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的燃君殿裡,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依靠在王座之上。他半眯著眼睛,看著殿中央的一個紫檀木箱,男子身側,另站著一個周身黑袍的遮麵男子,燃君殿十分空曠,如此靜謐著,生出一種森然之感。“黑先生可有線索,這紫金玄鐵是誰送給孤的?”那黑袍男子終於躬身向王座上的高大男子,道:“這紫金玄鐵是被一群乞丐推到了晁將軍府中,晁將軍派人巡查許久,並沒有線索。”“那你說,那個人,是敵是友?”這男子自然就是西涼王項雀。“敵。”“為何?他分明給孤送了這樣大的禮物。”黑先生躬身行禮:“恕在下直言,雀王,這紫金玄鐵,無益於王之霸業。”“為何?”“天下早已經謠傳雀王得了紫金玄鐵,中原世家原本有的修好之意會消失,轉而代之的,則是懷疑,恐懼,甚至合而攻之。”“與中原世家交好,原本就是你的主意,孤隻是一時練功走火,才姑且聽了你的權宜之計,現今有了紫金玄鐵,孤還怕那些中原的懦夫?”“可這紫金玄鐵是真是假不知,縱然是真,如何煉化不知,雀王若是因這玄鐵,成為眾矢之的,得不償失啊。”項雀不語,可作為天下第一武士,他已經可以感覺到那紫金玄鐵蘊含著的神秘力量。他天生好武嗜殺,這樣的神兵放在他麵前,豈有推拒之理?黑袍男子見他不語,心中已經明了:“黑某言儘於此,大王若是執意不聽,那黑某也就沒有留在西涼的必要了。”項雀扭頭,緩緩看向黑袍男子:“黑先生這是威脅孤?”黑袍男子向他再次行禮,道:“並不是如此,黑某曾經助雀王將邊疆十五城收入囊中,是因為王與在下對西域小國的態度一致,所以黑某的計謀才會為雀王所用,可對中原,王顯然一直在懷疑黑某,對於黑某的計策也並非全盤接受,中原有雲,齊力而斷金啊。”項雀眼中猛地聚起金光,緊緊盯著黑袍男人:“黑先生,這又是責怪孤?”黑炮男人輕聲笑了笑:“非也。”“不敢?”“不,是無可責怪,世間道路萬千,每一條道路都可以抵達目的地,隻是所有獻祭的東西有所不同,所要經受的痛苦也不儘相同,王的路,乃是雄霸之路,黑某的路,乃是詭譎之路,無對錯,無高低,若是黑某有王摧枯拉朽的力量,何至於這樣遮麵於世間?”項雀看著黑袍男人,男人始終嘴角微微在笑,他被他的笑激出了心中的豪氣,大笑幾聲,對男人道:“黑先生,當世天下,汝乃真奇人也。”黑袍男人卻道:“所以,王當可以理解,這箱紫金玄鐵,對於雀王是價值連城的寶物,但對於黑某,則是一箱毒蛇猛獸,現在黑某已經無力再助雀王,而黑某也並未在西涼找到想要找的,所以是該離去的時候了。”“如此嗎?那孤倒是不好再留先生了。”黑袍男子再次行禮。卻不妨項雀又問:“隻是不知先生這一次,又要去給誰做門客呢?”“這……尚未確定……”“若是確定,記得告訴孤,孤趁早滅了他們。”黑先生一驚,項雀又道:“先生有趣,但也很危險的人物,我不希望和先生做敵人。”“雀王不必憂心,黑某所求,從未隱瞞過雀王,不過既然要離開,黑某不妨再送雀王一個禮物。”“什麼禮物?”“自然是投君所好的禮物。”黑先生自黑袍之中拿出一個卷軸,雙手遞過去。項雀將那卷軸打開,是一張地圖,地圖上標著幾個小字:四海山。項雀沉聲道:“沉淵?”黑先生道:“真正大量的紫金玄鐵,就藏在沉淵的明鬼殿中。”“當真?”項雀眼中放出精光。黑先生道:“雀王一去便知。”“黑先生啊,黑先生,你這個人,實在是太令人驚喜了,驚喜到孤實在不願意放你走啊!”黑袍之下的人道:“雀王方才也說,與在下做朋友,要比做敵人劃得來,若是雀王要一意孤行,那在下不過變成一個死人,可就沒辦法再給陛下驚喜了。”項雀一愣,忽然撫掌大笑:“這倒說不得不錯!不錯!哈……哈哈哈……”黑先生如謎一般的眼睛看著大笑的項雀,始終沉默,那一瞬間,他似乎並不屬於這燃君殿,隱藏在遮麵下的臉,微微扯出一個鬼魅的弧度。春來水暖,祁連收到一封自江南來的信,信中說秋日明光書院將開,邀沉淵子弟進學。明光書院要重開的消息,令天下震動,可在這四海山中,卻著實什麼也算不上。祁連將信隨意丟了,她對明光書院沒什麼興趣,現在沉淵就隻剩她一人,她隻是想專心修煉霜劍,直到可以去找項雀報仇。每日依舊勤修不輟,到了三月,野杜鵑在沉淵廢墟中開得絢爛,深如濃血,可祁連卻半點進益也沒有,停在四重四層,霜劍之中的武靈竟是半點霜氣都進不去。祁連心中煩悶,索性吃住睡都在書庫裡,將書庫中所有能讀的修武典籍全都翻了個遍,渾然不知山外發生了什麼。上巳是要去明鬼殿掃墓的,祁連提前一日出了書庫,沐浴更衣之後,再一次向明鬼殿而去。這條五日的山路她太熟悉不過了,當年回到沉淵,她就是沿著這條路,將一具一具的屍體送到了沉淵墓殿之中,足足一個月,再後來就是每年兩次的掃墓。最開始的痛都被她死死壓緊在心裡一個偏僻角落,不妄念,不妄動。經年過去,現在走在這條路上,她也不覺慌張,甚至還有幾分安寧,連日來修習沒有進益的煩悶都消散了不少。一路之上,山中風聲簌簌,似乎是曾經的師兄姐妹們在閒語,隻是偶爾會夾雜著一個人的笑聲,是林羿。祁連有時還是會想起林羿,不過慢慢的,這偶爾的惦記也不似想象中的難熬,倒是有幾分甘甜,果然時間是良藥。山中春光明媚,陽光透著樹影,林中野花次第開放,她摘了一些,放在籃子裡,準備回去插在陶罐裡,這習慣也是林羿留下的。也不知林羿現在哪裡,天下這般大,他又浪跡去了哪裡呢?在做什麼?吃什麼?喝什麼?同什麼人玩笑呢?祁連輕輕歎息一聲,提起了步子,穿過一小片竹林,繼續向墓殿而去。“轟”地一聲,林子搖動了一下。接著又是“轟”“轟”“轟幾聲,竟然是從明鬼殿方向傳來。祁連一驚,哪裡還顧得上祭祀不得禦劍的禁令,斥了一聲“攜雲,走!”微藍的光芒衝到她腳底,不過須臾,就到了明鬼殿附近。明鬼殿位於四海山東麵的一處山凹之中,是一座高大的環形宮殿,石階兩邊都是百年柏樹,森森而立,九百九十九階高梯之上,是兩個相對而立的銅人,足有三丈之高。這二銅人有個來曆,約八百年前,沉淵初立,當時不過百餘弟子。是時,天下紛亂,征戰不休,這百餘人為止刀兵,四處奔波遊說,終止戰千餘,原本用來爭鬥的刀兵,就全數被用來鑄造了這兩個銅人。這二銅人相對而立,行止戈禮。祁連穿過銅人,再向裡走,是處下沉的圓形廣場,場中乃是一塊巨大石碑,這石碑之上,記載了沉淵自立宮以來,所有弟子的名諱,而石碑之後,就是明鬼殿大門了,那轟隆之聲正是從殿門之處傳來。祁連隱在石碑之後,微微側身,隻見一群西涼兵,架著四個巨型投石戰車,正在用巨石擊毀明鬼殿的大門,而那群人的頭領,竟是晁超。晁超身邊有一個木輪椅,上麵坐著一個緋袍男子,麵若白玉,目厲如鬼。隻聽得轟隆一聲,明鬼殿殿門被巨石擊垮,眼見一塊大石砸向外殿中擺著的棺槨,祁連隻覺心頭血衝湧上顱頂,頃刻之間,屍骸被砸落在地。那是沉淵弟子。那是祁連一具一具替他們合上至死不能瞑的目,一具一具替他們換上新的沉淵烏衣,用一定替他們血恨的誓言讓他們安寢,用攜雲將他們每個人的名字刻在石碑之上,那是她死去的師長兄姐。祁連手中攜雲霜氣大震,腳下瞬間就結了一層薄冰,可就在她要衝出去的時候,忽然一股大力將她扯入了柏林之後。祁連看向來人,竟是林羿。“阿愚,先莫衝動。”祁連的聲音顫抖:“林羿,是……是你?……你怎麼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