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成軟軟地癱倒在地上,靠著牢門,陷入到久遠的回憶中。“我與鶯鶯定親後,沒過多久,那神秘公子又出現了。他夜觀天象,算出沈府將有大難,禍起西北。我半信半疑,卻記起蕭光原是青海節度使,正處西北。“我派人在宮中探聽,竟得知冊封太子妃的聖旨已經寫好,不日將送達蕭府。若真讓蕭婻當了太子妃,沈家必然失勢,我好容易才得來的一段好姻緣,恐怕就要作罷。我心一橫,便聽他唆使,給蕭婻下了蛇毒。他低低苦笑一聲,淒然地看了沈玉一眼,“他說,你與我命中相克。隻要有你在,此生必無我出頭之日。我原本想聽了他的話,給你也投下蛇毒,然後做成你畏罪自殺的假象。可最終,到底也沒下得了手。“可惜,你最終還是不肯放過我。”沈玉目光悲涼,顫巍巍站起身來。“哈哈哈哈哈……”沈成仰天長笑,眼淚流過臟汙的臉,劃出一道道灰痕,“究竟是我不放過你,還是你不肯放過你自己?你有今日,隻能怪你自己蠢。”他幸災樂禍地看著沈玉,“你知道皇上為何突然就惱了你嗎,是你幫了向堃那老匹夫的忙。你道那個老匹夫為何讓你拖住左相,是因為他想要給向士雍脫罪,為此不惜禍害皇後娘娘。這也便罷了,他竟還算計到皇上頭上去了,哈哈哈哈哈哈……”“就因為我被皇上厭棄,丟了官職,你就要殺我?!”“你命中該有此劫數,便是我不動手,皇上早晚也會動手。我隻不過給你挑了個好時辰罷了。你若死得不明不白,皇上太後一定心生愧疚,不僅不會打壓沈家,還會百般補償。你本就是該死之人,為了沈家,早一點解脫有什麼不好?”“‘命中有此劫數’?這又是背後那人告訴你的吧,你倒是對他百般信任。說!他還用這種法子,讓你替他辦過什麼事?”沈成顫了顫,迷茫地看向他,“他……他還讓我……”“咻——”“乒——”飛刀破空的聲音猛然響起,在場之人來不及反應,黑暗中突然又傳來清脆的刀鳴。沈管家一個箭步擋在沈玉身前。沈成驚慌不已,連滾帶爬地躲到石床後,死死地抱住了腦袋。兩把閃著寒光的飛刀,齊齊跌落在牢中臭烘烘的爛草席上。顧聽不動聲色地收回手,泛著寒氣的目光,穿過黑暗,直直地看向那幾名佇立在門口的守衛。此處封閉,他方才已經讓人到處觀察過了,隻有幾處透氣孔,殺手根本無法暗中潛伏進來。也就是說,方才動手的,隻會是在場之人。他微微勾起嘴角。背後那人倒是很聰明,如果平常派人潛入,悄悄殺了沈成,皇上必會徹查此事。到時候,看管死牢的人一個都跑不了。雖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可便是再豐厚的賄賂,前腳拿了,後腳沒命,怕也是沒什麼吸引力。可此時動手便不一樣了,沈玉本就和沈成有仇,沈成在與他見麵的時候莫名其妙地死了,沈玉嫌疑最大。就算沈玉有辦法洗清自己的嫌疑,典獄長也可以推說是沈玉探監,才讓賊人有機可乘,輕輕鬆鬆就將責任推開去。隻可惜,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們大概怎麼也沒想到,皇上早有準備。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其他人保護好沈玉和沈成,自己一個人,緩步朝門口走去。牢房的地麵,都是用燒磚簡單鋪就。年歲久了,磚頭鬆動,人走在上頭,發出微弱的活動聲。顧聽一步又一步,大腳又穩又重地踩下去,像直直地踩在門口獄卒的心上。他們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有二人對視一眼,下定了決心。他“噌”地一聲,拔出腰間的佩刀,“站住,不許再靠近!方才那是什麼聲音?”顧聽腳下未停,朗聲道:“是飛刀的聲音。”“飛刀?哪來的飛刀?站住,莫要再靠近,否則小心爺幾個不客氣!”另一人幫腔。顧聽笑出聲來,“哦,是嗎?那我倒要瞧瞧,你們想怎麼不客氣!”他話音未落,身法突變,轉眼便到了眼前。那獄卒慌亂不已,抽刀便砍,卻被他詭異地繞到身後,一個手刀,便軟軟地倒了下去。另一個人舉刀砍來,卻被他一側身躲了過去,回手搶過他的刀,刀柄往太陽穴上一送,那人也暈死過去。其他獄卒倒吸一口冷氣,紛紛退後,拔刀相迎。為首之人,大著膽子道:“你……你是什麼人?膽敢在死牢傷人?”顧聽一邊蹲下身來,在二人身上細細摸索,一邊隨口道:“自然是敢在死牢裡傷人的人。”突然,他臉色一變,手指在一個獄卒的袖邊細細摸索。將那獄卒的袖子挽起來,眼前赫然是個精巧的袖箭。原來如此。他又將另一獄卒的袖子挽起,果然也有。看來是一夥兒的。一直在旁觀的幾個獄卒,臉色更加驚慌。方才那飛刀射出時,他們確實聽到身邊有異常的動靜。隻是光線昏暗,而且他們幾人中,無人善使飛刀。沒想到,他們袖中竟藏了這等機竅。顧聽站直身體,“若不想連坐,叫你們典獄長來。”獄卒們對視一眼,為首的那個點點頭,有人匆忙離去。不多時,典獄長氣喘籲籲地趕來。他一眼瞧見倒在地上的兩個獄卒,對旁邊的顧聽視而不見,朝沈玉遙遙地拜了拜,“大人,這是何意?下官這兩個下屬可是冒犯了大人?”沈玉道:“典獄長,方才這二人祭出飛刀,想要置沈成於死地,幸好被老夫的侍衛攔下。你可有話說?”“什麼?!”典獄長吃驚不已,又低頭查看了一番,似乎才看到二人手上的袖箭,連連告罪,“大人恕罪,這二人平日當差並無異常,今日竟起了歹心。大人放心,下官必定對此二人嚴刑拷打,定要問出背後主謀之人。”顧聽笑道:“不勞煩典獄長了,此二人,我們今日便帶走了。”典獄長卻不看他,隻對著沈玉道:“大人恕罪,皇上有命,死牢的一切事務,都由下官一手掌管。此番出了這樣的事情,下官責無旁貸,更是要早早審明案情,向皇上稟明。還請大人莫要為難下官。”沈玉沒有應聲,隻默默地看了眼顧聽。典獄長察覺到他的視線,奇怪地將顧聽上下打量。此人一番侍衛打扮,氣息沉靜,站立如鬆,一雙眼睛好似鷹隼,身上功夫應該不弱。可不弱又怎樣,不過是沈家的一個家奴,還管不到死牢裡來。他哼了一聲,道:“這位小兄弟,你護主的心情本官明白。隻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此事,本官會妥當處理的。”他轉過頭,朝著身後道:“來人,把他二人拖下去。”“慢著。”顧聽慢慢悠悠地開口,一隻腳抬起,剛好踩在地上獄卒的胸膛上。典獄長瞠目,“你想乾什麼?!好大的膽子,這可是死牢!”他呼出一口氣,又對著沈玉好聲好氣地道:“大人,下官一向對您敬重有加。此番還請您高抬貴手,莫要讓下官難做。”沈玉同情地瞥了他一眼,還是沒有應聲。典獄長終於察覺到異常,他退後一步,將顧聽看了又看,有些慌亂地道:“你究竟是誰?!”顧聽扯了扯嘴角,“本座是誰,還輪不到你來過問。”他將腰上的佩刀撥開,露出腰上掛著的銅鎏金令牌。那令牌金燦燦的,在昏暗的光線下,亦閃著刺目的金光。典獄長不自覺地退了一步,銅鎏金令牌,身手不凡,難道是……“皇上有命,今日要將沈成提走,此為皇上手諭。”顧聽從懷中拿出一封密函,隨手扔給他。典獄長愣了愣,趕緊打開,果然是皇上親筆。他咽了口唾沫,小心地問:“敢問大人,皇上要將沈成提到何處啊?”顧聽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沒有作聲。典獄長自知失言,忙告罪道:“下官有眼無珠,不知大人駕到,還請大人恕罪。隻是,今日之事,實屬意外,還請大人能在皇上麵前替下官多美言幾句。下官自任典獄長以來,每日勤勤懇懇,從不敢有絲毫懈怠……”顧聽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他遲疑一下,喉頭滾動,還是靠了過去。顧聽道:“京中盛傳,死牢油水頗豐。您這位典獄長,都買得起城東三進的院子。這樣的好差事,可不得勤勤懇懇嘛。”典獄長勃然變色,“大人饒命……”“欸,本座話還沒說完。聽聞典獄長精通追蹤秘術,想來,這善追蹤者,也極其擅長隱匿行跡。本座有個人啊,怎麼也尋不到,不知典獄長可否幫個忙?”“好說好說。”典獄長麵色青白,勉強地笑了笑。“那好。典獄長既然應了本座,可要言而有信。你在死牢多年,見慣了生生死死,恐怕早就不把人命放在心上了。可本座的刀尖,已經多年未曾舔血了,隻怕哪天動手時,不夠利落,一家子老老小小可都要受一份罪呢。”“大人放心,給下官幾日時間,下官定將大人要的人找到。““那就好,那就好。“顧聽拍拍他的肩膀,笑著對畏縮在一旁的獄卒道:“開門!“獄卒戰戰兢兢地看了典獄長一眼,見他蒼白著臉點了點頭,忙不迭上前打開了沈成牢房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