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防讓人起疑,李廣又去同其他腳夫套近乎,向這個打聽賞錢最多的活兒,向那個打聽好牲口,忙的不亦樂乎。向卜文不懂南越語,便裝作啞巴,一直不遠不近地跟在李廣身邊。孫虎也學著李廣,一直往人堆裡紮,麵上扯閒天兒,實則暗中打聽消息。日上天中,火辣辣的日光儘情地潑灑下來,地上的陰涼地越來越小,炙得人皮膚都要裂開了。集市上的人漸漸少了,小販們的吆喝聲也弱了下來。腳夫們也都站起來,拍拍屁股,回家吃飯去了。三人被曬得夠嗆,也前前後後地回了舊屋。屁股剛沾到椅子,李廣與孫虎就迫不及待地交換消息,向卜文在一旁默默地聽著。將今日那些腳夫的話歸攏在一起,大致可以得出一個模糊的信息:每月總有幾次,會有一個配刀的人到集市上找腳夫。每次隻找三四個人,趕得都是良駒,活計也簡單,隻要把馬趕到大羅城城郊的一個客棧中去,自然就會有人出來接管。再問那客棧的名字,腳夫們便不肯說了。南越氣候濕熱,民間居所通常都是竹樓,上層住人,底層養牲畜。客棧也不例外。竹樓底下,通常都栓了來來往往行客的坐騎,將馬摻雜在裡麵,最是掩人耳目。三人一合計,都覺得那些良駒的來曆甚是可疑。正說著,另外兩隊也一前一後地回來了。他們幾人都是交趾人氏,從小與南越人打交道,說一口地道的南越語,以前兩國交好的時候,也來過幾次南越。藝高人膽大,方才就走得遠了些,去周圍其他的城鎮上轉了轉。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讓他們打聽到一個極為重要的消息。去歲,南越王突然得了重病,宮中聖手、王城中的大夫都瞧遍了,通通束手無策。不知是哪位臣公獻計,張皇榜召天下名醫。不成想,還真的引來了能人異士。有一中土道士遊方至此,順手揭了皇榜,不過幾粒丹藥,便令大王藥到病除,精神頭甚至更勝以往。大王如獲至寶,將此道士奉為座上賓,留在王宮中,時時相伴左右。向卜文心中隱隱不安,這道士很可能有問題。前幾日,父親曾讓親衛給他送來密信,稱端王意圖謀反,讓他小心為上。父親懷疑,之前那些試圖殺害祖父的人,就是端王豢養的殺手,抑或是,死士。皇上的影衛,實際上就是死士。影衛膽敢背主,必定腸穿肚爛、毒發身亡。端王若想效仿,必定需要控製死士的丹藥。而煉丹製藥,正是茅山道士的專長。向卜文看向李廣,“你作為翰林侍講,通讀天下之書。可對煉丹之術有了解?”李廣點點頭,“煉丹術乃是求仙之道,目的是長生不老,而不是治病救人。有些欺世盜名之徒,更是借著丹藥的遮掩,做那等蠱惑人心、攝人心智的下作營生。”孫虎“騰”地站了起來,“參軍是說……我大哥被人控製了?!”“孫將軍莫急,在下也隻是猜想,待咱們再收羅收羅消息,再下定論不遲。”李廣一把將他摁坐在椅子上,在孫虎看不見的地方,與向卜文交換了一個眼神。南越王被人控製的可能性,確實很大。端王本就與南越朝中人勾結,那老道又出現地恰到好處,這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更何況,南越王秉性純良,又是經曆生死之人,還有什麼看不破的。撕毀盟約之事,肯定有蹊蹺。孫虎越想越不安,屁股上似生了刺一般,憋了半天,還是道:“將軍,末將實在放心不下,想到王城暗中打探一下。”向卜文知道攔不住他,又想著他在王城或許有故舊,若是能打探到有用的消息,再好不過。“孫將軍,雖然時日已久,但熟知你的人,恐怕也能認出你的相貌。這樣吧,本將軍讓他們四個人同你一起,若是暴露了還可以相互照應。”孫虎心知此行凶險,也不同他客氣,“末將謝過將軍。”眾人收拾一番,又戴上草帽遮住了臉,一盞茶後,便上路了。向卜文和李廣對視一眼,也戴著草帽,出門往江邊去了。通過那些腳夫的話,可以推斷出:那南越大漢上岸後,會將馬引到就近的客棧中去。趁著此時天明,提前熟悉幾個江邊客棧的方位及地形地勢,以免晚上盯梢時,手忙腳亂露了蹤跡。……是夜,江邊水汽氤氳。李廣盤在樹上,衣裳都被打濕了,難受的緊。他瞧了瞧不遠處的向卜文,見對方正閉目養神,又無奈地抬起頭,透過頭頂茂密的枝葉,瞧了眼隻有寥寥幾個星子的夜空。月亮已經過樹梢了,那廝怎麼還不回來,難不成是掉江裡了麼?想象到那個情景,他不禁咧開嘴無聲地樂了樂。大約一個時辰前,那個南越大漢果然帶著五個人出現在江邊。他們從水邊的密林中推出兩條輕便的小船,三人一船,輕車熟路地往對岸去了。許是在自己地盤上的緣故,他們一行人有說有笑,氣氛很是輕鬆。李廣漸漸按捺不住,他不動聲色地往左邊靠了靠,剛伸出一隻腳,向卜文便睜開了眼。“乾嘛?”聽他毫無顧忌地開口說話,李廣鬆了口氣,這廝耳聰目明,他這般沒有顧忌,代表周遭很安全。“你剛才有沒有聽到他們的話?”“我不懂南越語。”向卜文沒好氣地瞟了他一眼李廣一拍腦袋,他怎麼給忘了?他湊近,神神秘秘道:“我剛才聽見,那幾個小嘍囉稱呼那大漢為‘將軍’。南越模仿我朝官製,能被稱為將軍的,必是在軍中有頭有臉的人物。能讓這樣的人物大晚上賣命,這販馬生意背後的主子,來頭可不小。”將軍?向卜文突然記起,當初在都督府的後門,吳兆好像也喚他什麼將軍。什麼將軍來著?好像是……阮將軍。他歪頭去看李廣,“你既知道南越的官職體製,你可了解他們的姓氏?可有‘阮’姓?”李廣皺眉,“阮姓在南越是非常常見的姓氏。你怎麼突然問這個,你是說,那大漢姓‘阮’?”向卜文點頭,“我曾親耳聽吳兆如此喚他。”李廣臉色不太好看,“這樣就難尋了,阮姓就如同咱們大齊的李姓一般。你扔個磚頭進軍營,砸倒三個,得有兩個姓李。”聽出他對自己姓氏的嫌棄,向卜文輕笑,“不急,等孫虎回來在,問過他再說。”李廣悶悶地應下。突然,前方傳來船槳劃水的聲音。二人對視一眼,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向卜文作出一個噤聲的手勢,悄悄起身,撥開眼前的樹葉,往江麵上看去。江麵上,黑沉又朦朧,渾然看不清晰,隻有劃水的聲音,越發地近了。李廣又將自己縮了縮。仿佛過了很久,劃水聲終於漸漸止了,有隱隱地人聲傳來。向卜文勾起了嘴角,正是他們。他們靠了岸,將四匹馬牽下船,又將船藏了回去,高高興興地往這邊走來。經過樹下時,絲毫沒有察覺到異常,一路嘰裡呱啦地聊著,過了麵前的岔路口,直直向西而去。那大漢親手牽著一匹黑馬,不時順一順馬鬃,似是很喜歡。向卜文眯了眯眼,那馬通體黑亮,四蹄卻潔白如雪,是匹難得的千裡馬,怪不得那大漢愛不釋手,甚至放鬆了警惕。聽得他們一行人走遠了,他倆才悄無聲息地溜下樹來,順著方才的方向追去。向卜文耳力卓絕,一直與他們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帶著李廣走走停停,兩刻鐘後,來到一個氣派的大客棧門前。大隱隱於市,李廣暗中翹了個大拇指。看不出來,這大漢還是個精細人,這招“燈下黑”實在是妙極。二人矮身躲在了對麵茶肆的影壁後。等了兩柱香的時間,他們還是沒有出來,想來今晚應該歇在客棧裡了。向卜文站起身來,“走,咱們也進去瞧瞧。”二人一進門,那小二剛關上一間上房的門,從竹樓上下來。瞧見他二人,冷不丁下了一跳。“二位爺,打尖還是住店?”向卜文沒作聲,李廣道:“住店。咱們兄弟倆趕路晚了,想找個地方歇一晚。”那小二上下打量他們,久久不語。他二人這麼晚出現,又剛好在那一行人後頭,難免引人生疑。李廣暗暗盤算著該怎麼打消他的疑慮。“二位這是打哪來,又要往哪兒去啊?”李廣道:“咱們本是天羅城人氏,我兄弟嗓子生了病醫不好,打聽到此地有妙手回春的赤腳醫生,便想來碰碰運氣。”那小二狐疑的眼神定在向卜文臉上。“這位兄台如此健壯,不像是生病的模樣。”李廣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大哥,你就說句話給他聽聽吧。”向卜文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半晌,“阿巴阿巴阿巴……”李廣死死地咬著舌頭,才沒笑出聲來。那小二看向向卜文的眼神,頓時添了幾分同情。好好兒的漢子,竟成了個啞巴,怪不得要費儘心思地治呢。“兩位來的真巧,咱們這兒正好還有一間上房,一間中房,二位可是都要了?”李廣歎口氣,“為了給我大哥治病,我爹娘的棺材板都拿出來了。可大哥是病人,得住好吃好。我們兄弟倆,就要一間上房吧。”那小二同情地拍拍李廣的肩,“兄弟,真是難為你了。你們先上去吧,一會兒我給你們送壺茶水,白送你們的,不要錢。”李廣拱手一拜,“多謝兄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