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老百姓啊,今兒個真高興……”李德全在宣室殿門口哼著小調,肥肥的身子輕晃著,一臉愉悅享受的神情。德順打後麵冒出頭來,“師父!”李德全被震得耳朵發麻,卻罕見地沒有同他計較,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德順呐,讓你辦的差事可都辦妥了?”“妥了,師父。”德順拍拍胸脯,有些好奇,“師父,您今天……心情怎麼這麼好啊?”李德全自得地笑笑,“人逢喜事精神爽嘛,還不興你師父我高興高興。”德順更好奇了,將他上下打量一番,道:“師父,你有什麼喜事啊?”李德全往殿內瞟了一眼,然後給他個眼神自己體會。宣室殿裡,寬大的龍案上鋪展著一副畫卷,齊嘉正執筆作畫。李德全有些感歎,皇上很久沒有這般好興致了,可見今兒是真高興。能不高興麼,今兒一上午,傳進宮的都是好消息。先是顧聽上奏,連日昏睡的沈玉手指動了動,眼珠頻繁滾動,有醒轉跡象;然後太醫令又去給皇後娘娘診了脈,說娘娘福澤深厚,身上的毒性已經退得差不多了,不必再用藥,隻要不再沾染有毒的衣裳,不日便可痊愈。昨夜與皇後卿卿我我,皇上本就春風得意,今日連聞喜訊,更是逸興遄飛,興致大發。李德全又笑眯眯地往殿中瞅了一眼,皇上筆下畫的,似乎是仕女圖。甭管畫的是什麼,隻要皇上高興,他就高興。他樂嗬嗬地理了理拂塵,心說這小日子過得,真滋潤。再一抬頭,眼前赫然是趙冼的大長臉。趙冼拱了拱手,道:“有勞李公公通報一聲,趙某有要事稟報皇上。”李德全心說你可真會挑時候,便朝著殿內的方向努了努嘴,道:“趙大人,皇上正作畫呢。您可否稍等片刻?”趙冼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肅然道:“不瞞公公,茲事體大,容不得半點耽擱。”因門窗都開著,趙冼也沒有控製音量,齊嘉一早就聽到了他的聲音。他將筆放下,拿起旁邊濕潤的巾帕擦了擦手,道:“李德全,讓他進來吧。”李德全應了一聲,又對著趙冼道:“請吧,趙大人。”趙冼腳步沉重地進了殿,齊嘉看了他一眼,道:“朕讓你查的案子,可是有眉目了?”趙冼拱手一拜,“回皇上,有眉目了。先前微臣用‘放虎歸山’之計,引出了背後主謀之人。他趁著夜色想殺人滅口,正好落入圈套。”“哦?是哪個宮的?”皇上問得輕描淡寫,趙冼的神色卻有些緊張。齊嘉看他如此情狀,心中已然有了計較,道:“但說無妨,朕恕你無罪。”趙冼咽了口唾沫,乾巴巴地道:“皇上,背後之人,正是東五所的小康子。”東五所,原本是宮中奶母養老的地方,後來一所二所因最為偏僻,被辟為冷宮使用。小康子,便是內務府派去日常料理東五所的太監之一。因東五所中,除了老嫗,便是被廢棄之人,並無前程可奔,太監宮女便都不大儘心。他們要麼成天曬太陽,能混一天是一天,要麼削尖了腦袋往旁的宮裡鑽,就想著能得了哪位主子的青眼,讓他把自個兒討了去。小康子顯然是後者。東五所靠近東六宮,東六宮中,離東五所最近的是......齊嘉轉了轉手上的扳指,麵色陰沉下來,果然是他。“說吧,還查到什麼了。”趙冼道:“皇上英明,微臣查到,那小康子慣會曲意逢迎,平日裡沒事,總愛往景仁宮裡鑽。”景仁宮,是魏太妃的寢宮。小康子的主子,不言自明。趙冼聰明地點到即止。齊嘉睨他一眼,淡淡道:“他可有吐出點什麼?”“回皇上,這小子嘴硬得很,微臣對他嚴刑拷打,他也沒吐出半個字來。微臣已經派人去過他家中,他本有一老母,如今不知所蹤。至於那個與他同謀的浣衣局宮女采蓮,倒是說了不少。采蓮明年便可出宮,可她在宮中這許多年,沒有存下什麼銀錢,唯恐自己出宮後年紀大又沒有嫁妝,嫁不了人。小康子隻用兩個金鐲子,就買通了她。微臣按照她的供詞,果然在她包袱的夾層搜到了兩枚金鐲子。”齊嘉哂笑,“區區一個東五所的太監,出手竟如此闊綽。趙冼,你這內務府的油水不少啊。”趙冼忙道:“微臣惶恐,定會找到這金鐲子的真正主人。”他猶豫了下,又道:“皇上,臣還有一言,不知……”“有話就講。”“皇上,雖然小康子實際上是為景仁宮辦事,但是名義上,他隻是東五所的人。所以,即便小康子伏罪,若沒有旁的證據,隻要景仁宮那邊咬死不承認,微臣這邊實在是……”齊嘉略一沉吟,道:“你隻管去查,朕自有決斷。”趙冼放下心來,拱手再拜,“微臣遵旨。”他抬腳欲走,卻聽得皇上又道:“你去把這個消息告知皇後,也好讓她寬心。”趙冼步子一滯,卻隻能應下,轉身出了宣室殿。……趙冼在永安宮門口好生猶豫了一番,才鼓起勇氣跨過了門檻。結果剛一進門,便與碧玉迎頭撞上。碧玉一瞧是他,便雙手掐腰,沒好氣地道:“哎唷,稀客啊,趙大人,什麼風兒把您給吹來了?”趙冼是個老實人,慣不會與人吵嘴,如今又自覺心虛,被碧玉這一揶揄,一張臉憋得通紅,直挺挺地跟個木樁子似的杵在園裡。看他這個笨嘴拙腮的樣子,碧玉不覺消了幾分氣,“好了,不惹你了。說吧,來永安宮有何貴乾。”趙冼悶悶地道:“下官已經抓到了下毒的凶手,特來稟報皇後娘娘。”“唷,真的抓到啦?“碧玉睜大了眼睛,將趙冼往殿內引,“趙大人稍候,奴婢這就去請皇後娘娘。”向清歡從西偏殿中出來,一眼便瞧見跪在地上的趙冼。“地上涼,趙大人平身吧。”她不鹹不淡地開口,扶著碧玉的手,雍容不迫地坐上鳳椅。趙冼哪敢起身,隻勾了頭道:“微臣不敢,因微臣不察,致使娘娘橫遭劫難,鳳體有損。微臣有罪,請皇後娘娘責罰。”向清歡睨了他一眼,道:“你確實有罪,此番算你運氣好,若本宮真的出了什麼事,恐怕趙大人也很難全須全尾地跪在這裡了。”趙冼流下汗來,一慌張更沒了言語,隻好又道:“微臣有罪,請娘娘責罰。”“罷了,本宮也不是不講情理之人,你既是無心之失,本宮便給你個改過的機會。”向清歡撚了撚手中的白水精紅碧璽手串,接著道:“本宮方才聽碧玉說,你已經抓到下毒之人了?”“回稟皇後娘娘,正是。下毒之人是浣衣局的宮女采蓮,她被東五所的太監小康子收買,加害於娘娘。”向清歡奇道,“這個宮女是為財,倒說得通。這個太監是為的什麼?”趙冼道:“不瞞娘娘,那小太監嘴嚴得很,微臣用遍了慎刑司的酷刑,也沒能讓他張開嘴。他家中隻餘一老母,可微臣派人搜捕的時候,竟悄無聲息地失蹤了。微臣懷疑,是有人在背後指使小康子加害娘娘。”向清歡沒有作聲。東五所,那是冷宮的所在,平常少有人至。若他真是受人指使,背後之人必然是怕事情敗露,牽扯自身,所以去冷宮找個麵生且與自身毫無瓜葛的小太監來行事。能讓這小太監誓死相隨,想必身份不會低了。向清歡略一思忖,道:“你可查到,那小太監平日都與誰來往,或者出入何處?”猜到娘娘有此一問,趙冼不慌不忙道:“娘娘,查到了,正是景仁宮。”好個景仁宮,兜兜轉轉,原來都是他。向清歡輕笑出聲,道:“趙大人,口說無憑,你可找到景仁宮與那小太監勾結的證據了?”趙冼沒料到皇後娘娘竟如此直白,愣了一愣,才道:“回娘娘,暫時沒有,不過微臣會再接再厲……”“好了,”向清歡不耐地打斷他,“既然沒找到,本宮便助你一臂之力。”趙冼驚詫地抬起頭,正巧看到皇後使一個眼色,碧玉會意,轉身離去。他正猶疑著,卻見碧玉又轉身回到殿中,後麵還跟著個宮女。瞧那宮女的臉蛋和身量,應該還沒長成。一個小宮女,能幫他什麼忙?趙冼很是懷疑。“娘娘,碧柔來了。”碧柔?這個名字,有點熟悉,似乎在哪裡聽到過。趙冼正糾結著,卻聽得娘娘喚他,“趙大人,你可還記得碧柔?”趙冼勉強笑了笑,當然……不記得。向清歡懶得跟他賣關子,直截了當道:“雨柔原本是承乾宮的丫頭,麗妃一案之後,本宮就將她調來了永安宮。趙大人可想起來了?”趙冼恍然大悟,是有這麼回事,當時還是碧玉親自去內務府倒換的身份。當時他還好奇來著,不過一個不起眼的小宮女,怎就得了皇後娘娘青眼。“當時麗妃一案,本宮一早便知其中冤屈,隻是苦於沒有證據。後來在東西六宮暗查,才得知碧柔曾經親眼看到,柳絮曾與一麵生的太監在夜晚相會。本宮怕她被人殺人滅口,便索性將她提到眼皮子底下看護著。”趙冼瞪大了眼睛。一個麵生的太監?難道是……向清歡點了點頭,“趙大人,你將碧柔帶回去吧,讓她與那小太監見上一麵。切記,一定要保護她的人身安全。”趙冼應下,神色凝重地爬起身來,有些踉蹌地退了下去。他原本以為,此事即便與景仁宮那位有關,不過也是些女人嫁拈酸吃醋的營生。畢竟魏太妃當年不得聖寵,與太後多有齟齬。皇後娘娘是太後的侄女,偏偏又生得花容月貌,當今皇上恨不得捧在手心。那魏太妃的侄女也在宮中,可惜魏美人嬌嬌怯怯,雖也生得不錯,可與皇後娘娘一比,那便是雲泥之彆了。姑侄二人都輸給人家,心中不忿也是正常。可如今看來,卻不是如此簡單了。趙冼瞟了身後跟著的碧柔一眼,對方眼神清亮,正一眨不眨地回看他,竟是一點也不怕。他收回了眼睛。就算此事扯上宮外那位,天塌下來還有皇上頂著,他也不怕,總不能比不過一個小丫頭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