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大難不死(1 / 1)

謀帝心 思鹿 1653 字 3天前

向家在京郊的莊子有幾處,但最隱秘、最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西山水峪村的那處。水峪村乃是深山古村落,坐落在西山半山腰上,全村沿著一條西北東南向的溝岩分布,地勢西南高東北低。向家的莊子便坐落在該村東緩坡之上,門口一條彎彎曲曲的青石路,整個莊子成圓形,麵南朝北,依山而建。此處本是左相選定的養老之所,故而精雕細琢,從彆致的門樓便可窺見一二。蟠龍門嶺,簷下石雕花卉簇擁,兩座白石鼓矗立兩側。若是門戶沒有大開,白石鼓上不曾濺上猩紅的血跡,地上沒有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具屍體,倒真是賞心悅目得緊。左相一行人風塵仆仆抵達的時候,映入眼簾的便是此等場景。左相心裡“咯噔”一下。他不顧向榮的阻攔,自己親自帶兵進了莊子。甫一進莊,撲麵而來的是濃重的血腥氣。莊子的前院,茶翻凳倒,到處都是屍體。屍體的眼睛,都睜得大大的,仿佛很吃驚,又好像不甘心。他們身上的刀口,還在汩汩地流著血,在月色的映照下,泛著奇異的黑紅色澤。向榮上前翻看屍體的傷口,發現他們大多是被一刀致命,刀口深可見骨,皮肉向外翻卷。左相眉頭緊鎖,正待開口,後院突然隱約傳來短兵相接的聲音。他一揮手,府衛迅速向後院湧去,不多時,後院傳來劇烈的打鬥聲。向榮沒有跟去,他將手按在刀把上,機警地留意四下的動靜,與左相寸步不離。向卜英打從進莊子開始,便瞳孔收縮,呼吸困難。他一路走得踉踉蹌蹌,眸子裡滿是不可置信。明明幾個時辰前他才來過這裡,彼時還是鳥語花香的世外桃源,為何一轉眼,就成了血流成河的人間修羅場。後院的打鬥聲逐漸變小,左相閉了閉眼,抬腿向後院行去。向榮怕其中有埋伏,本想阻攔,卻不小心瞥見相爺背在身後青筋暴起的拳頭,心下歎了一口氣,識趣地閉了嘴。後院,老太爺的明華堂門前,遍地都是死人,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刀槍劍戟。堂前的門上、窗上和地上,還有密密麻麻的箭矢。看到箭矢,左相頓覺心驚肉跳,難道……親衛及時上前稟報:“相爺,屬下等已經尋到了老太爺。他躲在內室的衣櫃中,箭矢沒有傷到他。”左相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萬幸,沒傷到就好。親衛又道:“相爺,咱們的人傷亡慘重,原本留在這裡的六十名侍衛,折了大半,剩下的誓死保衛明華堂,也都受了重傷。幸虧咱們及時趕到,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左相點點頭,“對方有多少人?”親衛猶豫了下,道:“不過二十人餘人,其中還有弓弩手。個個武功高強,手段毒辣。他們趁夜色潛進府中,見人便殺,連老弱婦孺也不放過,這莊子裡的丫鬟家丁,儘數被屠戮了。”武功高強,手段狠辣……左相在心中默念,胸口起起伏伏,半晌,又問道:“可有抓到活口?”親衛赧然,“回相爺,沒有,隻斬殺了兩名弓弩手。賊人十分小心,見援兵已到,沒有戀戰,立時便撤退了。屬下已經派人前去追趕了。”左相歎了口氣,“帶我前去看看老太爺。其他人,該治傷的治傷,該厚葬的厚葬,切記不要慢待,銀子不是問題。”親衛行禮,“屬下替兄弟們謝過相爺大恩。”明華堂,老太爺哆哆嗦嗦地坐在榻上,神情恍惚,麵有青色,顯然被嚇得不輕。左相不著痕跡地環視屋內一圈,雖然親衛已經將室內簡單打掃過一遍,可那窗紙上密密麻麻的洞眼,家具牆壁上深深的凹痕,都在昭示著此處曾經有一場惡戰。看見兒子和孫子,老太爺凹陷的眼眶裡頓時亮起光來。“士璧,我的孩兒……”他伸出乾枯的布滿老年斑的雙手。左相猶豫了下,還是依著他走了過去,撩袍坐在榻上,沉聲道:“父親,孩兒來遲,您受驚了。”他的目光在父親臉上逡巡,一段日子不見,父親更老了。原本還有些餘肉的腮幫,現下都凹了下去,精神頭也不比以前了。左相彆過了頭,不忍再看。向老太爺顫顫地道:“士璧啊,你跟爹說實話,今日來的這些都是什麼人哪?他們為何要置為父於死地。還有……你大哥他,真的出事了麼?為父至今不敢信啊,雍兒可是節度使,誰敢殺他?他怎麼會死呢,雍兒他怎麼會死呢,啊?!”向老太爺死命地抓住左相的胳膊,兩行熱燙的濁淚滾落下來,直燙得左相眼底發酸。“父親,這些事你就彆操心了,孩兒自有主張。”“你有主張,你有何主張?!”淚猶未乾,向老太爺卻一改方才之態,猙獰道:“你彆以為我不知道,當時是你進宮去見了皇上之後,雍兒才被奪職的。然後……“然後你又把老夫送到這兔子不拉屎的莊子上來,若不是英兒偷偷尋到我,我還不知道你哥哥已經被你害死了!”他用乾枯的手爪狠狠地摳住左相的胳膊,惡狠狠道:“你說,老夫哪裡對不起你,你哥哥又哪裡對不住你。你竟如此狼心狗肺,害了你哥哥還不夠,還要來害老夫。今日這些人,是你派來的吧,你恨不得老夫早早的死了,向家就是你的天下了!”左相被他摳得生疼,可身體上的疼,遠遠比不上心裡的痛。他一把將老太爺拂開,站起身來,道:“事到如今,父親還是執迷不悟,那兒子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兒子提醒父親一句,當年你攛掇哥哥爭名奪利,導致他被人盯上,客死他鄉。好在哥哥還有子嗣留世,可稍稍慰藉父親失子之痛,父親可千萬不要故技重施,讓長兄絕了後的好。”說完,他又轉過身去,定定地看著向卜英道:“你如今已經娶妻生子,不再是小孩子了。何謂忠,何謂孝,何謂大義,何謂是非,心中總該有杆秤。你若心誌不堅,是非不明,聽憑他人的閒言碎語,那麼,叔父即便貴為丞相,以前,救不了你父親,將來,也救不了你。”說罷,他拂袖離去,走時,僅帶了向榮並十個親衛。明華堂裡,向卜英還沉浸在方才那觸目驚心的殺戮中,久久緩不過神。祖父和叔父各執一詞,更是讓他頭痛欲裂。祖父向來疼他,更是多次許諾百年之後,要將整個向家交付到他手裡。而叔父,叔父曆來有剛正之名,得知祖父有難時,臉上焦急的神情也不似作偽。究竟誰真誰假,父親的死,他又該去怪罪誰?向卜英捂住頭,痛苦地蹲了下去。翌日,一大早,左相便在宣室殿門口候著了。齊嘉神清氣爽地打永安宮出來,剛進月華門,一眼便瞅見了跪在門前的左相。李德全一怔,趕緊去瞧皇上的臉。皇後娘娘正得聖寵,皇上怕是看不得老嶽丈受苦受難。齊嘉果然皺起了眉頭。李德全立刻一甩拂塵,蹭上前去,“唷,左相大人,您這是乾嘛呀?咱們皇上仁慈,與皇後娘娘又伉儷情深。您這般作派,不是打皇上的臉麼?”左相不為所動。齊嘉下了禦輦,行至左相麵前,見他神情疲累,眼下青黑,已然心中有數。“跪著解決不了問題,跟朕進來吧。”左相叩首,“老臣謝聖上隆恩。”宣室殿中,齊嘉端坐在龍椅上,左相垂頭喪氣地坐在下首。齊嘉料定他昨夜勞累,便給他賜了座。許是因著皇後的緣故,如今他見著左相,比之前順眼了許多。偶爾一眼看上去,在某些角度上,皇後與左相還有兩分相像。左相坐在椅子上,心裡七上八下。皇上突然如此禮遇,實屬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妖,難道昨夜真的是……“皇上,老臣有罪,還請皇上恕罪。”坐著告罪實在有些奇怪,左相不自在的挪了挪屁股。“哦,你又有什麼罪了?”齊嘉戲謔道。他以前雖然不喜左相,卻也不得不承認,左相可是個妙人兒。回回犯了事,回回來告罪,可每回總是治不了他的罪。“回皇上,老臣之父在京郊外的莊子上將養,昨夜有歹人試圖謀財害命。老臣接到消息,前去救援,不得已在半夜集結了百名府衛,還迫使守城劉將軍打開城門。老臣因一己之私,險些壞了律法,老臣有罪。”齊嘉差點被他氣笑了。這老匹夫,一番話看似說得情真意切,實際上句句為自己開脫。一則,他為了救父出城,單憑孝之一字,他便不能罰他;二則,那句“險些壞了律法”,就是在告訴他沒有觸犯律法。細細想來,律法上確實隻對進城做了明確規定,這出城方麵,還沒有相關文字。齊嘉思忖,得儘快著翰林院補上這個漏洞。“好了,左相大人情有可原,朕怎能怪罪。”頓了頓,他又問:“向家老太爺可還好?”左相心中一跳,忙道:“老臣的父親已是古稀之年,此次大難不死,精神卻嚴重受創,身體已大不如前。”左相果然懷疑是他動的手啊。齊嘉笑了笑,道:“活下來便好,好好將養著,總有康複的一天。朕瞧著,向老太爺是個有福之人,活到這把年紀,應該是四世同堂了吧。”“正是,謝皇上關懷,老臣回去定會向祖父傳達皇上的關懷之意。有皇上福佑,他老人家一定會很快康複。”“嗯。”齊嘉打量了左相一眼,突然眼珠一轉,道:“既然向老太爺身子不好,就接回京中療養吧。”左相起身,跪地行禮,“老臣謝皇上隆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齊嘉戲謔地看他一眼,擺了擺手。左相恭順地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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