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朝的時辰到了,齊嘉卻遲遲未現身。大臣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這兩日朝中風雲迭起,先是左相因為皇後被禁足的緣故告假了幾日,今日剛現身。禮部尚書魏大人卻又被禁足家中。鴻臚寺卿張應華兀自低著頭,一言不發。有好事者伸長了脖子打聽,“我說張大人,魏尚書一向器重您,可曾囑咐您什麼?尚書大人突然不在,我等沒了主心骨,心中惴惴不安呐。”張應華沉著臉,壓低了聲音斥道:“你我都是皇上的臣子,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要什麼主心骨。休要再胡說八道,小心脖子上的腦袋。”那人平白被他訓斥一通,悻悻地縮回了脖子。端王站在右上首,一直留心觀察著後麵的動靜。隱約聽到張應華的話,心中頓時有些不好的預感。他側過身,剛邁出一步,卻突聞“皇上駕到”。眾臣高呼萬歲,他不得已撤回步子,與眾人一同跪了下去。齊嘉一抬廣袖,“眾愛卿平身!”不等眾人站穩,他又肅穆地道:“朕自登基以來,唯恐愧對先祖社稷,有負黎民百姓,故而勵精圖治,朝乾夕惕,上行天道,下順民意,唯恐有不慎則失民之意,悖天法之道。“唯今卻有一事,令朕左右為難,不知所以。朕今日廣開言路,聽道於朝,望眾愛卿暢所欲言,不吝珠玉!”眾臣悄悄對視一眼,皆道:“微臣遵旨!”端王站在階下,低眉頜首,心中隱隱不安:齊嘉莫不是要廢後?!若是向清歡被廢,將來他登基之後,將她重新捧回後位便不容易了。齊嘉這蠢貨,隻知皇後美名在外,卻不知她真真兒是天命鳳格。曾經有高人給皇後算過,得此女者得天下。如今看來,這批語一點不假。齊嘉同她夫妻一年有餘,卻不曾與她圓房,故而坐不穩這皇位。不過不要緊,等到他登基,向清歡絕逃不出他的手掌心。齊嘉瞟了端王一眼,衝李德全抬了抬下巴。李德全會意,高聲唱喏:“宣內務府總管——趙冼上殿!”眾臣竊竊私語,有膽兒大的,還悄悄拿了眼去瞟左相。瞧著皇上這陣仗,十有八九是衝著皇後去的。怪不得左相今日破天荒地來上朝,原來是來最後搏一把的。察覺到來自四麵八方的視線,左相麵無表情,一言不發。趙冼早在殿外等候,聽到宣召,不慌不忙走近前來。“微臣叩見皇上。”齊嘉道:“趙愛卿免禮。朕之前讓你查的案子,說給眾位愛卿聽聽吧。”趙冼道:“微臣遵旨。”他爬起身來,環視殿中一圈,卻不言語。眾臣好奇地盯著他,隻見他突然伸出一隻手,徑直指向右前方,“皇上,魏常在的奸夫,乃是端王殿下。”滿朝嘩然。端王臉色遽變,大聲斥道:“趙冼,你胡說八道什麼?!”趙冼拱手一拜,道:“皇上,微臣沒有胡說,是魏常在親口招供,稱端王借著探望魏太妃之機,與她在鹹福宮幽會。她腹中的孩子,正是端王殿下的骨肉。”思及魏常在已死,端王冷靜了下來。“皇上,臣與魏常在並無私情,還請皇上明察。至於趙冼,他明知魏常在已死,死無對證,便要將罪名安在臣身上,分明是血口噴人。”齊嘉看著他急赤白臉辯解的模樣,眼中添了兩分笑意。二皇兄若不是生在帝王家,去做個唱戲的優伶想來也不差。早就料到他會這麼說,趙冼道:“皇上,端王不見棺材不落淚,微臣想請證人上殿。”齊嘉當然應允。端王迅速在腦中過了一圈,有可能泄露此事的知情人都死光了,心中頓時安定不少。不多時,背後有輕柔細碎的腳步聲傳來,聽著動靜,似乎是個女子。眾臣不敢回頭,隻敢在那女子經過時匆匆瞟一眼。這一瞟不要緊,險些嚇得魂不附體。端王猛地一抬頭,頓時愣在了當場。此時朝陽初現,霞光萬丈,將那女子的眉目鍍成金黃的一片,渾然看不清楚。可是她的身形、姿態、步伐卻眼熟的緊,越看越像……那女子越走越近,撲通一聲跪下,淒然道:“罪妾魏嫣然,叩見皇上。”終於看清了她的臉,端王大駭,“你……你是誰?”魏常在抬起頭,“表哥,我是嫣然啊,曾與你海誓山盟的表妹啊,你不記得我了麼?”她語氣輕飄,神色淒淒,端王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皇上,臣不知此人是誰,但她絕不是嫣然。嫣然已經死了,臣讓人將她安葬了!皇上……一定是趙冼,是他在此裝神弄鬼!趙冼,你好大的膽子!”看著他驚慌失措的表情,趙冼搖了搖頭,道:“皇上,端王和魏太妃為了逃罪,欺騙魏常在作假口供,並飲下劇毒。微臣及時發現,才救下了魏常在。”眾人恍然,又瞧見端王六神失主的模樣,不由得便信了。端王麵如金紙,汗水如小溪一般滲入領口,一雙眼狠狠地盯著魏常在,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皇上,臣是冤枉的,是……是趙冼在搞鬼。臣的表妹已經死了,屍體還好好地躺在墳墓裡,怎麼可能出現在這大殿上。皇上,此妖女妖言惑眾,其罪當誅!”魏嫣然突然桀桀怪笑,“讓表哥失望了,你讓侍衛埋在亂葬崗的那個,不過是個病死的平民女子罷了。我得好好謝謝她,沒有她,我怎麼會知道,表哥你如此狼心狗肺,竟要殺了我!我一心對你,你讓我做得那些事情……”端王突然一個箭步衝過去,一巴掌將她掀翻在地,“妖婦,胡說八道什麼!”方才聽她提及謀逆之事,他才猛地回過神來,奸淫後宮嬪妃事小,謀逆事大。趙冼說了這麼久,無半點提及他有不臣之心,想來是這賤人還沒有吐乾淨。哼,算她聰明,若是被證實謀逆,禍及九族,魏家也要給他陪葬!看他臉色幾經變換,齊嘉便已猜到了他的想法,嘴角不由淺淺勾起。二皇兄一定想不到,魏嫣然不僅什麼都說了,還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驚喜。李相上前一步,橫在端王和魏嫣然之間,“端王殿下,老臣不管您二人是何關係,可既然到了這大殿之上,在皇上麵前,就容不得您放肆。您再動手,老臣便不客氣了!”端王此時心中已然有了計較,便道:“右相說得極是,是小王一時氣急,不會再犯了。”他又麵向齊嘉,撩袍跪下,“皇上,臣有罪。”“二皇兄這是何意?可是承認了趙冼的指控?”端王微微哽咽,流下兩行清淚,“臣確實與魏常在有私情,可事實渾然不像趙大人所說的那般。臣本對魏常在無意,是魏常在不得盛寵、閨中寂寞,百般引誘不成,便給臣下了迷藥。臣一時大意,這才……真要說來,臣才是被害者。”魏常在登時白了一張臉。齊嘉瞧見她的臉色,心說難道還真有這回事?“口說無憑,端王,你可有證據?”“回皇上,臣確實有證據,證據就在鹹福宮裡。魏常在就將那迷藥藏在妝奩最下麵的抽屜裡。”齊嘉一個眼色,李德全匆忙領人去了。朝上頓時陷入靜寂。大臣們隻靜默了一會兒,便禁不住八卦之心,眉來眼去,你來我往。見齊嘉沒有製止之意,更是唾沫橫飛,神采飛揚。畢竟後宮妃子禁不住寂寞,用香藥勾引當朝王爺的橋段,話本子裡都不敢這麼寫。這下魏家的舌根,夠他們嚼上三年五載的了。不多時,李德全手裡掐著個小包匆匆返回。他甫一露麵,朝臣們便安靜如雞,個個兒引頸張望。李德全規規矩矩地行了禮,才道:“皇上,按照王爺說得,奴才確實找到了一包東西。奴才已經讓太醫令瞧過了,那東西確實是……用於閨房助興的。”朝臣又開始鬨哄哄的,各種興味的目光投射在魏常在身上,讓她羞憤欲死。端王得意地勾起了嘴角,要是就是這個效果。不過,若要她真的活不下去,力道還差點,他還得再加點火候。“皇上,臣還有稟。”齊嘉看向他,“講!”“皇上,臣當初被魏常在引誘,還以為被她下毒,便延請了大夫解毒。那大夫稱,此迷情香對男子無毒,對女子卻有害。因其內含有大量麝香,女子一旦使用,便難以生育。因此,魏常在腹中的孩子,與臣無關。”齊嘉險些笑出聲來。二皇兄當真是提起褲子不認人,什麼“以為中了毒”,此等迷情的物什,京中略有些頭麵的男子,便能如數家珍。更何況端王府中,妾侍妓子成群,沒準兒這下作迷藥,便是二皇兄設法塞到魏嫣然手中的。可惜魏家為了他甘冒滅九族的風險,他卻自始至終都不想扶持魏家的女兒上位。此等負心薄幸的男子,居然也會有人奉若珍寶。“趙冼,你可知罪?”猛地聽見自己的名字,趙冼愣了愣,“皇上……”“朕讓你查辦此案,你卻聽信一麵之詞。還不帶下去再行審過,若是還有遺漏,朕饒不了你。”趙冼會意,“微臣知罪,這便退下重審。”端王剛要開口製止,便聽得左相道:“皇上,雖說端王殿下是情非得已,但是他確實與魏常在有苟且之實。更何況,魏太妃毒殺魏常在未遂,證據確鑿。所謂母債子還,端王理應代母受過。”吏部尚書道:“皇上,左相大人所言甚是有理,臣附議。”李相道:“老臣亦附議。”齊嘉奇道:“便是朕當年做太子時,也從未見過左右相政見如此一致。既然如此,端王聽旨:解去身上一切職務,回端王府閉門思過,無宣不得出。”端王心中一喜,“臣遵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左相驚呼:“皇上,不可啊,您如此輕罰,安能服眾!”右相譏道:“皇上已然下旨,左相要抗旨不成!”朝臣亦議論紛紛。齊嘉隻作聽不見,起身便走。李德全唱喏:“退朝——”末了還不忘安撫左相一句,“相爺,此事說到底是皇上的家事,您多擔待~”左相長歎,“皇上如此偏袒,何以正朝綱!”眾大臣聽得真真兒的,雖然不敢同左相一般直言,心裡卻對皇上對端王的無底線偏愛孳生了不滿。皇上黨同伐異、殺兄滅弟,他們不能接受。可若是皇上罔顧朝綱、寵信佞臣,他們則更加不能接受了。聽見身後愈發激昂的議論聲,左相與李相對視一眼,各自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