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善惡之賭(1 / 1)

沉淵 彆衡 1540 字 3天前

林羿並不是沒見過美人,隻是同這男子比起來,都隻能說不過是當初女媧造人時隨手拉的粗胚,而這人卻是用玉石寶物精雕細刻的作品。林羿仰頭,以一副不動如山的樣子看向來人,此為幻境,對方隻是明光書院按照過去存在的某個人造出的幻影,他並不需要怕自己露餡,唯一要做的是掌握此幻象人物的脾性,勾引他說出更多有用的線索,或者引著他將自己放了。“抱歉,記性不好,我同你喝過酒嗎?我已經忘了,你是誰啊。”那人初時一愣,繼而大笑,走到林羿麵前,慢條斯理擺開酒具,笑道:“青鶴呀,你知道我有多想和你重新認識一次。”“為什麼?”“為什麼?”那人笑了笑,“因為我已經不是當年被你搭救的那個花城了,那時我就是個弱雞蠢狗,被你騙進沉淵,真的以為天底下就像你說得那麼清正光明,那時我太傻,太弱,不值得與你相交,你眼裡看不見我,我自也不會怨你。可現在不一樣,我用這天下第一的鬼君的名頭,來與你結交,如此就沒有那些過往,你也不會總拿腔拿調地教訓我,我和你一樣強,甚至比你還強,這樣我們再來看看,你與我,到底誰對,誰錯。”林羿雖然並未聽說過六十多年前有什麼天下第一的鬼君,但是花城是誰,他卻是知道的。花城,洛陽花家的第一任家主,隻是做了三年家主之後,就沒有了蹤跡,唯一讓林羿奇怪是花家並不修鬼篆,是以陰柔的草木之力為武靈,入花刀,可為何這花氏先祖卻自稱鬼君呢?當然更讓他好奇的是這花城還與沉淵有舊,也不知為何將這位名叫祁青鶴的前輩困在此處。編織幻境的人在想什麼?為什麼要將這一段放在其中?“既然是來尋我喝酒,說這麼些廢話做什麼?”林羿依舊在演,語氣帶出一絲絲厭倦,而那花城則敏銳地察覺到了這絲厭倦,好似一條五彩斑斕的毒蛇,吐出了猩紅的芯子,他興奮道:“你失望了,要認輸了,對不對?”林羿抬頭,看著他,不說話,眼裡厭倦之意更深。這讓黃梁鏡外的燕杯嘖嘖稱歎:“這小子,演技了得啊,堪比十裡荷戲院裡的台柱子了。”果然,花城按捺不住,繼續道:“這麼快,我還沒有儘興呢,不著急,待我去看了太守大人與他那青梅竹馬的結局,立刻回來告訴你。”林羿抬頭:“一起去吧。”林羿當然不知道他所謂的結局是什麼故事的結局,但是他需要先找到機會離開這裡。花城一愣,林羿故意拉動了一下鎖鏈,反問:“怎麼,怕自己輸?”花城大笑,湊道林羿耳側,用一種極其輕柔而嫵媚的聲音道:“怕你哭,舍不得。”林羿心中一驚,不知道這花城這般對祈青鶴,是有舊情,還是故意折辱。既然不知前情,他就低聲嗤笑,顯出一種語意不明的樣子。可偏偏這花城很吃這一套,他雙手間的鎖鏈被花城生生扯起來,道:“走吧,我忽然有些想看你哭呢,青鶴兄,而且我還準備了禮物給你。”花城將林羿帶出地下,林羿這才發覺自己所在是一處荷花池底,此時是秋日,荷花池上滿是敗葉。花城親自給林羿換了一身小道士的衣衫,而他自己則白色道袍,上繡青鶴,這意思不可謂不直白,林羿對斷袖並沒有什麼意見,但是顯然祁青鶴與花城之間並非普通斷袖那麼簡單。一路之上,花城時不時會說些挑逗的話,林羿也借此弄明白了所謂賭局到底是什麼。自入秋之後,元城凍死、病死、餓死的人幾乎占了城中現有人口的一半,城中諸人絕望難安,遂到花城所在的破雲觀求助。花城道貌岸然,借著一張貌若天神的臉,巧言能辯的舌,竟讓城裡諸人相信,隻要挑選一名美貌女子嫁與河神,元城就會重獲生機。說來這老套的傳說早在前朝就已經沒有人信了,可是在這已經近乎絕望的元城,它竟然重新獲得了生機,而選定被嫁與河神的女子,恰是太守趙義青梅竹馬的女子柳青青。祁青鶴不相信元城諸人會將希望寄托在一個那樣荒誕的事情上,也不會願意犧牲一個無辜女子的性命,更何況那人還與太守有少年的情誼,而花城卻認為人天生愚蠢而殘忍,為了自己活著,什麼不能乾呢?如此,就有了這個賭局。林羿思付,若是這是當年隱藏在元城裡的秘密,那麼祁青鶴應該賭輸了。所以當年元城之事並非隻是天災,而是有這個花城在背後推波助瀾,雖然他與祁青鶴具體的故事尚未可知,但看這情形,二人不是“道不同不相為謀”,而是“道不同你死我活”,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大概是這花城對祁青鶴愛至瘋魔。快到元城之時,花城將一枚符咒輕輕咬過,雙指捏著貼在林羿唇上,笑道:“一會兒可不許說話了,若是壞了規則,我可會不高興呢。”林羿張口結舌,一句都不能言,登時心中有如萬千野馬奔騰而過,直直想踩爛這個花城那雙美到讓人眼瞎的臉。元城之中,一身墨綠舊官袍的清瘦男子愣愣地站在街道上,他的背後是青黑的城牆,麵前則是荒敗的街道,他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已經變得步履蹣跚,形銷骨立,目光混濁,將一座城扛在肩上,他已經被壓老了。祁連鑽入這幻境中趙義的身體,恰好就是這個時候。對於元城這一段曆史祁連知道的不多,還多虧是林羿簡短說了一點,大概知道當年黃河絕口之後,此處出了瘟疫,城中缺藥缺糧,後來就是流民攻城,太守趙義被烹食,除此之外,就不知道什麼了。幾隻烏鴉從她眼前飛過,祁連環顧四周,街上店鋪緊閉,一些乞丐窩在街角,有幾個人躺著,不知是死還是活,整個街上都是烏鴉啼叫的聲音,而就在這烏鴉啼叫之聲中,還能聽見隱隱的絲竹鼓樂之聲,循聲望去,見是一戶寫著“蔡府”的高門大院。為什麼一進幻境,就是這樣一個景象呢?祁連尚未反應過來,不知現在該做些什麼,若是林羿在,應該很快就有線索吧,可她壓根不知道去哪裡尋他。忽這時一陣嗩呐將這烏鴉之聲破開去,那嗩呐吹得是喜樂,可在這無人荒敗到處都有死屍的地方,顯得更加瘮人。祁連回頭,見自前麵拐角處,走出來一隊古怪的送親隊伍。說是送親,是因為有八個男人抬著一架鏤空的轎子,轎子上坐著一個蓋著紅蓋頭身穿大紅喜服的新娘,新娘帶著蓋頭,看不清樣子,身體則被掩蓋在重重嫁衣之下,露出幾分違和感。更讓人覺得古怪的是,排前的兩隊人舉著紙人紙馬這些送葬時候才有的東西。走在最前麵的是一個黑衣鬼麵之人,他脖子上掛著一串紅骨的項圈,頭戴高羽大冠,手中持法杖,法杖上乃是朱紅銅鈴鐺,看樣子是個巫師,就見他左腳向前鑽,右腳跳到左腳前,墊步轉一圈,三步為一節,循環往複,銅鈴隨著他的跳動,發出悶悶的聲響,配著嗩呐與烏鴉的叫聲,頗為吊詭。祁連讓到一側,那支送親隊似乎沒有看到她一樣,在嗩呐聲中,那巫師自胸腔發出一聲長嘯:“咦……魚鱗屋兮龍堂,紫貝闕兮珠宮。靈何為兮水中?乘白黿兮逐文魚,與女遊兮河之渚,流澌紛兮將來下。子交手兮東行,送美人兮南浦。波滔滔兮來迎,魚鱗鱗兮媵予。”祁連知道這段禱詞,乃是先古河神祭祀之詞,因沉淵總要去平黃河水患,沉淵弟子皆懂得這套詞,九師兄飲了酒,有時還會月下如巫者起舞,誦念的亦是這套詞。電石火光之間,一個詞衝入了祁連的腦袋。河神娶親!雖然當時有修武之人,可修煉武靈,人間也有一些妖鬼之物,可是神早已隱遁,幾千年前就失去了蹤跡,怎麼還有人相信河神娶親這樣的無稽之談呢?送親隊伍走過長街,向城門而去,這城門是關著的,為的是防止周圍的流民入城,門口有兩個衣帽歪斜的官兵,想來是等著給送親隊開門的。卻不料就在送親隊到了城門時,忽然自城門外傳來一陣猛烈的拍門聲。“開門啊!”“求求你們!讓我們進去吧!”“開門啊!”是流民。定然是要出城的送親隊與流民起了衝突。祁連當即奔向城樓,見是太守來,城門上的官兵讓開路,城門下的流民已經要急紅眼了,祁連剛站到城牆上,就被從下麵飛上來的一塊石頭砸中了額頭,血順著眼角就流了下來。就在這時,城門下要嫁給河伯的新娘忽然猛烈得晃動起來,甩掉了蓋頭,祁連這才發現這新娘被捆上了手腳,堵住了嘴,唯有一雙眼睛緊緊盯住祁連。那雙眼睛裡,皆是驚恐與哀求。祁連回頭,對著守城的軍士道:“娶親暫緩,開城門,放流民進城。”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