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天真討厭(1 / 1)

沉淵 彆衡 1884 字 3天前

隱在暗處的花城聽見這話,不覺眉頭一皺,這太守竟然沒有按照他的設想,用他之前教授給他的那套說辭哄騙流民,再目送自己的青梅竹馬被投入黃河。他可是萬分期待那個場景的,他性若禿鷲,那絕望於他可是一頓美宴。所以為什麼呢?這太守性格軟弱,可偏偏又想做些拯救蒼生的大事,他本該很容易聽從自己蠱惑的啊?花城不喜歡意外,尤其這種沒有來由的意外,而他身側的林羿卻已經猜到了這意外的原因。他也不相信那個太守是臨時動了惻隱之心,唯一的解釋就是太守已經不是太守。是祁連。祁連竟然擇選了趙義,這實在出乎他的意料,看著那城頭的一把瘦骨,穿透外麵的皮囊,她果然還是沉淵那個孤絕少女,無論是誰到了山窮水儘,她總都要站出來,替人家扛上一扛,是真是幻,對於她,本沒有意義。林羿正想著如何能與祁連會麵,卻聽身側花城道:“他縱然現在不樂意,又能如何呢,青鶴兄可彆高興得太早。”果然,沒有任何聽從祁連的話,城下依舊一陣混亂。花城自是幸災樂禍,林羿則不動聲色,這時二人都聽城樓之上,祁連沉聲道:“三日內,我保城內糧倉皆滿,一月內,我保城內疫病皆去,現在,放流民入城。”城內城外兩撥人馬安靜了一些,紛紛仰頭看向站在城樓上的祁連,送親隊的巫師用一種極其冷傲的聲音問道:“大人上嘴皮碰下嘴皮,說得好輕鬆,隻是我們這些老百姓,真是不知該如何相信大人啊。”祁連自手邊兵士手中拿過一把刀,橫在手心,一刀割過,鮮血滴滴答答,掉落下去,她沉聲道:“三日之後,若是沒有糧食,本官割肉剔骨,以飼元城。”林羿當下心中一緊,花城則帶著一絲笑意的聲音:“這倒有趣了,三日裝滿糧倉嗎?哈,天方夜譚的故事很好看,青鶴啊,你看我們又有的玩了,還是自己送上門的。”林羿麵無表情,花城看他不動,又饒有興趣地湊在他耳邊,用嘴唇揉搓著他的耳垂,吐著氣,吹著音,輕聲道:“自一年前你我到了元城,我在城裡埋下的故事多了去了……青鶴要不要挑一個,這一次,咱們賭什麼呢?”他一邊說著一邊左右逡巡一圈,將目光落在了一處高門大院。“為富不仁,如何?”花城一邊欣賞著那邊青梅竹馬劫後餘生抱頭痛哭的好戲,一邊又道,“可惜了這個柳青青,本是個複仇的絕佳故事,枉我我還借給她的那辛苦煉製的陰羅傘,可是我新創的法器呢。”林羿於天下掌故知曉甚多,知道陰羅傘乃是修鬼之人求之不得的法器,可將方圓百裡的野鬼儘數收羅,搭配以符咒,就能迅速擁有一支陰兵,從前不知道的倒是此傘竟是花城所練。想來這花城原來是想讓絕望的柳青青用這陰羅傘,報複這些將她送去黃河的元城人。林羿不由心道此人心機深沉,將世間當作他可遊戲玩弄的修羅場,所謂大奸大惡,惡得還如此坦蕩,倒還真是個人才。可猛然間,他又意識到了另外一件事,為何自己能如此快速的知曉花城的心思?並非他多麼絕頂聰明,而是他的身上,亦有花城的惡劣。不講善惡,無有是非,百無聊賴,玩弄人心,遊戲人間。林羿不由生出厭惡,祈青鶴之於花城,難道不就是祁連之於自己嗎?他回頭恰與花城四目相對,忽心頭湧上火氣,提了拳頭砸向花城,這一拳多少出乎花城的意外,因不曾提防,竟被打得嘴角出了血,林羿手上也粘了一些。花城隻當是祁青鶴惱羞成怒,不疑有他,甚至這樣的憤怒也正中他下懷,他伸出拇指將嘴角的血擦了,帶著一絲縱容的笑:“青鶴,這樣就生氣了?”演戲演全套,林羿不理,轉身就走,花城急忙追上。當二人離去之後,鏡外諸人才在二人站立的牆壁裡發現一朵用血畫的杜鵑,廖廖幾筆,頗具神態,杜鵑開向西方,正是破雲觀所在。入夜,祁連坐在府衙書房,看著手上那道血痕,愣愣發呆。去哪裡尋糧呢?縱然尋到糧食,元城其它問題又要如何解呢?瘟疫,荒地,流民......這些事讓林羿來做,應該更合適一些吧。她微微攥了攥手掌,刀痕很深,疼地她倒吸了一口冷氣。正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祁連收掌,應道:“進來吧。”書房門被打開,來人竟是今日那位送嫁的新娘柳青青。這柳青青是個美人胚子,想來應該是要送給水神做妻,所以縱然城中窘迫無糧,也得確保這新娘吃好喝好,現在看著也皮嬌肉嫩,麵色緋紅,一雙大眼,眼睫毛茸茸的,有些憨,又藏了三分嬌。她看著祁連,哦,不,應該是太守趙義。祁連不知該如何對她,下午柳青青抱著她哭時,她方知道這柳青青與趙義乃是青梅竹馬,這趙義竟然胡亂信了旁人的話,要將這好端端的姑娘丟去黃河,也不知道是可憐還是可悲,被她抱住痛哭的時候,祁連心中也是不好受。但此時再見她,卻有些尷尬。畢竟自己不是人家姑娘的心愛之人。“義哥……”“……”祁連不知如何稱呼,於是暫時沉默。柳青青也不說話,二人就沉默著,燈花一跳一跳,氣氛有些尷尬,沒過多久,就見柳青青的眼淚一滴一滴砸在了桌子上。祁連愈加手足無措起來,忙道:“你,你彆哭啊,已經沒事了。”柳青青擦了眼淚,“嗯”了一聲,可卻止不住自己的抽泣。祁連遞了手巾過去,柳青青接過,哭得更凶了,燈花依舊在二人之間跳著,過了許久,柳青青才總算平靜下來,她從身後拿出來一個油紙包,她將那油紙包打開,一把烏黑傘麵赤紅骨架的傘被撐開。“這是什麼?”“陰羅傘。”祁連並不知道此傘的來曆,隻是覺得那傘帶著陰邪之氣,讓人不願靠近。“你從哪裡得來這個東西?”“破雲觀觀主送給我的,他說我若是恨城中人家,就可用這傘,讓整個城的人給我陪葬,它可以招來元城所有的鬼,餓死的,病死的,淹死的,義哥,咱們元城死了太多人,那些鬼,能把元城淹了。”這一日下來,祁連隱約能感覺到有些什麼事是被她忽略了,但柳青青此言還是讓她十分驚訝,祁連抱著一些僥幸問道:“如果今天你最終被送去黃河,你不會選擇用這把傘吧?”柳青青微微停頓了一下,誠實道:“我.……我不知道。”不知道,就是很有可能會。祁連猛然間意識到也許當年在真實的元城,趙義的選擇是將自己青梅竹馬的女孩送去絕路,而這柳青青的選擇,怕是......她不願再想,就看著柳青青將傘收起,重新包好,道:“義哥,謝謝你,沒給我那機會,這傘放在你這裡吧,說不定會有彆的用處。”祁連沉默,她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個又可悲又可怕的女子。柳青青見她模樣,自也是心知肚明,也就不再與他再說彆的,隻從懷裡掏出一本書冊放在那陰羅傘邊:“義哥,父親以身試藥,其實是尋到了救治疫病的法子的,去世前他令我將法子記錄成冊,那日我本想給你,實在沒料到先趕上了抽簽……不過現在,可以給你了。”不等祁連轉身,柳青青就飛速掩上門,逃一樣去了。祁連拿起那書冊,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第一頁簡單記錄了何時何地何事,最後一句“一人之身,可救萬民,餘願得以”,落款是布衣柳言。這柳言當就是柳青青的父親,按照書冊中簡錄,此人乃是元城一名教書先生,略通醫術,見城中瘟疫橫行,於是以身試藥,終得解法。柳青青在知道自己竟然為了一點虛無縹緲的希望就被送去投入黃河,原本也是要帶著這本書冊而去的。看到此處,祁連心裡堵上了一塊大石,這些事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她打開窗戶,深秋風涼,許久才慢慢平靜下來。當年元城的結局慘烈,原來並非隻是一個太守被烹。這柳青青同她的父親都是元城那段曆史中沒有被記載的人物,想來還不知有多少像她父親這樣的普通人想要救這危城,卻最終隻能被最後的悲催結局壓進煙塵,不被人知;而又有多少像柳青青那樣的女子被仇恨壓滅,將刀轉向了自己的親人朋友,轉過身給這危城捅了一刀又一刀。她不禁想起父親曾經教導沉淵子弟:“人有四端心,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是非之心,萬不可失,失之則不可為人。”那是什麼,奪去了元城人的惻隱之心呢?這問題實在太難,她想不明白,好在她並非一個長於思考的人,略略胡思亂想一陣,待心情平複了,還是關上窗,做回案邊細細研讀那書冊,她需要做點什麼。看了一陣,意外發現其中一些方法與沉淵曾經救治黃河水患之後瘟疫的法子不謀而合,心中大概確定可以一試。待將此書冊研究罷了,她又在書房裡尋了本地的府誌、黃冊來讀,她自不像林羿計謀百出,隻能用這笨辦法,先做到心中有數。黃粱鏡外,燕東胤看著鏡中的祁連道:“沒想到沉淵最後留下的這個孩子,倒是一點也沒辜負她父親。”邱景遲點頭:“她是更像她父親一些。”燕東胤又道:“隻是她一個姑娘家,這樣的個性,怕是未來道路艱難。”燕杯則道:“皇兄,祁連是燕梓姑姑的女兒,也算是皇兄與愚弟的堂妹了,若是她能留在明光書院……”他一邊說著,一邊看向邱景遲,邱景遲則沉默不語,對於祁連入學之事,他的態度有些曖昧不明。他將林羿當作可破局的黑子,但是祁連這枚白子,他還真不知道該如何用。林羿與花城也在下棋,月色如雪,他們麵對麵而坐,花城撚棋:“青鶴,我的棋藝還是你教的,你可記得?”“不記得。”“你是不是特彆後悔當年救我。”林羿遲疑一聲,他本想說“無所謂後悔不後悔”,這是林羿的回答,至於祁青鶴後悔不後悔,他不知道。可最終他卻道了一聲:“不後悔。”這個答案,是祁連會給出的答案。花城問這個問題,林羿就想到了祁連是否曾經後悔將自己帶去沉淵,清水一般的祁連太好猜,她當然會說“不後悔”,因為無論結局如何,她從未不會因為後果就遲疑當下應該做的選擇。而祈青鶴與祈連,也許他們是相似的。果然,這個答案成功激怒了花城。花城一把掀翻棋盤,將林羿壓在地上,啞著嗓子道:“不要再用你這副悲天憫人的樣子看我,你為什麼不後悔,我是個惡魔,是個妖邪,你們這些沉淵子弟,真是天真地讓人討厭!”林羿就是要激怒花城,隻有花城失控,他才有機會。他們這種人,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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