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務府裡,趙冼看著“龍皮”直發愁。“德順公公還說什麼了?”他問。小太監撓了撓頭,“沒旁的了,就說讓把這寶貝送到永安宮去,彆說是皇上賜的。”趙冼揉了揉額角,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前日他帶著皇後娘娘的計策去了宣室殿,皇上沉吟許久,最後卻沒有同意,還囑咐要將加強慎刑司大牢的守衛,以防對方殺人滅口。出師不利,他夾著尾巴回來,路過永安宮,腳下跟生了釘子似的,一步也邁不進去。回來提心吊膽了兩日,見皇後娘娘不聞不問,正暗喜自己躲過一劫,皇上竟又送了差事來。皇上也是,送什麼不好,非得送張蟒蛇皮。送也就罷了,還打著內務府的旗號,這不擺明了讓皇後娘娘惱他嘛。趙冼頗嫌棄地翻了翻那毯子,觸手細膩涼滑,是個寶貝,可惜了,是個燙手的寶貝。“大人,大人……”管事匆匆進屋。他徑自揉著額頭,一臉不耐,“又怎麼了?”“大人,閩南上貢的荔枝到了,剛過了午門。”“什麼?!荔枝到了?!”趙冼大喜,頓時頭也不疼了,“趕緊地……趕緊帶人去接啊,揀出上好的給永安宮送去。”那管事愣了愣:不應該先給太後和皇上送麼?趙冼一把將他扒拉開,“一個兩個的,都呆得很。沒一點兒用,本官親自帶人去。”說完,他腳下生風一般,轉眼就不見了人影。那管事被他推得一個趔趄,困惑地眨眨眼:急什麼啊?永安宮裡,向清歡來了葵水,正腹痛難忍。碧玉找出一個湯婆子,弄得燙燙的,讓她攏在懷裡。疼痛是緩解了,可大熱天的,生生攏出了一身汗。好在永安宮冰例多,便又讓人在殿中多加了兩個冰盆,冰盆嫋嫋升起縷縷的寒氣,給殿中又添了幾分清涼。向清歡總算好受了一些。見娘娘蒼白的臉上總算有了些許血色,碧玉剛要開口,透過窗子,瞧見外頭呼啦啦來了一群人。瞧著模樣,像是內務府的。“娘娘,您歇著,奴婢出去瞧瞧。”向清歡點點頭。碧玉掀開簾子,見珍珠已經迎了上去,便站在廊下觀看。為首的太監道:“珍珠姐姐,這是閩南上貢的‘妃子笑’。這剛到,趙大人就命我等揀了上好的,趕緊給皇後娘娘送來了。”他一抬手,後麵的隨從將厚厚的蓋子打開,露出冰鑒裡泛著寒氣的新鮮荔枝來。珍珠笑著點點頭,“有勞各位了。”那太監眼珠一轉,又道:“珍珠姐姐,天兒越來越熱了,冰鑒裡的冰,怕也挨不了多久。宣室殿用夏涼毯隔熱,趙大人也為永安宮準備了一個,您瞧。”有小太監奉上一個漆盤。上頭的黃綢掀開一角,下麵是個毯子模樣的東西,似乎還帶著點點花紋。珍珠好奇,剛要伸手去碰,那太監忙擋下,“欸,珍珠姐姐,這個寶貝,可不能見陽光。夏日萬物發熱,它卻始終清涼。將它覆在榻上,坐下不生汗。覆在冰鑒上,冰塊化得極慢。”珍珠不疑有他,“如此,就謝過趙大人了。”那太監頓時高興了起來,“那您先忙著,咱家還要回去跟趙大人複命呐。”不等珍珠回話,他便帶著一群人逃也似的走了。碧玉上前,圍著荔枝轉了兩圈,狐疑道:“我怎麼覺得,他們今日有些奇怪呢?”珍珠點點頭,“想來是趙大人自己心虛吧,要不然為何如此殷勤。”她說著,瞥了一眼那“夏涼毯”。碧玉會意,突然想起那太監方才的話,心下一動,端起漆盤進了昭陽殿。向清歡好奇地看了一眼,“這是什麼?”碧玉笑道:“娘娘,這可是好東西,叫做夏涼毯。據說鋪在榻上,坐下不生汗。內務府送來的正是時候,奴婢給您鋪上吧。”向清歡不信,“哪有如此有效的夏涼毯,都是剛鋪上那會兒清涼,過後還是熱,不用麻煩了。”碧玉伸進手去摸了一把,驚歎地睜大了眼睛,“娘娘,這個真的好,涼涼滑滑的,好舒服。”她說著,將手上的漆盤遞了過去。向清歡半信半疑地摸了摸,確實清爽滑膩,帶著一股特彆的涼氣。趙冼怎麼會有這種寶貝?她疑心大起,索性將黃綢掀開,將那毯子提起來一抖。“啊——”“啊——”一前一後兩聲尖叫響徹永安宮的上空。珍珠急忙帶人闖進殿,隻見西偏殿的地上,胡亂地扔著一張毯子,其上隱隱約約泛著黑黃的花紋。毯子不遠處,還歪著一隻繡鞋。皇後娘娘和碧玉兩個,正驚疑未定地躲在榻上。皇後娘娘眼睛睜得大大的,懷裡的湯婆子也抱得緊緊的,見她進來扁了扁嘴巴,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來。碧玉跪在皇後娘娘外側,臉上猶帶著懼色,一隻腳光溜溜的,腳趾緊緊地蜷著。珍珠鬆了一口氣,“娘娘,可是這張毯子?”向清歡委屈巴巴地點點頭。珍珠狐疑地將它從地上撿起來,細細一瞧,這觸感,這花紋……什麼勞什子夏涼毯,分明是蛇皮!這麼大的毯子,恐怕還是蟒蛇皮。她頓時覺得有些呼吸困難。掌了這麼多年勺,她也曾做過蛇羹,本是不怕蛇的。可現下將這麼一大張蛇皮拿在手裡,實在是……“娘娘,您彆怕,奴婢這就把它拎出去,”說完,她不等向清歡應聲,便用兩根手指捏著毯子,讓它離自個兒遠遠地,一鼓作氣衝出了昭陽殿。蘇葉剛好從外頭回來,瞅見她手裡的東西,眼前頓時一亮,“珍珠姐姐,你手裡的這塊‘龍皮’,是打哪兒來的啊?”“‘龍皮’,你說的是這個?”珍珠嫌棄地抖了抖手腕。蘇葉點點頭,“對啊,就是這個。”頓了頓,又羨慕地道:“是皇後娘娘賞你的吧。皇後娘娘對你可真好,這麼貴重的東西說賞就賞了。”“貴重?這個東西,你知道多少?”“知道不少啊。你忘啦,我本就是蜀人,我們蜀人抓蛇、吃蛇、販蛇,甚至養蛇。所有關於蛇的東西,奴婢都略知一二。”珍珠如釋重負,將毯子往她懷裡一送,道:“這東西先放你那裡吧。收拾完了進殿,皇後娘娘有事要問你。”蘇葉欣喜萬分地接過,翻來覆去地瞧,簡直愛不釋手,還在臉頰上蹭了幾下。珍珠打了幾個寒顫,一溜煙兒躲回了殿裡。不多時,蘇葉掀簾進了西偏殿,發現皇後娘娘作西子捧心狀,大眼睛一錯不錯地看著她。“蘇葉,你太厲害了,蟒蛇都不怕。”蘇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娘娘,奴婢那兒的人,都不怕蛇的。”“那也很厲害,碧玉方才嚇得鞋都跑掉了一隻呢。”向清歡一臉崇拜之情溢於言表。碧玉在後麵撅起了嘴。就知道說人家,您老人家差點嚇哭怎麼不說。向清歡又道:“珍珠說,你方才喚那東西‘龍皮’?可是知道它的來曆?”蘇葉點點頭,“知道的。蛇的身體冰冰涼涼,蛇皮有防暑之功效。用蛇皮做成的毯子,便喚作‘龍皮’。龍皮甚是金貴,方才那樣大的一張毯子,至少需要幾十條大蟒蛇的皮。“捕獵凶險,做工要求也極其嚴格,一旦把皮弄破了,壞了品相,便不值錢了。“奴婢曾聽家中長輩提起,說龍皮通常都是地方官員歲貢之物,等閒人家哪裡使得如此金貴的物件。奴婢今日有緣一見,已是莫大的福分了。”向清歡若有所思,笑道:“好了,本宮知道了。今日多虧了你,珍珠,賞。”蘇葉領了賞,歡喜地退了下去。向清歡摸了摸懷裡的湯婆子,暗暗思忖。依蘇葉所言,這毯子,應是皇上之物。隻是皇上賞賜永安宮東西,還要偷偷摸摸的,可見是心中有愧。如此一來,趙冼那邊的消息……不必等了。她輕歎一口氣,指尖在湯婆子上停留地久了,灼燙出些許輕微的疼痛。母後說得對,皇上心裡,或許有她的一寸角落。可他從不在乎她究竟想要什麼。歲月靜好時,他夫妻二人所求相同,皇上會在他允許的範圍內,小小地縱著她。可一旦波瀾頓生,他並不允許她有自己的想法和意見。他的大掌會包攬一切,何去何留,皆由他的心意。至於她怎麼想,不重要。她要做的,就是順從,就是心甘情願地被他寵愛,直到他膩味的那一天。可她是他的妻,不是他養在籠中的金絲雀。所謂寵愛,也並不等於愛。太後的臉驀地出現在腦海中,向清歡頓時心中一慌。太後當初那般直言相告,她應該一早就想到的。沈家是太後的母家,也就是皇上的外祖家。可皇上自小就討厭沈家,甚至在朝堂上都不加遮掩。一個孩子,為何會厭惡鼎力支持自己的親人。他出生即被封為太子,沒有人敢在他麵前說三道四。那麼,先帝都做了什麼,不言自明。先帝當初為了太後,棄六宮於不顧。即使這般寵愛,還是將沈家算計得明明白白。女人是女人,江山是江山。他誠然給了太後一生榮華,可也親手給沈家畫上了句點。眼前閃過哥哥的臉,向清歡悄悄地紅了眼圈。哥哥定然會在前朝有一番作為,如果皇上也如先帝這般,將來她一旦誕下嫡子……“碧玉珍珠,給本宮梳妝打扮。”娘娘突然麵色沉沉,碧玉和珍珠對視一眼,心下都有幾分不安。“本宮要去宣室殿,把‘龍皮’也帶上。”“是,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