了玉箸,吃菜喝酒。“我賣給元城富戶的屍丹開始生效了,那太守不是說三日內可以讓糧食滿倉,這可是個絕佳的好機會,隻要他什麼都不做,等著那些富戶變成白骨,這個冬天元城就不缺糧了。他自詡元城父母官,不會傻到不做這個買賣吧。”“還有呢?”“還有什麼?”“你的招數不止於此,你還做了什麼?”“青鶴啊青鶴,真是拿你沒辦法,我做什麼都瞞不過你啊。”花城一邊笑,一邊繼續道,“我之前哄騙他吃下了屍丹的解藥,現在那解藥已經融化在他的血肉裡,他就是屍丹的解藥,你說那些富戶知道之後,會不會把他吃了?”花城一邊說,一邊下意識舔了舔嘴唇,好似一隻餓獸,林羿卻手一頓,如果讓祁連知道,她很可能,不,她一定會做出那蠢事,割了自己的血肉,去給旁人活命,卻不知這不會有任何意義,因為背後還有一個陰謀連著另一個陰謀。他手中玉箸斷做兩截,裂口尖利,刺痛了掌心。事到如今,林羿隻能寄希望於祁連看見那杜鵑標誌,在花城采取下一個行動之前,先能與自己會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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