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書院入學之考在六日之後,燕信是個愛玩的,每日都要扯著林羿在荷花渡閒晃,不出幾日,已經摸清了這城裡最好吃的館子是一個漁娘傍晚在橋頭賣的魚湯,最好喝的酒是當地人自己釀的如桂冬青,最有趣的滑稽戲,最善解人意的女子,所謂郎君領袖,浪子班頭,林羿還是林家少主時,也不如他玩得這般張狂。燕信還找到了一個叫做“玲瓏閣”的小船,船主是一個叫小燃的啞娘和叫小風的童子,船上賣些十分有趣的古怪玩意兒。林羿同他去過一次,燕信本想將那一船的新鮮玩意兒都買下來,奈何小燃小風都脾氣太壞,燕信是個很怕同人起爭執的家夥,軟磨不行,硬泡不會,唯有安慰自己,這小船就在荷花渡,一日來買一件,總能都買走的。二人下船之時,小燃衝他們比劃了一番,身邊的小風自顧自在玩,沒有翻譯。燕信問:“她說什麼啊?”林羿笑:“我又不是啞巴,哪裡知道她比劃些什麼。”“哦,這樣啊……那走吧……”天真的燕信搖著扇子準備去聽曲,林羿腦中卻在想方才啞娘小燃對他說的話。他當然知道小燃說什麼,這玲瓏小舟是他的,而方才小燃說的是:“抱歉公子,她沒有出現。”林羿其實並不完全確定祁連會來荷花渡,這個時候,她確實就隻有明光書院這一個地方可去。沉淵被毀,祁連想報仇,除了依舊靠著山中書庫自行修煉,還有一個方法就是求學於明光書院。隻是幾日下來,一點蹤影都沒有,他心中不免又焦躁起來,或許她另有奇遇?或許她又在某個地方受傷了。一個念頭出現,就會有另一個念頭將前麵那個打敗,而每一個都將林羿折磨得輾轉難眠。不過燕信的好日子也沒過幾天,他父親派來的女官雙溪在第三日也到了荷花渡。雙溪是個很嚴肅的年輕姑娘,白長了一雙眼角微微上揚帶著三分嫵媚的動人眼睛,唇倒是與她的個性相當,薄而銳利。一張世家的請學柬可以有兩個人參與入學的比試,不蒼山的兩個名額一個是燕信,另一個就是這個雙溪,可見這女官在不蒼山的地位。燕信在雙溪沒來那幾日,日日打著算盤如何把雙溪勸回不蒼山,多出個空位給林羿,圓了他與林羿做同窗的心願。可等身穿一身石綠不蒼山女官高束腰官服的雙溪剛剛出現在客棧門口,燕信就如見了貓的耗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雙溪按照不蒼皇帝的旨意,先去拜會荷花渡附近幾個武靈世家,燕信假裝頭疼,要求在客棧休息,雙溪臨走之時深深看了他一眼,燕信登時就有種被看透了的感覺,但也隻能強撐著裝下去。雙溪總算離開,燕信憂傷地趴著客棧院子裡石桌上,對林羿道:“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麼嗎?”“什麼?”“雙溪是我父皇給我選的世子妃。”林羿不由讚歎老皇帝眼光精準老道,若是不選個厲害點的妻子,將不蒼山交給燕信這麼個詩情畫意的混蛋玩意兒,日後怕是亡國都是有可能的。“你爹很了解你啊。”“林大哥,你就彆取笑我了。”燕信心情不佳,小小委屈了一下,又對林羿道,“同我說說你那個很重要的人吧,一定是個女子吧。哎,我這一生的悲哀已是定數,你就同我說說你與你那心中重要之人的美好情事,也算安慰安慰我,好嗎?”林羿話未開口,燕信急忙又道:“停,你先彆說,讓我猜猜,青梅竹馬?英雄救美?還是……”“都不是。”“那是什麼?”林羿不答,燕信嚷道:“你至少告訴我,她叫什麼?”“祁連,我喚她阿愚。”她的名字剛剛在舌尖打個轉悠,林羿心頭就湧上一絲又酸又苦還帶著些甜的滋味。”祁連?我有個小姑姑,也叫祁連!”林羿眉毛一跳,燕信又道:“你說的祁連,是不是那個沉淵的祁連,她的母親叫做燕梓,是我的姨奶奶。”自祁連離開,林羿就陷入了一種微微有些發虛的處境,似乎祁連隻剩了他一人,這種殘酷而又莫名的浪漫讓林羿有些飄忽,總在雲端一般。有時又覺得隻是自己感動自己,那些莫名而來的情意並非真實的,或許是個夢,沒想到燕信這一聲“小姑姑”“姨奶奶”,當即將他拖入了人間。祁連是某個人的小姑姑,這種感覺有些古怪。燕信掰著手指道:“不蒼山的始祖是寒劍燕西江,這你知道吧,老祖當時的妻子叫梅生月,是個頂美頂美的女子,我隻見過她的一副畫像,哎……真是生不逢時啊……所以不蒼山以寒梅為徽,練的也是寒梅之氣。”不蒼山的往事林羿自然知道,倒是他懷裡的那條老龍聽得津津有味,林羿也沒有打斷,但憑燕信一路數不蒼山的家譜,有一搭沒一搭聽著,心思已經跑遠了。“燕梓姨奶奶是我曾祖最小的女兒,隻比我小叔叔燕杯大兩歲,曾祖很疼愛她,本是意屬姨奶奶做皇帝的,可姨奶奶不喜寒梅,聽小叔叔說她是個溫暖又驕傲的女子,若是有機會能見一見就好了……”燕信滔滔不絕,將自己家中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愛恨情仇說了個遍,老龍雖然有些鬨不明白人類這複雜的親緣關係,聽得有些暈頭轉向,但是情情愛愛的部分還是聽得頗有滋味。林羿心中卻想著祁連若是知道自己有這樣一個風花雪月的侄子,是什麼感受。日頭漸漸西斜,燕信總算說累了,要找杯水喝,正要叫人,客棧小二拿著一封信闖進小院:“咳……有人讓我將這封信交給林公子。”林羿伸手,那小二忙將信遞給他就退下了,林羿抖開信紙,隻見上麵隻有六個方正墨字:“緋衣未亡,小心。”林羿拔腿就奔出院門,燕信在他身後疑惑問道;“怎麼了?誰的信啊!”林羿奔上街口,期待要看見的人完全沒有任何蹤跡。緋衣,蕭章,知道蕭章沒有死的人,隻有祁連。他一時也顧不上蕭章未死於他是個多大的隱患,一心隻是想將祁連找到,忍耐不住,站在街口喊了幾聲“祁連!”“祁連!你出來啊!”“阿愚,你出來啊……”自然也無人應答。祁連在躲他。他早就猜到了的。林羿站在這綠色的小城街口,荷花渡是個不算繁華卻安靜祥和的小鎮,街上行人不算多,卻也不至於寂寞,顏色古老的青石板地麵上有下午的碎光。林羿手中鬆鬆拿著那封信,一人就那樣站了一會兒,想要見的影子始終沒有出現,心下思付一番,往玲瓏小舟那邊去了。林羿走後,牆角背後閃出祁連,她依舊一身黑衣,隻是麵色有些發白,看著消瘦了幾分,脊背一如從前挺拔,可總感覺她在微微顫抖,似乎那黑衣包著的身體發生了些什麼意外。祁連看著林羿走後的街口,一個背著書箱縮頭縮腦的小圓臉自她身後跟著,問道:“祁姑娘,你既然信都給了,為什麼不見呢?”“我……我不知道如何見他。”“那姑娘寫信,寫的是什麼啊?”“示警。”那小圓臉還想繼續再問,祁連道:“三程,走吧,你還要去應卯呢。”小圓臉與祁連相處時日不久,但也知道她素來少言寡語,於是不再多問,緊了緊書箱,向明光書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