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牆金瓦,宮道深長。向清歡坐在吱吱呀呀的鳳輦上,麵無表情,一言不發。碧玉伴在一旁,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又一眼,終於忍不住開口。“娘娘,奴婢有句僭越的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向清歡好奇地看過去,“你講便是。”碧玉揪了揪手上的帕子,麵上帶了幾分羞澀,“娘娘,奴婢雖未婚配,卻也聽說過‘以柔克剛’的道理。我娘常說,‘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您可千萬不能因一時之氣,傷了您跟皇上的夫妻情分。畢竟……日子還長著呐。”“哧——”向清歡用帕子掩著嘴角,低低地笑出了聲。碧玉不依地跺腳,“娘娘——”“好了,本宮知道了。”向清歡笑著摸摸她的發頂,她盤起的烏發被日光曬得毛茸茸燙乎乎的,心情竟沒來由地好了一些。李德全瞧見鳳輦在階前停下,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揉揉眼睛,嘿,還真是皇後娘娘,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他邁著小碎步麻溜地迎上去,“奴才給皇後娘娘請安。”向清歡扶著碧玉的手從鳳輦上下來,“免禮。本宮要見皇上,有勞李總管通報一聲。”李德全點頭哈腰,“娘娘您折煞奴才了,奴才這就去,有勞您稍候。”轉頭的瞬間,他眼尖地捕捉到碧玉後麵跟著一個手捧漆盤的宮女,心裡不禁泛起了嘀咕。怎麼瞧著,那麼像剛送出去的東西呢?難道……皇後娘娘又給送回來了?!李德全心事重重地進殿,“皇上,皇後娘娘求見。”齊嘉又驚又喜,“快,宣。”向清歡帶著碧玉進了殿,甫一進門便察覺到兩道灼熱的視線筆直地射了過來。她恍若不知,隻勾了頭規規矩矩行禮,“臣妾給……”話還沒說完,齊嘉已然到了跟前,一把將她扶起,“皇後免禮。”他抓著她的手,目光控製不住地在她臉上流連。幾日未見她,隻有他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這等牽腸掛肚、心浮氣躁的滋味,委實不好受。可今日一瞧見她,這幾日來的難過、糾結,立時便通通忘了。心上似生出來汩汩清泉,緩緩流過心房,整個人從腳尖熨帖到發根。隻想就這麼看著她,一直看下去,心裡就滿滿的。皇上的目光實在太過灼熱,向清歡心跳如雷,不自在地彆開了臉。怎麼跟她想得不一樣,她以為他們二人幾日未見,又出了那等事情,總會有一些尷尬才對。她這一躲,齊嘉晃了晃神,一眼瞧見了後麵碧玉手中的金漆托盤。“那托盤裡是什麼?可是要送給朕的?”齊嘉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向清歡。皇後給他準備了禮物,這個認知讓他激動不已,皇後……這算是主動討好他嗎?向清歡默默點頭,又看了碧玉一眼。碧玉會意,將托盤遞給了李德全。李德全接過,打眼一瞧那黃綢下的形狀,心便沉了下去。“是什麼?”齊嘉換了一隻手牽住她,另一隻手去掀那黃綢,眼睛還含情脈脈地盯著她不肯離開。那黃綢倏地被撤下,露出下麵熟悉的花紋來。李德全垂下了眼睛。齊嘉愣了愣,“這……這是朕……”猛地意識到自己當初是借內務府的名義送的,他又將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這便是皇後要送朕的禮物?”向清歡點點頭,“皇上,內務府今日送了這寶貝給臣妾。臣妾原先有眼無珠,還是永安宮裡有奴才識得,臣妾才知道這便是頂頂金貴的‘龍皮’。既然喚作‘龍皮’,那便是天子才能使用,臣妾就給皇上送來了。”齊嘉見她一派坦然之色,不似說謊,可送出的東西被退回,心下又悶悶不樂。沉默半晌,隻好道:“內務府跟朕報備過了,是朕允他們將此物送給你的。天兒越來越熱了,待進了八九月,秋老虎更是難熬。你的心意朕領了,但此物還是拿回去吧。你身子弱,若是中了暑氣,又要遭一回罪。”向清歡卻沒接話,隻對著一眾奴才道:“東西放下,你們都先下去吧。”李德全悄悄抬眼看了一眼皇上,見皇上點了點頭,便跟著眾人一同退了下去,還回身關上了門。齊嘉心下已然明白了八九分,牽著她往東窗下的軟榻上去。他在軟榻上坐定,瞧了眼對麵低眉順眼的她,心下歎了一口氣,道:“你心裡怨怪朕。”不是問句,是肯定句。皇後冰雪聰明,安能不知此物實際是他賜下。此番故意送回來,就是不想接受他的好意。向清歡卻不瞧他,隻淡淡地道:“自然是怪的。”齊嘉心下一顫,卻又聽得她道:“臣妾從小最怕蛇了,方才差點嚇哭了。”齊嘉心裡一鬆,又懊悔地拍了拍腦袋,他怎麼就沒想到呢,皇後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從小到大見到的蛇都屈指可數,冷不丁見了蛇皮可不是得嚇哭。“是朕不好,朕思慮不周,讓皇後受委屈了,朕給你賠罪。”“皇上想怎麼賠罪?”她冷不丁發問,一雙水潤的眸子直勾勾盯著他。齊嘉愣了愣,沒有接上話。“哼,”向清歡扶著榻桌站起身來,對著齊嘉盈盈一拜,“皇上政務繁忙,臣妾不敢多加叨擾,這便回去了。”齊嘉慌忙阻攔,長臂一伸,便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力一扯,她便轉了個身,輕輕盈盈地落在了他懷裡。向清歡惱他,故意將他推開。他卻牢牢地將她困在懷裡,任她怎麼掙紮,都逃不出他的懷抱。“皇上,天兒很熱,不需要擁抱取暖。”向清歡掙紮不開,氣哼哼地道。齊嘉用下巴蹭了蹭她的發頂,摟得更緊了,“朕好久沒有這樣抱你了,就讓朕抱一會兒。”說著,他又蹭了蹭,“你身上不熱,涼涼滑滑的,很舒服。”向清歡紅了臉,又掙紮起來,“皇上身上跟火爐似的,臣妾不舒服,放開我。”她掙紮得厲害,手上用了十成的力氣,腦袋也在他懷裡躲來躲去,就不讓他親近。齊嘉歎了口氣,略一用力,將她的手手腳腳都控製住。他看著她故意彆開的側臉,歎息道:“朕知道你心裡怪朕,可朕也是為了你好。他瞄準了你,而且很可能已經圖謀許久,朕隻有放長線釣大魚,才能將他們一網打儘,保你安全無虞。”聞言,向清歡紅著眼睛瞪他,“既然是為了臣妾好,怎麼就不能問問臣妾自己的想法呢,臣妾難道會害自己不成?!”齊嘉一怔,又道:“前朝和後宮息息相關,後宮不能乾政,許多事情你都不知道。隻有朕作出的決策,才是最符合大局的,你莫要任性。”“皇上都沒問過臣妾,又怎麼知道臣妾是短視之人?”向清歡仰起頭看他的眼睛,二人四目相對。許是帶著怒氣的原因,她的眸光又潤又亮,裡頭能清晰地瞧見自己的影子。齊嘉晃了晃神,卻又很快冷靜下來,“皇後是中宮之主,你的責任便是打理好後宮,做朕的賢內助。你短視也罷,有遠見也罷,朕隻要你乖乖呆在朕的身邊,其他的,朕都不在乎。你放心,你受的委屈,朕會一點不少地替你討回來。但前提是,你要乖乖地聽朕的話。”“皇上。”她輕喚一聲,然後用力地抽出自己的手。齊嘉一愣,卻見她又將兩隻玉臂柔柔地掛在了他的脖子上。這樣一來,兩人便靠得更近了。夏衣單薄,此刻她正緊緊貼在他的胸前。齊嘉頓時有些心猿意馬。他伸手去抓她的胳膊,想讓她離得遠一些。她離得這樣近,他頓時覺得殿中空氣稀薄,腦袋也跟著不大清醒,隻想……餘光瞥見皇上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往自己胸前瞟,向清歡恍若未覺,隻柔柔地道:“這些日子,臣妾心裡一直有個問題。皇上可否給臣妾答疑解惑?”齊嘉喉頭動了動,點了點頭。“那臣妾可問了,皇上可不許惱臣妾。”她呼氣如蘭,嬌嬌弱弱,齊嘉不自在地彆開了眼,“你問便是了,朕是你的夫君,在朕麵前,你想說什麼都可以。”“皇上,臣妾隻是想知道,你為何認定,臣妾若是對前朝之事有自己的看法,就一定會乾政呢?”齊嘉瞬間沉下了眉眼,定定地看著她道:“皇後,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我知道啊,”向清歡點點頭,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皇上,臣妾認為,前朝和後宮息息相關,臣妾若想當好皇後,就都要做到心中有數。隻有這樣,臣妾才能做好您的賢內助,為您撫育子嗣。”齊嘉鬆開手,彆開了眼淡淡道:“你今日說的話,朕就當沒聽過,你走吧。”“你方才才說的,你是我的夫君,我在你麵前可以直言不諱。”向清歡撅著嘴,伸出一根手指,委屈巴巴地戳了戳他的胸膛。齊嘉麵色軟了下來,道:“那你也不能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這些話若是被言官聽了去……”嘴卻突然被一隻小手堵住,隻聽得向清歡道:“皇上還沒聽人家說完,怎麼就知道是大逆不道的言辭?”“好,你說。可朕也說了,若膽敢大逆不道,朕一定……”他咬咬牙,還是沒說出口。向清歡眼中劃過一絲亮光,抱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嬌聲道:“臣妾的意思是,皇上要對臣妾有信心。皇上是臣妾的夫君,也是臣妾將來孩兒的父親。不管在什麼情況下,臣妾都會選擇夫君和孩兒。因為隻有你們,才是陪伴臣妾一生的人。”齊嘉眼中一亮,嘴角難以抑製地翹起,“真的?”向清歡點點頭,“真的。”齊嘉猶豫了一瞬,又道:“那如果……朕是說如果……”“皇上是想說,如果你將來和哥哥有了齟齬,臣妾要怎麼選,是嗎?”沒想到她如此直白,齊嘉乾澀地點了點頭。向清歡緊了緊環著他的胳膊,道:“皇上是君,哥哥是臣,本是可以共存的。可是如果將來,哥哥有了不臣之心,那便是他的錯,犯了錯就要付出代價。若真有那一天,皇上秉公執法便是,臣妾不會怨怪皇上的。”齊嘉睜大了眼睛,“你此話當真?”“當真啊,”向清歡點點頭,在他懷裡悠閒地踢了踢腿,又道:“不過臣妾覺得,皇上您是不會有這個機會的。哥哥他個性耿直,心思又都在戰場上,皇上這等案牘勞形的差事,他才不感興趣。”齊嘉心說時也勢也,到時候恐怕由不得他。向清歡卻又道:“就算哪天他被人推到了那個位置上,不得已跟皇權對著乾。彆說是您了,臣妾也不會放過他的。臣妾……臣妾……”她說著,臉色浮上兩抹紅雲,“臣妾還想給您生下嫡子呢。再說,就算以後不是臣妾生的孩子承位,那臣妾也是那孩子的嫡母,也是大齊的母後皇太後。那孩子喚我一聲母親,我便絕不會讓他的地位被人奪了去,便是臣妾的哥哥也不行,哼。”齊嘉笑出聲來,“好,有了皇後這番話,朕心裡就踏實了。”頓了頓,又湊到她耳邊道:“隻要皇後給朕生下嫡子,朕立刻下旨封他為太子。”他說著,手便開始有些不老實。向清歡顧不得羞澀,忙按住他的手,“皇上,現在還覺得臣妾的想法大逆不道嗎?”“不,哪裡是大逆不道,簡直是甚得朕心。”齊嘉用鼻尖去蹭她,手已經解開了她頸邊的兩個盤扣。“那……若以後遇到小康子這樣的事情,皇上願意問過臣妾的意思嘛?”“朕記下了,以後凡是牽扯到你的,都問過你的意思再行事。”他的手已經探到了胸前。“皇上真好。”她突然欠起身子,在他臉上結結實實吻了一記。齊嘉愣了愣。她趁機從他懷裡逃開去,一邊飛快地係好扣子,一邊朗聲喚道:“李德全,碧玉。”門外的二人應聲而入。“皇上,臣妾突然記起還有些宮務,這便先退下了。”不等他應聲,她便腳下生風地出了殿,碧玉急忙跟上。到嘴的鴨子飛了,齊嘉坐在軟榻上,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半天沒有回過神來。李德全遲疑地上前,“皇上……”齊嘉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誰讓你進來的?”李德全委屈地扁了扁嘴,他很想說是皇後,可是很明顯,這不是正確答案。他眨巴著小眼睛不著痕跡地一打量,很快發現了不尋常之處。這倒黴催的,竟壞了皇上的好事。“皇上,奴才哪知道……”他哭喪著臉。“去,給朕準備浴湯。”齊嘉直勾勾地盯著他。李德全忙應下,剛轉過身,齊嘉飛起一腳,無比精準地踹在了他肥肥的屁股上。“哎呦——”李德全不敢回頭,忙不迭爬起來,捂著屁股一溜煙兒跑了出去。齊嘉呼出一口濁氣,胸膛上下起伏,總算好受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