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左相垂喪著頭不再開口,向老太爺得意地翹了翹胡子。他的長孫隨了雍兒,乃是天生英才,皇上既然一眼看中,自然不會聽信了那等善嫉之人的讒言。倒是他這個不成器的次子,怪不得總是不得皇上寵信,這般嫉賢妒能之人,皇上安能喜歡。他正想著,忽而聽得皇上道:“向愛卿,此事你怎麼看?”向老太爺掙紮了一下想起身,齊嘉擺擺手,“罷了,坐著回話吧。”向老太爺從善如流地坐好,拱了拱手,道:“老臣謝皇上恩典。回皇上,向氏一族曆代都在朝中任要職,為大齊鞠躬儘瘁是我向氏男兒的使命和心願。“英兒是向氏的子孫,自然不能像女子一般養在深閨,應該向他的父兄長輩一樣,在朝堂上諫言,在沙場上馳騁。如此,才能報效大齊,為皇上儘忠。”向清歡眼中迅速劃過一絲譏芒。說得真是動聽啊,若她不是向家女,從小親眼瞧著祖父和伯父是如何借著職權中飽私囊的,隻怕是真要信了。“不能像女子一樣養在深閨”,這話旁人說得,偏他說不得。在祖父的如意算盤裡,可沒少打深閨女子的主意。齊嘉拊掌,笑道:“向愛卿一言,朕聽了甚是欣慰。既然你做祖父的都這麼說了,那今日朕就如了你的意,給向卜英安排個差事。”向卜英大喜,忙俯身跪拜,“草民謝皇上恩典。”齊嘉居高臨下地打量他一番,又道:“朕本來想讓你挑一個心儀的差事,但又一想,你一直躲在你父親的羽翼之下,應該對官場、軍營都不夠熟悉。既然如此,朕便給你指一個合適的差事,你看如何?”“草民聽憑皇上吩咐。”齊嘉以手之頤,作思索狀。左手大拇指順著食指的扳指慢慢滑動,似乎真的在為向卜英細細思量。半晌,他方為難地道:“你年紀尚輕,若是在京中任職,日子倒是好過,隻是過早地混跡官場,日後怕是難有進益。”向老太爺讚同地點了點頭。左相依然低垂著眉眼,一言不發。齊嘉接著道:“既然向卜文已經被封為南征大將軍,於情於理,朕也應該給你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這樣吧,晉地永定河黃水一段時常泛濫,朕便封你為治河官,五日後前去上任。”此言一出,眾人臉色各異,精彩紛呈。向清歡差點笑出聲來。皇上這也太損了,表麵上給了個肥差,自己麵子裡子都占全了,實際上卻給人畫了個大餅,還是個有毒的餅。等向卜英到了晉地,後悔可就來不及了。左相卻實打實鬆了一口氣。事到如今,他也不求彆的,英兒能活著便好。皇上雖然給英兒下了個套,但隻要他安分守己,想來也能過上安生日子。向老太爺喜不自勝。“河工”一職雖然艱險,卻是實打實的肥差,官員們向來對此官職趨之若鶩。而且,若他沒有記錯,去歲,端王和江北河道總督曾疏浚永定河道,已有所成。也就是說,英兒上任後,隻要略加維護,便可儘占前人的功績,朝廷每年還會撥給他大筆的銀兩。向卜英對治河官一職知之甚少,卻也明白這是塊肥肉,急忙謝恩:“草民……不對,微臣謝皇上恩典。”齊嘉大笑,“好!向家又為朕培養了一良臣,朕心甚慰。來人呐,奏樂,朕要與眾卿家同樂!”眾人起身,“微臣(草民)恭喜皇上,賀喜皇上!”絲竹聲又起,舞姬輕歌曼舞,衣袂飄飄。有那心有七竅的臣子,借著樂聲遮掩交頭接耳,不時抬起頭往上座的方向瞥一眼。落在向卜英身上的眼神,似笑非笑,意味深長。有機警的小廝,被主子召喚近前,得了囑咐,便快步往後院而去。向清歡站起身來,衝著齊嘉盈盈一拜,道:“皇上,臣妾在此,想必各位大人也放不開。正好,臣妾也想去後院與娘親和各位夫人敘敘話。請皇上恩準。”齊嘉點點頭,柔聲道:“皇後去吧,朕一會兒再去拜見嶽母。”向清歡笑著點點頭,抬腳往後院而去。眾人起身,“恭送皇後娘娘。”進了後院,向清歡直奔上房而去。眼前的景物越來越熟悉,她心下卻越發的焦急。方才在門口,她隻來得及與阿娘說上一句話。阿娘又要招待那麼多位貴夫人,也隻能先回到後院。“皇後娘娘駕到——”小太監唱喏。上房正廳中,眾人忙不迭地站起身來。向清歡緩步而入,於主位坐下,才輕抬小臂,神態雍容,“諸位夫人平身,毋須多禮。”廳中眾人起身,又坐回原先的座位上。向夫人一早便將主位空了出來。現下,她與大夫人一右一左,坐在向清歡的下首。向夫人率先開口,“皇後娘娘,前院都是些下酒的菜肴,味道太重,恐您不喜。後院特地備上了您最喜歡的白燒河豚,您可要用一些?”向清歡笑得開心,“還是夫人最懂本宮心意。”向夫人寵溺地笑了笑,一抬手,便有丫鬟將一直放在爐上溫著的瓷盅端了上來。向清歡拿起瓷勺,小小品了一口,歎道:“這道菜本宮好久沒吃了,還是原先的味道。”其他桌上的湯也陸陸續續地端了上來。此湯格外鮮美,眾人便多品了幾口。第一次得見鳳顏,皇後又如此貌美,眾夫人有些拘謹,一時間殿中便有些沉寂,隻有勺子與瓷碗的清脆碰撞聲不時響起。向清歡笑道:“諸位夫人不必如此拘謹,本宮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哪有姑娘家把自己比作老虎的?夫人們忍不住露出笑靨,殿中空氣瞬間活泛了起來。向清歡好奇道:“本宮方才在門口,聽見廳內熱鬨得緊,夫人們在討論什麼趣事呢?”有一膽大的夫人應道:“回皇後娘娘,妾身幾個,方才正在討論京中現下名聲最盛的少年郎呢。”向清歡了然,八月開秋闈,又會出一批登科舉子。這時節,那些有適齡女兒的世家貴族,都開始相看未來的女婿了。不能怪他們心急,等到對方狀元及第,媒婆恨不得踏破狀元郎家的門檻。若是家世不夠硬的女子,還真是占不到半點先機。如此想著,她突然便覺得有些好笑。世事真是奇妙,去歲她嫁給齊嘉之前,阿娘還時常念叨,要父親給她相看個最俊俏的狀元郎。誰知道,一轉眼,她便成了已婚婦人,再次聽到此番言論,竟有些恍如隔世。“原來如此。本宮久居深宮,竟不知京中又出了好些個俊俏後生,是本宮孤陋寡聞了。”“皇後娘娘,您怎會不知。”說話的那夫人一邊嬌笑,一邊道:“這些個後生中,最炙手可熱的,便屬您的長兄——向大將軍了。”向清歡一怔,繼而掩嘴一笑。這個倒是出乎她的意料。本來想著,哥哥五大三粗的,應該不招這些講究的世家喜歡。看來,他這個大將軍頭銜,倒是給他招了不少桃花回來。她下意識地去看向夫人,向夫人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麵上雖有笑意,卻隱隱夾雜著一些無奈。向清歡收回了目光。看來母親與她所見相同。哥哥常年在外征戰,將來府中之事全仰仗未來嫂嫂,她必定得是賢能聰慧之輩。這些顯然奔著軍功來的嬌小姐,恐怕難以與哥哥琴瑟和鳴。如此想著,她故意板著臉道:“夫人此話,本宮可不同意。本宮從小與哥哥一同長大,他明明似塊木頭,半點不解風情。本宮這個做妹妹的,沒少受委屈。怎地本宮一出嫁,他轉身便成了春閨香夢中的玉麵俏郎君,本宮可不依。”眾夫人徑直笑出了聲,笑完了細細一品,又不自覺有些羨慕。算起來,皇後入宮也一年有餘了,子嗣無所出,卻還是小女兒家心性。可見傳言屬實,皇上果真對皇後多加恩寵。對於女兒家,尤其是出嫁女,這日子過得好與不好,全刻在性子裡,一點兒也跑不了。不通門道的人經常“以貌取人”,其實不儘然。世家大族裡的媳婦,哪家也不少了那點子脂粉,平日也不短了那點補身的湯湯水水。可這容貌能騙人,性子卻騙不了人。那些養在深宅大院中的夫人,老遠見著,便能瞧見她一雙魚目無精打采,言行舉止更是老態龍鐘,便是頂著一張光潔的臉,也瞧不出半點滋潤來。倒是有的媳婦,婆家家道中落,日子表麵上過得緊緊巴巴,那媳婦眼見著也受了些風霜雨打。可你同她一說話,那如鮮妍少女一般的清亮神采、活活潑潑的小性兒竟是一點沒改,可見雖沒了銀錢,卻依然倍得夫君恩寵,小日子依然過得蜜裡調油。可即便是這種人,也比不上皇後娘娘。瞧瞧人家,竟真的是千好萬好,什麼也不缺。出身世家貴族,母親是高門嫡女,父兄又都出將入相。偏偏她又生得極美,一朝選在君王側,六宮粉黛無顏色。眾夫人對視一眼,心下暗道一聲“萬般皆是命”。可偏偏有人,就是不服氣,比如,向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