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修身立節(1 / 1)

謀帝心 思鹿 1924 字 3天前

向夫人一聽女兒此刻就在門前,顧不得眾人,提起裙擺就往前院奔。貼身侍婢臉上也帶了笑,趕緊跟了上去。眾夫人對視一眼,暗歎向府深受皇恩眷顧,老太爺做壽,皇上竟允了皇後省親,還親自陪著來了,真真兒是天大的榮耀。眾人不敢耽擱,也各自帶著丫頭趕去了前院。大夫人落在後頭,眼裡如同淬了毒一般。向清歡那個死丫頭,一朝飛上枝頭,便不認人了。她遞了牌子進宮,竟被她駁了回來。想起當初那個回話太監臉上隱隱的嘲諷,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忘恩負義的東西,當初若不是他家老爺暗中運作,皇上能願意娶她。如今憑著一點狐媚子手段籠絡了皇上,眼睛就長到了頭頂上。皇上現在年輕氣盛,於情情愛愛上還參不透。不消兩三年,對她膩味了,便會明白過來:女人,不拘美醜,都是那麼一回事。到時候成了魚眼珠,看她還有沒有那點子傲氣。“走,咱們也去瞧瞧。”大夫人扶了扶鬢角的珠翠,扶著丫鬟的手,嫋嫋婷婷地往前院行去。前院,門衛通傳皇上皇後駕到,舉座皆驚。向老太爺一雙渾濁的老眼,瞬間爆發出攝人的精光。皇上親自賀壽,便是當年德高望重的沈閣老,也沒有此等榮光。他向堃(kun),果然是天命之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左相心中卻咯噔一下,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皇上壓根不喜向家,雖然眼下對他們多有寬宥,可這並不代表皇上已經原諒了他們,尤其是父親。皇上平日最恨被人算計,眼下又看重清兒,父親那時將帝後二人一同算計了,這個仇,皇上可還沒報呢。他猛地頓悟,那日皇上主動提及讓父親回京療養,打的便是今日的主意。心中的不安愈濃,左相往主位的方向看去。主位上,向老太爺已然拄著龍頭拐杖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佝僂的頸背繃得直直的,正滿麵紅光地迎接來自四麵八方的豔羨眼神。左相心下一緊,不動聲色地靠了過去。他一邊扶住向老太爺的胳膊,一邊低聲囑咐:“父親,此事蹊蹺,一會見了皇上,您定要謹言慎行。”向老太爺錯愕地抬頭,瞧見兒子緊張戒備的眼神,才相信自己沒有聽錯。他頓時老臉一僵,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憎惡。他這個幺子,看著宅心仁厚,實則惡毒非常,先是看不得雍兒執掌一方,想方設法地害了他,眼下竟又嫉妒他這個老朽得聖恩寵眷了,真是家門不幸。向老太爺不著痕跡地掙開左相的手,朝向卜英看去。向卜英會意,立刻上來攙扶祖父。向老太爺拍了拍他的手,道:“你隨你的父親,是個孝順善良的。來,隨祖父去迎接皇上和皇後娘娘。”左相空著手愣在原地。向榮上前提醒道:“老爺,夫人已經從後院趕過來了,您該去迎接鑾駕了。”左相點點頭,將手背在身後,大步前去。眾人趕到時,向清歡已經扶著齊嘉的手下了馬車。她落地站穩,齊嘉還不願撒手,借著袖子的遮掩,將她的小手裹在掌中揉來捏去,麵上卻一派威嚴磊落之態,十分不像樣。被向清歡斜睇了一眼,他才有所收斂,鬆開了她的手。然後四下環視一眼,衝她眨眨眼。向清歡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禦林軍已經將周圍的閒雜人等清走,眼下地上跪著的,隻有向府門前的一乾守衛。他們都低著頭,方才他二人之間的小動作,應該沒人瞧見。她安下心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不管宮中傳言齊嘉多麼寵愛她,左不過是人家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可若是大庭廣眾之下被人瞧見,日後可有的文章可做了。她正想著,向府內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還夾雜著帶著微喘的低聲交談。聽聲音,今歲受邀前來賀壽的人還真是不少。眼下都這般光景了,還想著驕奢淫逸,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向清歡心中暗啐,與齊嘉對視一眼,雙雙端起了架子。不多時,院中眾人簇擁著向老太爺,浩浩蕩蕩地出得門來。見了帝後,向老太爺顫聲道:“老臣向堃攜家人,參見皇上皇後娘娘,皇上皇後娘娘萬福金安。”他作勢下跪行禮,許是年老體邁,行動緩慢,愣是半天沒有跪下去。向卜英早已跪伏在地上。他第一次得見天顏,本就慌裡慌張,埋頭跪下卻察覺身旁有異,悄悄抬頭一看,祖父竟遲遲不跪,更是嚇得魂飛天外。他頭腦一熱,顧不得許多,扯住祖父的胳膊,便要將他往下拽。實在不能怪他魯莽,祖父雖然在人前常作出一番老邁之態,卻不過是倚老賣老之計,一個精於五禽戲的老人家,身子骨又能差到哪裡去呢。向老太爺察覺到孫子的拉扯,眼中不禁湧上幾分惱意。沒眼力見兒的東西,竟讓他去跪孫女和孫女婿。縱然君臣有彆,可孝道大過天,今日又是他的生辰,便是皇上,於情於理,也受不得他這一禮。他隻要做做樣子,哪用真的跪下。祖孫二人僵持不下之際,向清歡淡淡地開了口:“祖父,今天是您的好日子,本宮這個做孫女的,本受不得您的大禮。隻是,皇上今日親臨向府,皇恩浩蕩,孫女便不能免您的禮了。否則,倒顯得我向家不知禮數,也辜負了皇上的一片心意。祖父,您說是不是?”齊嘉負手立在一旁,臉上笑意淡淡,不置可否。向老太爺老臉一紅,手一鬆,便順著孫子的力道,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承蒙皇上皇後娘娘恩典,老臣惶恐。君臣之禮不可廢,皇後娘娘折煞老臣了。”左相跪在一旁,頭深深埋下,麵上的神情模糊不清。向府拜完,跪在後頭的來賓又自報家門,逐個參拜。齊嘉一一掃過,世家清貴、顯官公卿齊聚一堂,還有幾個平頭百姓摻雜其中。不過看他們身上的穿用,應該不是富賈便是豪紳。向家還真是不挑嘴啊。齊嘉心下暗譏,麵上卻掛著平易近人的笑,道:“平身吧,無須多禮。朕今日與諸位愛卿一樣,都是來賀壽的。”頓了頓,又朝著左相道:“左相,說起來,你這府邸,朕還是第一次來。走,帶朕去瞧瞧。”左相站起身來,道:“皇上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皇上、皇後娘娘,這邊請。”齊嘉點點頭,與向清歡對視一眼,二人一同進了大門。跨過正門,往西行,不過數步,便瞧見一垂花拱門。進了那拱門,眼前豁然開朗。眼前正是向府前院的廳堂。正中五間抱廈,後頭才是正房,皆雕梁畫棟,富麗堂皇。四周是抄手遊廊,掛著鸚鵡畫眉等雀鳥。遊廊兩側佳木蔥蘢,奇花熌(shan)灼。更妙的是,遊廊最南端的儘頭,憑空辟出一帶水池。那水池白石為欄,環抱池沿,其間一縷清流,於花木深處曲折瀉於石隙之下。在這炎炎夏日,往跟前一站,便是撲麵而來的清涼向清歡睜大了眼睛。此處,原先明明是一片青翠的竹林。每到這時節必定蔥蔥鬱鬱、清風陣陣。這假山瀑布是何時辟成的?左相接收到女兒的詫異眼神,額頭上滲出一絲汗水。齊嘉佯作不知,目光在那假山的鑿痕上停留了一瞬,便徑直大步流星地進了正廳。向清歡緊隨而至,帝後雙雙在主位上坐定。眾人紛紛跟隨入座。李德全進得廳來,朝齊嘉微微一躬身,便退到一側候著。齊嘉會意,對著眾人道:“今日是家宴,眾卿家不必多禮,像方才那般飲酒宴樂便好。朕方才進來時,發現兩側有樂伶舞女跪地。左相,讓他們起來接著奏樂吧,朕也想賞賞這民間的歌舞。”左相起身,“微臣遵命。”樂聲又起,舞姬清歌妙舞,眾人見皇上聚精會神地看著舞姬,手指敲著拍子,似乎樂在其中,便也都慢慢放開了束縛。向清歡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廳內的布置,眼中閃過一絲疑慮。向府前院又喚作景明堂,取春和景明之意,為的就是警醒族人莫要沉溺於官場利祿,要如那和煦的春光一般,溫暖絢爛,開闊豁達,永遠不忘內心的澄澈。父親從小就是這般教導她與哥哥的,怎地現下竟把正廳布置的如此豪奢,連四麵的石壁,都一一用錦緞遮了。比之宮中最奢華的長樂宮,也有過之而無不及。一舞罷,齊嘉拊掌,“跳得好,這民間舞蹈,比之宮中,更多了些妖嬈風情。左相果真好品味。”剛要熱鬨起來的廳中,瞬間又沉寂了下去。眾人麵麵相覷,皇上這句話,似乎話中有話。左相老臉一紅,硬著頭皮沒作聲。齊嘉又道:“左相,你這宅子,朕看著處處順眼。這門上懸著的牌匾——‘春和景明’,究其表裡,都甚得朕心。是哪位名家的手筆?”左相道:“回皇上,正是微臣祖父的親筆。”齊嘉點了點頭,“原來是他老人家的手筆,怪不得。據傳當年向翰林詩畫雙絕,如今看來,書法也堪稱精妙。”“微臣替祖父謝過皇上,祖父他老人家在天有靈,必定深感欣慰。”向老太爺在一旁巴巴兒地聽著,臉色有些難看。皇上皇後聲稱來給他賀壽,卻一句也不曾慰問過他,更彆提賀禮了。齊嘉卻似突然反過神來,道:“瞧朕這記性,居然將賀禮忘了,向卿家莫要怪罪。李德全,將賀禮抬上來。”李德全微微一笑,“奴才遵旨。”向老太爺臉上瞬間有了氣血,腰板也直了起來。眾人都伸長了脖子,眼中的羨慕簡直要溢出眼眶。皇上既然親臨向府,這賀禮必不會薄了,嘖嘖嘖,向老太爺可真是好福氣。向清歡詫異地看了眼齊嘉,他竟然還準備了賀禮?!不多時,李德全帶著兩個小太監回到廳中。兩個小太監抬著一個長方的物體,上頭還蓋著紅綢。眾人又伸長了脖子往外頭瞧,後頭空無一人。難道……就這一個賀禮?向老太爺臉色變了變,忽而又想到,皇宮裡無數奇珍異寶,或許這是個寶貝也說不定。皇上送禮,哪能拘於個數和體量。他清了清喉嚨,麵上擺出一番寵辱不驚之態。齊嘉嘴角勾起,抬了抬下巴。下一瞬,李德全一抬手,那紅綢便輕墜於地,露出下頭酸枝木鑲金的一個牌匾來。眾人皆愣了一愣,皇上這是唱的哪出啊。左相位置靠前,眼尖的瞅見那牌匾上隱隱約約現出一個“修”字,心裡的不安愈加濃厚。齊嘉道:“此牌匾,乃是朕的親筆。朕那日聽聞向府在準備壽宴,一時心血來潮所書,還請向卿家笑納。”原來如此。眾人恍然大悟,紛紛交頭接耳。皇上的親筆墨寶,比那些奇珍異寶的可珍貴多了,皇上可真是眷顧向家。向清歡已經瞧見了那牌匾上的字跡,假作扶額,掩去了唇邊的笑意。李德全細聲細氣地吩咐那兩個小太監,“來,將牌匾轉過去,讓諸位大臣好好瞧瞧。”小太監依言照做。眾人一瞧,牌匾之上,赫然寫著四個黑漆大字——修身立節。院中頓時寂寂無聲,落針可聞。眾人都勾了頭,大氣不敢喘一聲。眼下再瞎的人也瞧明白了,這皇上哪是來賀壽的,分明是來給下馬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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