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吃罷了飯,祁連還要回去練劍,林羿無聊,想要跟著去看,祁連想了想,道:“你若是無聊,其實可去書庫瞧書。”“書庫?”“對,我帶你去。”祁連去房裡拿了一盞燈,帶著林羿自石屋西側,穿過一片竹林,到了一處懸崖,看得出那懸崖與對麵本有一座吊橋連著,可是橋已經被燒,隻留下一條鐵索在空中搖晃。林羿向懸崖下看了一眼,隻見怪石嶙峋,亂林遮蓋,若是摔下去,肯定碎成渣,二人禦劍穿過,所至乃是一個光禿禿的山巔,林羿如何看都不覺得有什麼書庫藏在此處。“這裡有個書庫?我莫不是瞎了吧!”祁連道:“不是這裡,你且與我來。”繞過山巔,得見一條小路,隻能一人經過,向遠處看去,隻見得此處好似群山中的一根普通山柱一般,並無出奇,沿著山路,入得一個山洞,在山洞裡繞了七八個彎,過了一道石屏,竟然豁然開朗。那是一個小小的廣場,仰頭可見天上星辰,廣場一側一道高聳的石門,石門口有足有七丈高的持燈石人,蓑衣麻鞋,麵若老翁。祁連捏決,自攜雲上取了一點藍光,那光分作兩點,飛去點亮石人手中燈展,石門轟然而開,出現在林羿眼前的,是一個高過百丈的書庫,石人手中燈展上的光不斷向下飛去,瞬速將整個地庫點亮,書庫中亮起燈海。“這!”這個書庫竟然是掏空了這根山柱,建在中心的,誰人會想到,自外看去不過是群山中的一山,竟然藏著如此多的書冊。林羿跟在祁連身後,繞著石階不斷向下,隻見這裡藏書文武之道,醫道占卜,機關八卦,天下所有,無所不包。林羿一邊走一邊道:“怪不得沉淵將近五百年不滅,可以縱橫天下,轄治西涼。”祁連道:“沉淵修建此處,總共花了四百七十九年,直到我出生前十年,才全部修好,父親在時,還會從四方收羅藏書,隻是現在就剩我一人,也不知該拿這些書冊怎麼辦。”“按照你們沉淵的個性,不該是散給天下人嗎?”“這裡的書拿不出去的,你可看見那門口兩個石人,此處書冊都有附靈,一旦經過石人,就會被發現。”“那你最開始點亮石人手中明燈,是不是也是以劍上武靈,去感應石人身上附著的靈力?”祁連點頭:“是,點亮石人手中明燈,需得是沉淵心法,所以非沉淵弟子,若是無人引領,也是進不來的。”“那就是說,日後我想來瞧書,還得同你一起?”“無妨,我可在書庫外的小廣場上習劍。”林羿一喜,這倒是一個意外之喜,他慣來愛琢磨這些雜學,而且既然紫金玄鐵與沉淵有關,說不定能從這裡發現一些線索,於是他便眉開眼笑地衝祁連施了一禮,道道:“若是如此,就多謝愚山了。”“愚山?”林羿笑吟吟道:“這是我給你起的字,好聽嗎?”祁連皺眉,字本該是由父親長輩贈予,這林羿倒是送得坦蕩,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托大。她看林羿又靠在了石壁上,手中不知何時摘了一枝嫣紅的梅花,隨意捏在手中玩著,他一身沉淵烏衣,腰係墨帶,足踏雲靴,那日被削掉的頭發已經長了不少,被墨色發帶綁在後麵,腰間塞著他那管墨笛風信。書庫燈光照在少年的臉上,她恍惚之中似乎看到曾經的師兄弟們站在那裡,都是那般少年卓卓,俊秀挺拔,可再一看又知不是。林羿總是在笑,總是春風滿麵的樣子,不過他雖然是笑著的,眼底卻總有一層寒冰,就好似寂寂冬夜,沒有任何的光點,那似乎是一種天生的絕望,刻在骨子裡的悲傷。祁連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想林羿,隻是某種奇怪的直覺,這個人的心中分明有一塊很溫暖的地方,但是被他鎖起來,藏在很深的地底,上麵有泥土,有冰層,有雪,很難被看到,但並不是沒有,偶爾,那間屋子裡的光芒會透出星點,讓千裡奔徙的旅人可得一屋暫時躲避暴風雪。不知道何人,才會真正住在裡麵。她按住自己心裡奇怪的心思,問道:“為何是愚山?”“我看你如此辛勤習武,想要打敗項雀,為你這愚公移山的精神感慨萬千,是故以愚山二字贈你,當覺頗為恰當,你覺得呢?”“無聊。”祁連轉身就走,方才對林羿那些不忍分明就是自己亂想,這個人,實在可惡。林羿急忙追上,喊道:“等等啊,阿山,我不會禦劍,過不去的!還是你喜歡叫阿愚,我覺得這個更好!”祁連不理,他就在身後“阿愚”“阿山”的亂叫,山道上被他一個人搞得十分熱鬨。祁連在前麵走著,走著走著又笑了,這樣一個人,你還擔心他會悲傷和絕望,簡直就是吃飽了撐的。又過了大概月餘,祁連的攜雲已經突破四重霜氣,剩下的修煉口訣父親沒來得及教,隻能自己去書庫裡尋,於是林羿也就每日同祁連一起在書庫裡讀書。這日天氣晴好,二人進了書庫,各自去找自己的書,祁連自然是修武練劍一途,林羿則是四海九荒,什麼有趣讀什麼。為了方便自己上下,林羿這幾日都徘徊在機關造甲之類的書架後,手指一一滑過已經看過的書,不妨在一個角落發現了一本裝幀頗有幾分古怪的書,抽出來隻見得上麵寫了“周鑄”二字。林羿翻動書頁,四個字映入眼簾。紫金玄鐵。“果在這裡!”林羿欣喜,盤膝坐下,細細翻瞧,隻見得書中記載了許多精妙的鑄造工藝,其中就有用紫金玄鐵鑄劍的技藝。隻見書中所著技藝,聞所未聞,自書中他才知曉,紫金玄鐵有特彆的鑄造之法,尋常之法根本無法奈何那玄鐵,就拿熔鑄鐵水這一條來說,凡火根本無法融鐵。那紫金玄鐵是寶,可鑄造之法卻更是寶,若是沒有鑄造之法,有了玄鐵也不過廢物,可翻到後麵,又生出幾分古怪,《周鑄》最後是一篇禱告天地的祭文,其筆跡與前麵都有不同,似乎是被人新添進去的,大概意思是此書所錄鑄造工藝,驚神泣鬼,會引動天下大亂,寫此禱告的人本想將此書毀去,可又念及先祖智慧,毀之可惜,於是作罷,所以妄天地有浩然正氣,使因緣際會,使此書可在浩劫之時,拯救蒼生。林羿冷笑,這說話口氣,可不就是某個沉淵傻蛋,禱告文中間夾著許多詰屈聱牙的詞語,不明其義。他想將此書據為己有,可這書庫門口那倆石頭人簡直堪稱沉淵死心眼子,一片紙都帶不出去。林羿無奈,隻能死記硬背,等他將書中內容全部可倒背如流之後,他心中又生出古怪來,既然他都已經記住了,那這書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到了約莫黃昏時分,二人離去,果然林羿剛要出門,門口兩個石人忽然一把捉住他。“林羿!”祁連一慌。就聽得林羿在半空中啊呀呀呀亂叫:“放開我啊,放開我啊!”祁連也無法,這地庫是沉淵先祖所設,後人隻能進出,沒有任何能改變石人行動的方法。隻見得林羿在半空中被抖了一陣,一本書啪掉在地上,隻見翻在地上的一頁,石後花下,一男子正摟抱著一女子,女子衣衫半褪,麵色羞慚。林羿一低頭,十分不忍心地閉上了眼睛。祁連自然也看見了那書翻開的一頁,登時麵紅,攜雲出鞘,將那書攪做碎渣,轉身就去了。林羿還很不要臉的哼唧了一聲:“喂,阿愚你彆走啊,我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人,看個把風光旖旎的小豔書,不算什麼的!你們沉淵既然藏了此書,那也就是讓人看的不是!”熟料接下來幾日,林羿一日比一日張狂,祁連一日比一日惱羞,一日比一日將那書攪得更碎,林羿不由暗自高興。這日祁連劍罷,正在清瀑中洗澡之時,忽然聽得窸窣一陣聲響,斥了一聲“攜雲,去!”就見得攜雲釘住了一件黑色袍衫,不是林羿還能是誰。於是次日,當林羿再一起被石像人拽起來的時候,祁連看也沒看掉出來的是什麼書,當即攪做碎渣,攜雲對準林羿,祁連冷聲道:“你玩夠了嗎?”“夠了,夠了!”林羿認慫比誰都快。祁連怒道:“如有下次,你就滾下山去,見一次,剃禿一次!”林羿好容易才長出一頭烏黑發亮的頭發,愛護得很,想起第一日被她剃成禿子,心有餘悸,急忙點頭。祁連轉身離去,實在沒有看到這一次被她攪碎的乃是那本《周鑄》。林羿看著那一地碎片,暗自笑道,他帶不出去,還毀不掉嗎?如此一來,天下知道紫金玄鐵鑄造之法的就隻有他一人了。奇貨,可居也。現在隻需要探得紫金玄鐵到底在何處了。但是林羿卻實在沒有想到他這樣機關算儘,結果就是祁連開始將他當作木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