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替罪羔羊(1 / 1)

謀帝心 思鹿 1657 字 3天前

京兆尹死牢,黑瓦青磚,高牆矮門。沈玉拄著拐杖站在門外,頭戴一頂瓜皮帽,遮住後腦勺的猙獰傷痕。沈管家侍候在側。二人後頭,跟著幾個帶著官帽的衙役。他們站立如鬆,頭微微低著,帽簷壓下來,麵目不甚清楚。裡麵斷斷續續地傳來鐵門開關的吱呀聲。“老爺,來了。”沈管家低聲提醒。果然,下一瞬,麵前厚重的牢門“嘩”的一聲被從裡麵打開,麵色蒼白的典獄長現出身來,後頭跟著兩個同樣膚色的獄卒。“卑職見過沈尚書。”(齊)沈玉擺擺手,“老夫已經辭官,眼下不過是一尋常老朽,當不得各位這般禮遇。”典獄長笑了笑,“大政在野不在朝,您過謙了。請進。”他側了側佝僂的身子,給沈玉讓出道來。沈玉點了點頭,拄著拐杖低頭進了門。進門方知,這些獄卒為何個個麵色蒼白、形狀佝僂。死牢的門極矮,可進門之後,甬道也沒有多高。普通成年男子在其間行走,不得不縮手縮腳、低頭哈腰。他們一行強忍著穿過細長的甬道,來到中央的審訊廳。大白天,高大空曠的審訊廳裡,燈火通明。因為死牢的頂部,如同陵寢一般,被整個死死地封住,不見天日。明明是盛夏時節,這裡頭,卻陰涼無比,到處泛著森森的死氣。舉目望去,四周牆壁上,到處是密密麻麻、一模一樣的逼仄小門。若無人帶領,便是找上一日,怕也不得要領。沈玉顫了顫,手中的拐杖一歪。“老爺!”沈管家低呼。老爺頭傷未愈,方才低頭疾行了那許久,氣血恐怕跟不上。現下這裡頭又如此陰冷,老爺的身子受不住。“老爺,今日您穿得單薄,要不咱今兒先回去,明日再來。”沈玉擺擺手,對典獄長道:“有勞您帶路。”典獄長點點頭,朝獄卒抬了抬下巴。那獄卒會意,掏出腰間的鑰匙,打了不遠處一扇鐵門。他們一行人,陸陸續續進了鐵門,繼續深入。每一扇鐵門,都有不同的獄卒把守。他們腰上的鑰匙,隻能開自己看守的門。每日交班後將鑰匙交回,次日接班時重新分配。每次重新分配,都是不同的門,不同的鑰匙。足足過了五道關卡,沈玉才來到沈成的牢房外。典獄長拱手一拜,“大人,這裡便是了。您請便。”沈玉點點頭。典獄長識趣地退了下去,臨走意味深長地看了兩側守衛的獄卒一眼。沈成聽到動靜,從破草席上爬了起來。牢中黑暗,隻有兩邊牆上的幾盞油燈,勉強散發著點點微弱的光芒。他撥開擋在眼前臟亂的頭發,臟汙的手扒在牢房粗壯的木頭上,睜大眼睛死死地盯著外頭的人影。“是你——”他嘶啞著開口:“你居然醒了。”沈玉看著他,目光憐憫,“是啊,我醒了。你是不是很失望?”“嗬嗬嗬嗬……”沈成詭異地尖笑,“你不必得意,我不是輸給了你,是輸給了我自己。若我當初沒有婦人之仁,你現在早已經被蛇毒毒死了。”“蛇毒?你說的是喂給蕭婻的蛇毒吧。原來,那麼早之前,你就想殺了我。”“是啊,你以為呢。你以為我就那麼下賤,甘願天天跟在你屁股後頭,做你的一條狗!我也是父親的兒子,憑什麼!”沈成突然躁狂起來,臟汙的指爪死命地往外伸,“有本事你就過來,我們兄弟倆決一死戰!”沈玉悲憫地看著他,“兄弟倆?!很快,你就不是我的庶弟了。不僅你,你的兒子、女兒,也會在沈家族譜中除名。甚至你母親的牌位,也會被請出沈家宗祠。”“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沈成觸電般地收回了手,頭緊緊貼在牢門上,一雙死魚眼凸出來,驚慌地將他盯著。“就是字麵的意思。我今日來,便是來告訴你,從今日起,你便不是沈家人了。你與沈家沒有半點關係,待你秋後問斬,沈家人不會去替你收屍,你就在亂葬崗裡,做一隻孤魂野鬼吧。”他說完,轉身欲走。“你胡說!”沈成在牢房中追著他走,走到儘頭,便狠命地去晃牢門,“你胡說!沈家子嗣凋零,父親這一支,隻有兩個兒子。族中才不會允你!你休想騙我!”沈玉回過頭來,“或許你不信,但此事並非我意,是族中長老合議的決定。在我醒來之前,此事已然定下了。我此番,隻是想來見你最後一麵,順便把這個消息告知於你。”“怎麼可能?!你當時生死未卜,他們根本不會放棄我!你少來誆我!”“誆你?哼。”沈玉靠近他一步,“你真的以為,此事隻是沈家的家醜嗎?”沈成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你不知道吧,你對我下手的時候,向士雍被殺的消息,剛好傳入京中。”沈成睜大了眼睛,“你說什麼,向士雍死了?!”“是啊,他,也是被人殺的。”沈玉越靠越近,刻意壓低的嗓音,在這逼仄的牢房裡顯得格外陰森。沈成慌亂地擺頭,口中喃喃道:“怎麼……怎麼可能?”沈玉笑出聲來,“怎麼不可能?沒想到吧,你算計一世,竟給他人當了替罪羔羊。”沈成似被踩中了尾巴,突地撲了上去,目眥儘裂,“你放屁!向士雍死了,是他命短,跟老子有何乾係!”沈玉從容地向後退了一步,“你不承認也沒關係。可我到底是不是在騙你,你心裡清楚。那日,皇上派暗衛到府中救我,你也看到了。暗衛是什麼人,若非事情重大,豈會輕易出手。“族中長老得知你與亂臣賊子勾結,意圖禍亂朝綱,都嚇得不行,恨不得立時與你撇開關係。”沈成急急喘息,兩隻臟汙的爪子大大張著,雙眼直直地看向他,“亂臣賊子?你說誰是亂臣賊子?”“為兄自然不知道,可弟弟你,怕是經常與他見麵吧。”“你……你胡說,胡說……”“為兄是不是胡說,你心裡清楚。想必,那人還派人暗中給你傳信,隻要你守口如瓶,就一定會救你出去。是也不是?”沈成眼神開始渙散,“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沈玉突然肅了臉,狠厲道:“你道這是哪裡?吾乃朝廷一品大員,妹妹是當朝太後,我要見你,還要低頭哈腰,過數道精鐵門。我都如此,你以為,這世上,還有誰能救你?簡直癡心妄想!”沈成驚恐地連連後退,一不小心絆倒在地,癱倒在散發著黴臭的草席上。“怎麼會?怎麼會這樣?他明明說……他一直言而有信的,他跟神一樣,什麼事都能做到。怎麼會如此……”他口中喃喃,在地上不停的蠕動,半晌都未能爬起來。沈玉不忍地閉了閉眼,又道:“你還記得敬兒嗎,你最愛的兒子。”沈成停下了摸索的爪子,倉惶道:“敬兒?我的兒子。他……他怎麼了?”“他那般聰明,雖是庶支子嗣,卻一直得族中倚重,更彆提,他還有一個顯赫的外祖家。若沒有你此番拖累,將來他必定能平步青雲。”“不拖累……我不拖累……”沈成跪起身來,兩行濁淚應聲而下,“長兄,都是我的錯,不要連累敬兒。都是我的錯,我的錯……”“我可以幫他。但是,要看你的表現。”沈玉蹲下身去,牢牢地盯住他的眼睛,“說,背後指使你的人,到底是誰?”沈成雙手掩麵,渾身抽搐半晌,嚎啕出聲,“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混賬,他騙得我好慘,好慘哪。”他嚎啕了半晌,哭得有氣無力。“父親在世時,從來就不喜歡我。即便他隻有兩個兒子,可他就是不喜歡我。你,你從小跋扈又自大,除了嫡子身份外一無是處,可他,就是把你當寶貝疼著。“從那時起,我便發誓,總有一天,我要將你踩在腳下,我要做沈府的家主!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沈成,就是比你沈玉強!“那人……那人就是那時候出現的。當時,我正待婚配。可依著我的身份,不過也就能娶個破落戶的嫡女,又或是高門大戶的妾生女。“我不甘心,便日日在花樓中買醉。那日,我又喝得酩酊大醉,回府的時候,在一個小巷裡,被人攔住。“那人坐在一個黑轎子裡,周邊皆是黑衣侍衛。我瞧不見他的模樣,隻覺得,這人好大的氣派。他說他上知天文、下至地理,此番與我有緣,願意助我達成所願。“然後就告訴我,讓我次日去積善寺後院的竹林裡等著,有一段好姻緣在那裡等著我。“我本不欲去,可他的侍從說,他家公子從來言而有信,若我次日不去,便是對公子的褻瀆,一定要我好看。於是,第二日,我便收拾齊整,去了積善寺後院。“等了沒多久,就看見有個妙齡女子被幾個男子捂嘴綁了,往這邊拖來。我原本欲躲,可那幾人已經看見了我。他們直接將女子拋下,慌不擇路地跑了。“我將那女子解了綁,剛好她的家人趕來,便以為是我救了她。這時我才知,此女子,便是張揚張大學士的嫡女張鶯鶯。因她被歹人擄了,名聲有損,我又對她有救命之恩,張大學士便將女兒下嫁給我。“自此,我對那公子說得話深信不疑。”沈成淒苦的譏笑幾聲,痛苦地掩住了臉。沈玉歎了口氣。背後之人歹毒至斯,竟從多年前便開始布局。又是積善寺?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沈玉背後一直低著頭的侍衛動了動耳朵。他略略抬起眼,迅速掃視了一眼四周,又給身後的侍衛使了個眼色。見侍衛們悄悄地向四周散去,他才又整整帽子,低下了頭。帽子下的臉,赫然是顧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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