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書院之中,有一處名叫長鶴閣的高樓,簷牙高啄,四麵環空,這高樓中間的露台之上擺著七麵銅鏡,黃銅雕雲,背上寫著兩個篆字“黃粱”,取“黃粱一夢”做解,鏡中都是一個虛幻世界。露台中心拱衛著一架足有一人高的木塔,塔分三層,上層乃是一個瑩白的渾儀,中層是七個小的深藍圓球,圓球上用金線畫出經緯,好似七顆夜空中的明星,而最下層又單分出七層木閣,每個木閣之中有數量不等的木刻小人、鳥獸、植物,似乎是一個又一個的世界。木塔邊站著二人,一個身著白裘的女子,雖是夏日,可那女子卻穿著冬裝,白裘乾淨得沒有一絲雜色,白玫落雪一般,她手中還握雕花暖爐,暖爐裡飄出點點柏枝香氣。女子身側則站立著一個修長挺拔的紫衣男子,腰佩金帶,頭待金冠,端得是富貴風流。邱景遲與燕東胤邁入高樓,二人聽見有聲音,一同回身,女子看見來人,躬身行禮:“院長,不蒼王……”男子卻喜笑顏開:“王兄,好久不見!”燕東胤看了男子一眼,冷哼了一聲,沒有理他。這男子正是邱景遲的師弟燕杯,也燕東胤的胞弟,這家夥對不蒼山的政務半點不上心,躲在明光書院偷懶,燕東胤早年間日日催他回不蒼山,後來才曉得這家夥竟然拿自己的信包了燒雞,氣得火冒三丈,但最終也隻能不了了之,隻能將注意力放回了自己兒子身上,奈何燕信同他這個小叔叔比,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不蒼山後繼無人,燕東胤委實快要愁白了頭發。燕東胤又回頭仔細打量那白裘女子,女子生著一雙丹鳳眼,亮若黑星,柳葉長眉,尖秀的臉麵,莫名會讓人想起雪山裡的狐狸,她說話聲音緩而慢,好似一根綿線,在水裡輕輕的飄蕩著,聽著聽著,就能讓人進入睡夢之中。“白教習,多禮了。”邱景遲向燕東胤介紹:“這位是書院的幻術教習白宿,出自朝陽穀。”朝陽穀地處南方,皆是女子,以擅於幻術聞名。後來穀裡出了一些女子以幻術入世,入青樓歌坊,謀求男子歡心之事,穀主白秀書就將朝陽穀關閉了,幾十年未曾再有什麼了不得的幻術師入世。不蒼王想不到明光書院竟然還藏著一個,閒談一般問:“白秀書是?”白宿微微頷首:“家母。”“竟然是白秀書的女兒,孤二十多歲時曾有緣得見白穀主的幻術,到現在也無法忘卻當時那花園盛景,那真是孤見過最美麗的花園了。”他想了想,又問道:“白教習是否繼承了神狐血脈?”白宿依舊用她那又輕又緩地聲音道:“是,隻是年代久遠,血脈微薄,這幻術比起先祖輩,不過是螢火之光了。”“螢火之光都可造出如斯妙境,真是令人佩服啊。”燕東胤隨意走到一處鏡子前,見那鏡子中白沙淨川,青鬆蔚岩,中心的湖麵之上,水波細致,煙波浩渺,實是逼真極了。“此處可是鄱陽湖?”“正是。”“要編織這樣七個幻境,想來時日不短,不知敢問,教習花費多少時間?”白宿答:“七年。”燕東胤回頭,看著倚靠在欄杆邊擺弄茶具的邱景遲,笑了一聲:“老狐狸。”世人本來以為明光書院因為當年那事,再也不會開山門授徒,卻不料這家夥早在七年之前就已經開始籌備今日之事。林羿與祁連約莫行了兩個時辰,一路上倒是遇上了幾個考生,有幾個也在蒙頭轉向的瞎晃,唯有一個藍布衣的瘦高個步履堅定地向中部山凹而去,林羿看著那人的側影,多留了幾分意。大約又走了一盞茶的功夫,一道千丈崖,筆直的插在山凹之中。四五個少年立於山壁下向上仰望,隻見白雲嫋嫋,無有頂端。林羿與祁連方到,就聽背後傳來一聲驚呼:“哎呀,哎呀,總算趕上了。”不需回頭,都知是誰。燕信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繞到林羿前麵,從他那扇子上跳下來,笑道:“還是林大哥算的準,小姑姑你知道嗎?我同雙溪飛到一半,那兩兄弟已經折返了,我們都沒怎麼跑冤枉路!運氣真好!”一邊說著,他一邊左右端看:“怎麼沒看到他們?”林羿仰頭:“大約上去了吧。”“什麼意思?我們要從這兒爬上去?“燕信腿下一軟,他那把金扇耍帥倒行,要從這裡直上雲霄,怕是艱難,淩雙溪在他身後道:“殿下,我帶你上去。”燕信急忙擺手:“不不不,那多丟人啊,這麼多人呢,好像你家殿下真的很弱,我試試吧,應該不難。”說罷又轉向了林祁二人:“林大哥,小姑姑,你們呢?”林羿道:“我們爬上去。”“林兄你開什麼玩笑,這山崖,直的!你們用爬的?”燕信一雙眼睛瞪得溜圓,“要不這樣,雙溪,你帶小姑姑上去,我同林大哥在崖下等你來接。”淩雙溪祭出秀衣,林羿拍了拍燕信的肩膀:“好歹人家一個姑娘家,未來也是你的太子妃,你這樣使喚人家,是不知道憐香惜玉這四個字怎麼寫?”“這……雙溪她願意的……吧?”林羿這麼一說,燕信忽然也覺得有些對不住淩雙溪,悄悄回頭看她一眼,她倒是一如平日,靜靜站在自己身後,秀衣蕩漾著青色的光芒,一如它的主人。這時祁連道:“燕世子,不必了,你們快去吧,四海山也有崖壁,有攀岩的經驗,我們慢一些,沒有關係。”“可……”祁連有個本事,一雙清目靜靜看著對方,就可令人無法拒絕,燕信撓了撓頭,忽想起他從櫃子裡還發現了繩索、鐵錐和鐵鉤,登時明白原來是為了派這個用場,急忙讓淩雙溪拿了給林祁二人,淩雙溪將東西交給林羿的時候,微微頷首,林羿笑著接過,道了聲謝。二人去後,從來都沒什麼好奇心的祁連問:“淩姑娘同燕世子有婚約?”林羿點頭:“是啊,據燕信說,那個淩姑娘是他父親塞給他的太子妃,就是用來看著他彆胡鬨,不過這樣看起來,好像沒什麼用。”祁連道:“也許是因為燕世子還不懂得如何在意淩姑娘吧。”林羿詫異地看向祁連,實在沒想到她竟然也會品評起旁人的感情,不由笑道:“阿愚在意誰?”這話看起來有些明知故問,但即使是林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對祁連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思,是夥伴?朋友?患難知己?還是男女之情?事實上林羿並不知道,而祁連就更糊塗了,他們太年輕的時候就經曆了太多,反而沒有了燕信那樣的少年任性與天真爛漫。所以這話既然問出來了,林羿多少還是期待祁連能夠回答,可祁連哪裡知道答案。祁連被他看得臉發燙,試了試鐵椎與繩索,道:“我們上去吧。”“你可以嗎?若是不行,我背你。”祁連笑:“縱然不能用武靈,我的力氣大約也不比你小。”“看不起我?”林羿好笑。祁連忙道:“不是,不是,我並非……”林羿看她老實得可愛,佯作生氣:“好你個愚山,那咱們比比,要不要打賭?”也許是燕信總是很快樂的樣子影響了二人,二人一前一後果真在山壁上比起誰快,二人你追我趕玩了一陣,這才發覺身側與他們一樣選擇爬上去的,隻有先前那個藍布衣的瘦高個子。此時三人已經置身崖壁中間,向上依舊是雲山遙遙,而其下則不見底端。祁連忽然喊了一聲“小心”,就見那高個一個沒踩穩,呲溜了下去,好在被有一棵伸出枝椏的鬆樹擋住。高個子心有餘悸地向下看了看,腳下還有些發軟,從上麵又傳來一個男聲:“不要往下看,看路!”那聲音一邊說著一邊從上麵落下一根繩索,高個子看去,是林羿,不由感激道:“多謝兄台!”“不客氣,上來吧,我等你。”等高個子總算爬到二人身側,心裡也覺得安穩了,拱手道:“在下溫寒山,多謝二位。”“林羿。”“祁連。”溫寒山道謝:“多謝二位了。”祁連錯開一點:“你先上去,我們在你後麵。”溫寒山忙道:“不用不用,我跟著你們就好。”祁連道:“無妨的。”林羿也道:“你快些吧,在這山壁上讓來讓去,回頭咱們得一起掉下去了。”溫寒山於是也不再推讓,踩住一塊石頭,奮力向上扒了三步,果然自知道自己身後還有人時,他初時的畏懼輕了不少。祁連與林羿都爬過四海山的峭壁,此時倒也不覺得有什麼,約莫又爬了半盞茶的功夫,卻叫他們看到一出奇景。隻見此處半空之中,來考的子弟們各自禦劍,被一團雲霧裹在其中,沒頭蒼蠅一樣亂轉,甚有幾個還張牙舞爪,尖聲喊叫,中邪了一樣。林羿找到燕信,就看他好似醉了酒,踩著扇子左搖右換,好在每每看起來要摔下去的時候,他自己又會站回來,實力演繹何為好運氣。淩雙溪雖然勉力護在他的身邊,但也是雙目緊閉,眉頭皺緊,卻好似在經曆什麼極為痛苦的事情。任氏兄弟也在其中,任西窗行走不便,被任東風禦劍帶著,可此時二人也一如夢中,任東風不斷揮舞手臂,拚命斬殺並不存在的怪物,而任西窗則緊緊抓著劍,緊蹙眉頭,表情凝重。白鶴在這一眾弟子身下盤旋,看來是等著誰若是不妨摔下去,就會衝上來接住。祁連不由自主望向林羿:“他們這是怎麼了?”林羿也無從得知,心中不由開始揣測出題之人到底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