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說包柟是否有所隱瞞，金彥暫且不予深究，當下最主要的事是確定馬澈是不是自殺。金彥將馬澈的屍體從停屍櫃裡抬出來，打開存屍袋的拉鏈，一股寒氣撲麵而來。驗屍工具早已準備妥當，二人戴好手套，白霧看了一眼屍體，問金彥：“要解剖屍體嗎？”金彥十指交叉，攥了攥拳，“先看看屍體身上還有沒有其它傷口。”馬澈死亡地點是浴缸，被發現時屍體在水裡至少浸泡了八個小時，所以屍體表麵會出現浮腫，且會延緩屍體腐化。褪去衣物，二人仔細尋了一遍，屍體除頭部有擦傷痕跡外，其它部位並無傷痕。“屍體頭部的傷痕應該是包柟所致，從傷口判斷，和包柟所說的基本一致，會使死者昏迷但並不致命，而且傷口有包紮過的痕跡，說明在包柟離開後死者蘇醒過。”白霧分析道。金彥說：“問題依舊鎖定在酒精含量過量上，死者蘇醒之後，是他自己喝酒還是有人灌酒，如果是他自己喝的，那麼自殺的可能性就會很大，但如果是有人灌酒，不排除蓄意謀殺的可能。”白霧點了點頭，“我個人傾向於後者，但還有一點，按包柟講述，死者生前常年混跡在酒吧夜店這類場所中，他的酒量應該不會太差，但凡酒量好的人都懂得如何催吐，這也是喝不醉的原因，所以如果是有人灌酒的話死者不一定就會醉，而且，實驗報告上寫的是酒精含量過量，我覺得未必就是喝醉了，也有可能是純乙醇或乙醚導致。”經白霧這麼一說，金彥猛然間想起，馬澈的屍檢報告上有注明，死者體內的酒精含量高達350毫升，一般啤酒含酒精量大約在3%到5%，黃酒含酒精16%到20%，果酒含酒精16%到28%，葡萄酒含酒精18%到23%，白酒含酒精40%到65%，低度白酒也含酒精25%到38%，死者體內的含酒精量已經遠遠超出尋常酒水可以導致的量，唯一的解釋就是死者攝入過量乙醇。“再仔細找找看，看有沒有針孔。”金彥直接排除了從呼吸道攝入的可能，乙醚雖然可以通過呼吸道使死者致暈，但乙醚同時具有揮發性，除非是凶手用毛巾之類捂住死者口鼻，可賓館裡並沒有除死者外的第二人的痕跡，唯一的可能就是通過注射器注入大量乙醇。二人又仔仔細細的找了一遍，很奇怪的是，死者身上並沒有注射器留下的針孔。白霧說：“如果有針孔的話，死者死後血液凝固，針孔會更加醒目才對，不會找不到。”金彥搖頭說：“不可能沒有，把手術刀遞我。”“手術刀？做什麼……”白霧的話沒說完，在他驚愕的目光中，金彥抬起了死者的胳膊，用手術刀刮掉了死者的腋毛，一個黑紫色的針孔出現在死者的腋下。白霧咽了咽口水，“你是怎麼想到腋下的？”金彥放下手術刀，哼笑了一聲，“很多年前，我在韓國接觸過一起酒精中毒的案子，死者不會飲酒，當時所有人都認為死者是自殺，結果有一位偵探剃光了死者的頭發，最後在後腦勺的發際線裡麵發現了針孔，根據針孔案子被判定為謀殺，最後查出凶手是死者的妻子。”白霧露出讚賞的目光，“那現在這個案子也可以定性為蓄意謀殺了。”金彥點頭說：“雖然查出了死者的死因，可凶手是誰還很難確定，首先一點，凶手並不是在賓館動的手，不然的話不會一點痕跡都不留，那麼就可以把作案地點定在酒吧包間，針孔是在死者的腋下，說明凶手注射酒精時死者是處於昏迷狀態，這樣的話，作案時間基本可以鎖定在包柟離開後到死者蘇醒前。”“不對，如果死者昏迷之後被注射酒精，他是怎麼蘇醒的？”金彥說：“正常情況下，乙醇攝入人體後先在醇脫氫酶作用下轉化為乙醛，又在乙醛脫氫酶的作用下轉化為乙酸，乙酸再進一步在體內分解為水和二氧化碳，全過程大約需要兩到四個小時。在這個過程中不排除有人喚醒死者，每個人的身體狀況不同，乙醇分解的速度也有快有慢，就像你剛才說的，死者常年出入酒吧夜店，酒量一定不差，所以他的體內對乙醇的抗體應該更強，這就很有可能延緩酒精中毒的時常。”按金彥的分析，馬澈在被包柟用酒瓶砸暈，包柟離開了包間，有人進入包間利用注射器對馬澈注入一定量乙醇，然後又有人喚醒了昏睡的馬澈，醒來後的馬澈獨自一人去了賓館，在浴缸裡泡澡時，因為熱水刺激了體內血液循環，從而加速了酒精分解，導致馬澈昏迷滑入浴缸，從而導致馬澈溺亡。假設凶手的作案流程就是金彥推測的這樣，嫌疑人便鎖定在了包柟和酒吧的工作人員，因為隻有包柟和酒吧的工作人員才會準確的把握住馬澈的昏迷時間，而且從凶手的作案手法來看，注射器和乙醇不可能是臨時準備，而馬澈約包柟卻是臨時起意，並且隻有包柟知道，這麼分析的話，包柟的嫌疑將是最大的。離開停屍間後，金彥想再尋包柟，包柟已經離開了。“從現有的證據和推斷來看，包柟即有殺人動機，也有作案時間，哥，直接報警吧。”對於尤一天的提議金彥搖頭，並不讚同，“目前來看包柟是凶手的可能性最大，但是……她剛才說的那番話又不像是假的，白霧，你覺得呢？包柟會不會是在演戲？”白霧沉吟道：“她給我的感覺有點憤世嫉俗，卻又無力抵抗，她的表達和說話時的神情不像是做戲，不過，依舊可疑，在說明自己為什麼會來這裡時，她的解釋含糊不清，不論凶手是不是她，她一定還有隱情沒有透露。”思來想去之後，金彥決定暫且不去找包柟，就算真凶是包柟，現在還沒有實質性的東西證明，所以當務之急還是要去現場看看，除了包柟外，酒吧裡的工作人員的嫌疑也是有的，隻是目前還無法確定是誰，以及殺人動機是什麼。丘山市內有一條極具盛名的大街，人稱不夜街，夜幕降臨後，街上的人才會多起來，三流大學裡混日子的學生，初入公司的實習生，工作許久仍是月光族的打工仔，被上司罵的狗血淋頭的上班族，滿口生意經的創業者，形形色色的人仿佛鬼魅一般，坐等太陽落山後才遊蕩出街。曾幾何時金彥也流連忘返，癡迷於這些地方，那是一段已經模糊的記憶，金彥隻記得那個時候沒日沒夜的泡在酒吧，醒的時候很少，大多數的時間都渾渾噩噩的沉浸其中。站在酒吧的門口，金彥昂頭看了一眼招牌，黑鐵絲網的底，上麵是彩燈盤繞而成的兩個大字——後宮。看到招牌，金彥念了出來，有些好奇，這是酒吧的名字？“哥，你來過這兒？”知道金彥要來酒吧查案，尤一天便跟了過來。金彥搖頭，他在丘山呆的時間不多，去過的地方也就那麼幾個，這地方自然沒來過，“進去後先找個服務員問問，馬澈的案子雖然沒立案，畢竟出了人命，這裡上班的人應該都知道。”後宮裡麵的場景和金彥想象中差不多，視線昏暗，彩燈的光束胡亂搖擺，有一個舞台，台上正有一支搖滾樂隊在演唱，氣氛很火爆，零散的卡座有的悶頭喝酒，有的歡快打鬨，吧台前暫時沒人，吧台內，酒保正擦拭著杯子。金彥環顧一周，大廳裡沒看到包廂，便在吧台前落座了。“二位先生要什麼酒水？”年輕酒保長的很帥氣，詢問金彥要什麼酒水。尤一天說：“啤酒就好。”“好的，請問有偏愛的牌子嗎？哈啤，青啤，或者是紮啤？”“兩杯紮啤，謝謝。”金彥回複道。趁著酒保準備酒水的空檔，金彥問尤一天說：“這些年在韓國，這種地方沒少來吧？”尤一天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就是跟朋友隨便玩玩，我也就是跟著他們瞎逛。”金彥在監獄的幾年裡，尤一天在首爾早就淪陷了，剛開始為了追查金成明案沒有時間，等金成明案告破後，真正的首爾之旅才正式開始，金在賢對尤一天有求必應，沒人約束之下，尤一天沒少闖禍，警察局都進過好幾次。“隨便玩玩啊？你不是有個夜店王子的稱號嗎？聽說現在在首爾隨便進一家酒吧，提你的名字還能打折。”金彥饒有興趣的看著尤一天，尤一天露出窘態說：“哥，你都知道啊……”金彥笑而不語，他人雖然在丘山，尤一天和金在賢的一舉一動他一直都有關注。“二位先生，你們點的紮啤。”金彥接過紮啤杯，端起杯原本想喝一口，但是聞到味兒之後又覺得反胃，便把杯放下了，“欸，你怎麼稱呼？”“哦，叫我阿明就行。”酒保答複道。金彥看似隨意的攀談說：“剛才進來的時候看你在調酒，看起來很厲害的樣子，平日裡應該有很多女生圍在這兒吧？”阿明笑起來有兩個酒窩，“還好吧，大家來這裡都是尋開心，也有人生活不如意，不順心了，借酒消愁，所以也沒有說男生多還是女生多，有的人愛聊天，有的人喜歡一個人，人各有異。”“恩，這話對，不過我覺得還是看眼緣，眼緣對了陌生人也可以無話不談，阿明，我覺得你就很合我眼緣。”尤一天順勢搭腔，喝了一口啤酒，繼續說：“你每天接待那麼多客人，一定懂得很多吧？”阿明微笑說：“我有酒人們有故事，坐下了就是朋友，出了這道門，所有事也都跟著它的主人一起離開。”金彥說：“彆人的故事聽過就好了，講故事的人也隻是找個傾訴者而已。看樣子你做這行應該也挺久了吧？”“也不算太久，兩年吧，這兒剛開業就在這裡工作。”剛開業就在這裡工作，換言之，阿明對這裡發生過的事應該都知道，這才是金彥想要的答案。“能在一個地方一呆就是兩年，不容易，你就沒想過換工作？這地方最近不是出事了嗎？在這裡上班不影響心情嗎？”尤一天隱晦的問道。阿明看了尤一天一眼，微笑說：“工作嘛，為了糊口。”金彥饒有興致的看著阿明，阿明的回答避重就輕，對於酒吧發生過的事避而不談，這就更加能證明阿明知情。“也對，欸，既然你一直在這裡工作，前不久發生的事你一定知道，能不能說來聽聽？我聽說這事兒連警察都驚動了。”阿明不正麵回答，尤一天便正麵問。阿明笑了笑說：“酒吧裡的人形形色色，三天兩頭都有客人喝醉酒鬨事，很正常。”尤一天放下酒杯，有些不悅，兜兜轉轉，阿明還是沒有說任何有用的信息。“我可聽說死人了，這不是鬨事這麼簡單吧？”阿明繼續手中的工作，眼睛挪開了尤一天，“你說這事兒啊？就前幾天發生的，一個男人在這兒喝多了，去了酒店，結果死在了酒店浴缸裡，來酒吧都是來喝酒的，喝多了，出事了，要是在酒吧裡的話還真跟酒吧脫不了關係，好在那人沒死在這裡。”從酒吧的方麵來說，人沒死在酒吧，酒吧就不用擔責，阿明以這樣的口吻說這話也沒錯。尤一天還要再問，被金彥搶先一步道：“我怎麼聽說那人是被灌醉的？要是被人灌醉的話，那個灌他酒的人得負連帶責任吧？”阿明放下手中的高腳杯，收起笑臉，“我看二位不是來喝酒的是來尋事兒的。”金彥微笑說：“你這話有意思了，如果這事兒不讓打聽，我們不問了。”說著，金彥將酒杯向前一推，“但是你這態度是什麼意思？你也說了，來酒吧是為了開心，可是莫名其妙的就被你說成尋事兒來了，我們是大喊大叫了？還是砸東西打罵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