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羿與那書生各自胸有城府,看破卻不說破,委時憋壞了一旁的燕信。燕信左看一看,右看一看,目光在二人身上來回兜轉。林羿放下茶杯,問道:“想知道?”“嗯嗯嗯嗯!”燕信急忙點頭,乖得好似一隻捧著鬆子的毛茸茸鬆鼠。“附耳過來。”林羿一邊在燕信耳邊低語,一邊依舊略略帶著笑意看著那書生,燕信聽了一陣,也狐疑得將目光放在了書生身上。等一番話聽完,燕信驚訝道:“可……為什麼啊?”林羿攤手:“我也不知。”“這這這這……我想想啊。”這廂燕信抓緊時間動腦筋,林羿慢悠悠在一旁喝茶,卻讓那邊的書生也燃起了一些好奇之心。燕信忽得將桌子一拍:“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他為什麼剛剛要在女子進門時將她的玉佩偷了,然後又假裝自己是在座位上撿到,再還給那女子了!”燕信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分外高亮,惹得一茶館的人都是看看他,又看看那書生,方才那一幕眾人都看到了,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可聽這燕世子說,分明就是書生故意為之。書生一時有些尷尬,林羿在一旁好笑,卻不料一個女子的聲音自他們背後傳來。“那你倒說說,他是為什麼?”眾人回頭,竟然是去而複返的紅衣少女。燕信自然也沒有想到,愣愣問:“咦,姑娘怎麼回來了?”少女道:“這你不必管,你隻說他為何要偷我的玉佩,再還給我。”燕信看了看林羿,林羿做個“請”的手勢,燕信就很高興地開口道:“這有什麼難,自然是他看上姑娘你了,若是不知是他偷的,姑娘拿到玉佩,自然感激,這一來二去的,在姑娘心中種下一顆種子,他日再見,不就順水推舟了嗎?”他說得興奮,還向那書生豎起大拇指,讚歎道:“這一招,高啊!”林羿在一旁好笑,這個燕世子,滿腦子的風花雪月,一肚子的才子佳人,果是個奇才。書生聽了,初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不知如何是好,卻不料那少女聽罷,臉上卻並沒有露出什麼其他的表情,而是徑直走到他身側,問道:“他說的,可是你心中所想?”“呃……這個……”麵對如此漂亮的一個女孩子,似乎說“是”或者“不是”都有些不妥。“那好,我且問你,你認識一個身穿白衣頭戴鬼麵之人?”“白衣?鬼麵?這得是個多麼心懷鬼胎的家夥啊。”書生抬頭,一張過於的平凡的臉顯得溫和而靦腆,少女想借由他的表情揣測他的心思,卻什麼都看不出來,遂又直接道:“為何偷我玉佩?”書生摸了摸鼻子,衝著少女笑道:“自然是心悅姑娘啊,江南女子嬌柔,從未見過姑娘這般的英姿,滿身地金戈鐵馬之氣,可姑娘又如此美麗,這份神采飛揚,在下真是從未見過,是故一見而傾心,唐突了,唐突了。”少女自他這話中找不到任何問題,皺起眉頭,書生接著又跟了一句:“真是有些不好意思,隻是真的很想知道姑娘芳名。”“明川悠。”一時茶館中交頭接耳的聲音四起,上黨的明川府有一名聽風女,可借由風判斷草原上發生的一切事情,此女年不過二十,卻已經可以統帥上黨騎兵,帶著他們將柔牙部族擋在風雨關外。關於她的事情多有謠傳,最過分的當屬說她是個膀大腰圓的女壯士,隻是今日看來,這世上果就有些天才的,美麗又強大。明川悠自不理會旁人說些什麼,問那書生:“你呢?”“在下許輕樓。”書生拱手稱禮,整個人身上似乎罩了一層微光。“下次若見,去掉你的易容術。”明川悠丟下一句,轉身去了。書生看著她的背影,笑了笑,繼續坐回桌旁,慢悠悠喝著眼前的粗茶,那張平凡到讓人一眼就能忘記的臉上,帶著一絲詭異的神情。荷花未開,明光書院後山的鏡湖隻一連片一連片的碧綠荷葉,也尚是鮮嫩。邱景遲坐在湖邊,手邊放著魚竿,褲腿卷起來,腳吊在水裡。“過來啊,乾什麼呢?”魚竿動了一下,邱景遲收杆,一條魚都沒有,燕杯從石道上走出來,蹲在他身側,看著池塘裡的遊魚,道:“師兄倒是很閒,三日後書院就要開門了,您一點都不緊張嗎?”“緊張有用嗎?”魚竿又動了,邱景遲平靜收杆,一條魚沒有,他臉上沒有惱也沒有怒,再次揮杆。“畢竟也那麼多年沒有開院了,這一次來的學生也都不是省油的燈。”“這一次的西席,就很省油嗎?”燕杯摸了摸鼻子,想想那幾個老師形容,笑道:“好像是不太省,師兄你確定要用許輕樓?”“你有什麼想法?”“我心中有些不踏實。”邱景遲看著魚線紋絲不動,平靜道:“可他是最合適的。”燕杯想了想,點了點頭。“學生呢?”“發出去十八封世家請學柬,已經應卯的有三十五人,六封寒門請學柬,應卯的有五人。”“咦?”“寒門子弟裡沒有到的,是洛陽清河縣的柳三程,不知是因路上耽擱了,還是有什麼,我已經讓沿路驛站去看顧了。”“哦。”“還有一事。”“說。”“沉淵應卯了。”邱景遲手中一抖,湖裡忽然翻騰起來,一尾足有二尺長的紅色鯉魚被鉤破了嘴,在湖裡拚命掙紮。燕杯看著那條不斷掙紮的紅色鯉魚,沉聲道:“沉淵曾是世家之首,雖四海山上沒有人了,但還是依照禮數送了請學柬,隻是沒想到真的有人應。”“幾人?”“一人。”“叫祁連?”“是。”邱景遲沉默一陣,恍惚之中,紅鯉翻騰的綠浪之中,一個少女的背影出現在水麵上,那女子穿著金梅白綾緞的長裙,眉眼疏朗明麗,輕輕地笑著,似在喊他“景遲”,又似在喊另一個人“遠明”。邱景遲將那紅色鯉魚提起來,鬆開魚鉤,又將鯉魚放回了湖水,紅鯉魚破水而去,整個鏡湖的荷葉都被它翻動,綠浪連波,河邊幾隻水鳥也被它驚飛。“不行,不能收她進書院。”“可是……請學柬已應,入學之選裡她的名字劃不掉了。”“那就想彆的辦法,總之無論如何,她不能留在明光書院。”燕杯看著手中那沉淵請學柬上一筆一畫的祁連二字,心中發酸發苦,沒想到沉淵還有後人,也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看見她的孩子,可他卻也知道,邱景遲是對的。燕信實在喜歡林羿,渾然不覺得將林羿那頭驢子綁在自己的如此清雅的馬車後有什麼奇怪之處,力邀林羿與他一道前往荷花渡。“林大哥也是要去明光書院求學嗎?”林羿點頭:“是去明光書院。”“哈,那我們日後就是同窗了!”“我不是去求學。”“啊?那那那你去做什麼?”“尋人。”“誰啊?”燕信瞪著好奇的大眼睛。林羿道:“自然是很重要的人。”“哦……那要不要我幫你?不蒼山在各地都有絡站,用來傳遞消息,你若是有那人的畫像,我叫絡站貼出去,不過三日,定給你找到。”林羿搖頭:“不必了。”“為什麼啊?”林羿自然沒法解釋,他找的那個人也許並不想被自己找到,若是如此大張旗鼓,她怕是要跑地更遠了。燕信卻是個好奇的,林羿隻能岔開話題道:“忘棋不過一介凡俗,燕世子將來卻是一國之主,什麼樣的人物沒見過,怎麼要對在下如此呢?”“我懂看相啊!你都不必說,我就知道你是……”燕信搖頭晃腦起來,一副快來問我快來問我的樣子。“是什麼?”林羿自然從善如流。“紫薇星獨入命宮,鋒芒耀眼,六親緣薄。”林羿聞言,笑道:“燕世子日後還是莫要做算命先生為好。”燕信對自己問卜行卦看相辯星之術頗為自得,當即問道:“為什麼?”“江湖上替人看相的,從來都是言虛不言實,說一半藏一半,善於忖度人心,燕世子待人赤忱,若是總給人看相,看出命主一生波折坎坷,說是不說,不說燕世子忍不住,說了呢,恐遭人怨,少不得還有皮肉之災。”“這……這……這我倒是從來沒想過……”燕信沉思一陣,回憶道,“我說呢,給父親那幾個妃子看相,之後都被她們冷言冷語的,說不上哪裡不好,可就是怪怪的,我宮中的素素紅紅也好幾日不願意理我,問也不說,原來是這樣啊……”想通了這一節,燕信抬頭,對著林羿道:“林大哥你待我真好,從未有人這樣勸告過我,從前我在宮裡同人看相說命,想來是傷了許多人的心的,林大哥,真是多謝你。”林羿看著燕信,不覺恍惚,若是沉淵不滅,祁連在父母的慈愛之中長大,她的師兄弟師姐妹都始終陪伴在她身側,她是不是也會長成這樣天真快活的樣子。大約不會吧,她那個木頭性子。但是,她多少會快活些吧。一邊想著,一邊出了神,燕信坐在他對麵,看著眼前這個清俊的少年忽然露出一絲溫柔的神情,那神情好像瞬間就融化了少年臉上薄薄的一層麵皮,露出他的本相,不覺也看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