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之外,黃粱鏡中也映出此時行夢崖的情形,燕東胤問道:“可否看見他們此時各自所見?”白宿搖頭:“此幻境名曰筮夢,他們進入之後猶如入夢境,筮氣會引動他們內心,讓他們看到自己心中一些恐懼的東西。”正那時,忽一個紅影破開那雲霧,衝向了山壁,伸手捉住了崖邊一棵老鬆。燕東胤指著鏡中人道:“這是明川家的那個姑娘?”白秀點頭:“正是,筮夢境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並不難破,隻要他們可以直麵心中所懼,就可破之,隻是沒想到,她,很快。”山壁上,明川悠的兩條金線交織的粗黑發辮有些散了,麵色潮紅,呼吸不定,嘴唇上都是血,看起來有幾分狼狽,可狼狽裡也擋不住少女的明豔,在懸崖之上倒似一朵盛開的紅色金燈花。祁連問:“你還好嗎?”明川悠道:“多謝,還好。”溫寒山疑惑:“明川少主,那裡怎麼了?”明川悠笑了一聲:“沒怎麼,倒是有趣的地方,雲煙是幻境,禦劍無法穿過,反而會陷入幻境不可自拔。”這時林羿也生出好奇:“那明川少主是如何自幻境裡出來的?”明川悠瞥他一眼:“這,與你有關啊?”林羿笑了笑,不再多說。倒是祁連想起初見林羿他用笛子控製三燭龍的往事,向他道:“可有什麼辦法能助他們破除幻境嗎?”林羿見祁連求助,抽出風信,衝她揮了揮,祁連回頭對明川悠和溫寒山道:“你們快堵住耳朵。”明川悠還在猶疑,溫寒山倒是快手快腳撕了衣服,扯做布條,分給二人。一曲尖利的笛聲破空而出,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利,明川悠急忙用溫寒山給她的布條塞住耳朵。黃粱鏡外,諸人也被林羿這聲笛子擾得頭疼,燕杯皺眉:“這笛子好生難聽,死人都要被他叫醒了,回頭要叫翟教習好好教教他音律。”白宿看向黃粱鏡,道:“難聽,但是有用,你看。”果然,雲霧中的考生們確實已經有一些已經睜了眼,跌跌撞撞都向山壁上飛去。任東風與任西窗也勉力靠上了山壁,任西窗依舊難行,靠在山壁上麵色慘白,燕信與淩雙溪也清醒過來,勉力禦劍倚靠上山壁。燕信從山壁上哆哆嗦嗦挪到林羿身側,委委屈屈道:“林大哥,嚇死了……”“你在幻境裡看到什麼了?”燕信比劃個圈:“我爹,拿了這麼粗的一根棍子,當街打我……”林羿很不厚道的笑了,就天上忽然烏雲密布,轉瞬就落了冰雹下來,接著又是一陣大風,將懸在山壁上的少年們吹得東搖西晃。少年們方才從各自嚇人的幻境中出了,或喜或悲,或懼或怕,都還沒恢複過來,這一番風雨冰雹將他們打得七零八落。有幾個終於撐不住,顫顫巍巍從懷裡掏出了考前懸掛在白鶴身上給他們的煙管,一支一支的煙花衝向雲霄,炸開了幾朵淩霄花,不多時,鶴唳聲至,白鶴帶著放棄了的幾個少年離開。燕信看著白鶴離去,多少有點悵然若失,感慨道:“沒想到書院的老頭比我爹還狠!”林羿一邊爬一邊玩笑:“那你還要繼續?等真進了書院,怕是有你受的。”“為什麼不?這多好玩啊!我躲父皇的本事很厲害的,躲他們也沒問題,回頭進了書院,我一定要去找那個編織幻境的教習好好學學這個本事,這樣我就可日日幻境醉酒,風花雪月,豈不美哉?”林羿搖頭,這個燕信,實在是個奇人。他回頭又問祁連:“阿愚,你還撐得住?”祁連點頭,林羿又道:“若是撐不住,與我說,我還有辦法。”燕信看他關心祁連,有樣學樣回頭找淩雙溪,喊道:“雙溪,你還撐得住?”卻看溫寒山正伸出手,拉了淩雙溪一把,淩雙溪輕聲道謝,溫寒山微微頷首,錯身讓淩雙溪在自己前麵,他們一前一後,速度雖然不快,但是爬得平穩,淩雙溪竟然都沒回應自己。燕信眨了眨眼睛,心裡頭莫名生出一種古怪的感覺,但是他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於是繼續向上。眾人於是頂著大風冰雹繼續向上,手腳都凍得山石一般,可少年們都被這大風激出了些鬥誌,那邊任東風背著任西窗,好在他武力不弱,還可繼續向上。明川悠速度最快,率先躍上崖頂,而跟在她的後麵的,竟然是寒門子弟夏羅。鏡外的邱景遲看著終於攀上頂端的少年,那其中他從寒門中挑選的六個人都在,這六人並沒有世家子弟的好武藝,但是性格倒都堅韌,都是可塑之才。儒衣弟子早早等候在頂上,看著諸人到齊,引著他們向前略走了兩步,雲煙散去,就見七麵三丈高的銅鏡立於山巔。林羿掃過七麵銅鏡上的鐫刻的篆字,元城、鄱陽湖、裕興觀,心裡登時明了,忍不住嘴角牽出個笑來。鏡外邱景遲始終在關注他,見他動作,就知道這小子再一次猜中了自己的用意。“白教習,啟鏡吧。”長鶴閣上,白宿燃香,七道細煙飄落鏡中,燕杯這邊的星運儀發出“哢噠”一聲,最上層的渾儀緩緩轉動起來。燕東胤問道:“他們入了幻境,又要如何?”白宿答:“入鏡之後,有引魂香,他們隨機拾取,燃於銅爐,就會自動化作幻境中一個重要人物,接下來他們要做的,就是以鏡中之人的身份,選擇,行動,以扭轉當年那七樁慘事的結局。每個幻境中會有一名教習坐鎮,一則是維護幻境穩定,二則是記錄考生得分,依舊以天、地、義、技、運積分。”“他們入了幻境,一個抉擇就會讓幻境變動,白教習並不知他們會如何行動,如何設計他們行動之後的幻境呢?”“這……便要問燕教習了。”白宿微微向燕杯側身。燕杯接著道:“此為星運儀,與黃粱鏡相連,以靈力催動,可自行運作,每個幻境都有不同的結局,入境之人化作幻境中人,我們借助推演之術,催動星運儀,就可使幻境中的人事隨之轉動,每個幻境都有不同結局,入境中人的選擇和行動會將他們推向不同的結局,幻境不同,任務與難題也不同,譬如鄱陽湖是擊殺水怪零遲,水怪一死,教習判定,幻境解開,他們也就可以離開了。裕興關會略微複雜一些,當年裕興關失守,柔牙部屠城,滿城屍骨,所以進入裕興關的考生需要阻止那場屠城。”“那若是他們的行動完全超出了你們預計的結局呢?”白宿答:“他們可能會踏入空茫鏡,就是幻境沒有編織到的地方。”燕東胤頷首,這樣的考題大概也隻有邱景遲那老狐狸能出來,比起考文章武藝,這樣的幻境確實更能看出這些孩子的心性如何。他一個鏡子一個鏡子掃過,目光停在一座孤零零的城池上,問道:“這是何處?”“元城。”“黃河決堤後那一年?”白宿點頭,燕東胤回頭看向邱景遲,“院長,這……”六十年前,元城因為黃河決堤,遭了水患,水患去後瘟疫橫行,城裡居民死傷疾病,人口減了一半,然而元城周邊的農民因為農田被毀無法耕種,變成了流民,遊蕩到元城,想討口飯吃。城裡的人本就是靠著糧倉勉強度日,不妨又來了這麼多流民,正趕上深秋入冬,流民在城外活不下去,衝入城內,發生械鬥,當時的太守趙義本也算個好官,最被暴民烹而食之。元城原本是個交通要道的富庶之城,經此劫難之後,轉眼就成了鬼城。燕東胤覺得這題出得難了,莫說二十歲不到的年輕人,就是久經官場的老官吏,都不一定能解。邱景遲不以為意:“左右不過一個幻境而已,解不出來就解不出來嘛。”燕東胤笑道:“你倒心寬,也是不知道誰在收學生。”邱景遲問:“白教習,現在可人有人入境?”“尚未,他們還在選擇。”“確實,選擇很重要。”邱景遲烹茶的手藝行雲流水,完全不在意鏡中情形,“那讓他們先選著,不蒼王,我這裡有上好的小團龍,願飲一杯否?”“你啊,這一場考試下來,你怕是要喝八斤茶葉了。”“若是能飲酒,八缸酒也飲得,隻是還要看這些小崽子們考試,喝喝茶,聊以解悶,也就算了。”正這時,一麵銅鏡發出叮的一聲,而燕杯的星運儀中一顆深藍圓球也隨之開始轉動,白宿上前查看,道:“明川悠、任東風、任西窗,入裕興關幻境。明川悠擇守將,任西窗擇先鋒,任東風擇糧草督運。”邱景遲端了茶,放在鼻尖聞了聞:“無甚稀奇,他們都是北方騎兵出生,選這個幻境,容易了。”鏡子又傳來叮得一聲,白宿道:“燕世子與淩雙溪,入了鄱陽湖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