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清歡在浴房中衝了小半個時辰,要了兩次水。齊嘉看著宮人來來往往,抬進去的水遠遠地便透著一股涼氣,不由得握緊了拳頭,手背上青筋畢現。李德全不安地看了眼窗外,他趕來的時候,正好撞見醫女又檢查出兩件帶毒的衣裳,皇上的臉都紫了。眼下,外頭還檢查著呢,可千萬不能再檢查出旁的來。“天子一怒,浮屍百萬”可不是句戲言,現下內務府那幫人,不光他們自個兒,連帶著他們家人的腦袋,都拴在了褲腰上。“李德全,你去太醫院問問,皇後就不能用溫水沐浴麼。這麼涼的井水,她一個女子如何受得了。”李德全正心有戚戚,聽見皇上責問,忙道:“皇上,太醫令也是為皇後娘娘好。這砒霜,本就性熱,再碰上溫水,恐怕有傷鳳體啊。”齊嘉吐出一口氣,道:“皇後這裡的衣物暫時都不能用。你去宣室殿,將朕新作的那件素羅紗的內衫拿來。那件衫子輕薄透氣,不會磨痛她身上的疹子。”李德全一怔,與珍珠錯愕地對視一眼,領命而去。珍珠看著李德全的背影,心下著實有些慌:皇後娘娘怎麼能穿皇上的內衫呢,還是素羅紗的料子,身子不都被看光了麼……不行,娘娘還什麼都不知道呢,她得去給娘娘報信兒。她眨巴了幾下眼睛,暗中給自己打氣,悄悄挪動步子,打算趁著皇上不注意退到殿外。哪知,小碎步剛動了兩下,齊嘉便耳聰目明地轉過頭來,“可給皇後備上薑湯了?”珍珠囁嚅幾下,小聲道:“還是皇上想得周到,奴婢這就去。”“嗯。”齊嘉終於大發善心地放行,珍珠雀躍了幾分,急急向外退,眼見著還有一步便大功告成,卻聽見皇上又開了尊口。“對了,薑要切片,不要切絲,否則會辣胃,皇後不會喜歡。紅糖也不要太多,太甜了皇後也不喜歡。紅棗可以多放一點,有利於補血養顏。”珍珠的眼睛抽了抽,她伺候皇後娘娘十幾年了,娘娘的口味她最是清楚。皇上真是多此一舉……不對,皇上是怎麼知道的?她帶著一頭問號退了下去,在皇上殷切目送的目光中,徑直去了廚房,將自己本來要去通風報信的使命忘了個一乾二淨。不多時,李德全滿頭大汗地跑了回來,手上的拂塵亂了,帽子也跑歪了,可漆盤上的內衫卻是整整齊齊妥妥帖帖的。齊嘉接過漆盤,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李德全喘道:“皇上,奴才……奴才這不是怕趕不及麼?皇後娘娘萬一在這當口出浴,可不就體會不到您的心意了麼。”齊嘉剛要開口,東偏殿傳來門閂掉落的聲音,好像是皇後出浴了。李德全笑得一臉褶子,“奴才說什麼來著?”齊嘉翹了翹嘴角,“回去有賞。好了,滾下去吧。”“奴才遵旨。”李德全圓潤地滾了出去。誠如齊嘉所說,現下永安宮裡的衣裳都不能用,碧玉用一條長長的浴巾將皇後娘娘裹嚴實了,將殿中的太監都支出去,又將昭陽殿的門窗都關好,這才小心翼翼地扶娘娘出了東偏殿。衝了這麼久的井水,向清歡白著一張小臉,手手腳腳都有些僵硬。秀發半乾,鬆鬆地披散在背上,更顯出幾分我見猶憐的意思來。齊嘉掀起西偏殿的簾子,映入眼簾的,便是眼前這一幕。碧玉不經意地往這邊一瞥,便小小地“啊”了一聲,扶著皇後的手,頓時僵硬了起來。向清歡狐疑地抬起頭。“……皇上!”碧玉趕緊跪下請安,向清歡緊張地揪住了浴巾邊,慌得不知看哪才好。雖然隔著一層浴巾,可她裡頭……一絲不掛。齊嘉看著皇後的小臉瞬間爆紅,便知道她的小腦瓜裡在想些什麼。他抑製住唇邊的笑意,大步流星地朝她走過去。向清歡睜圓了一雙眼,連呼吸都忘了。齊嘉走進她,二話不說,一伸手,便已將她撈在懷裡。她身上冰涼潮濕,猛地被他抱住,微微有些顫抖。齊嘉心疼地用臉頰貼了貼她冰涼的頸側,不待她反應,便微彎下腰,輕輕巧巧地將她橫抱了起來。向清歡隻覺得天旋地轉,不由得伸手攬住他的脖子。下一瞬,突然感覺身上一鬆,又猛地收回手壓住差點鬆開的浴巾,大大的眼睛驚慌地看著齊嘉,整個人跟隻受驚的兔子似的。齊嘉笑了笑,知道她害羞,也不點破,抱著她徑直進了西偏殿。碧玉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她眼睜睜地瞧著,浴巾下擺不受控製地向兩邊散開,露出兩條嫩生生的小腿來。此刻,那小腿就那麼光溜溜地被皇上一手把住,還隨著皇上走路的幅度一翹一翹的。那腳趾上的蔻丹嬌豔欲滴,越發地透出點那什麼的意味來。突然想起被娘娘壓在箱底的那本陪嫁畫冊,碧玉鬨了大紅臉,腳一跺,捂了臉便衝出門去。齊嘉一直將向清歡抱到了內室,將她輕輕地平放在床上,眼睛灼灼地盯著她,柔聲道:“彆動,等朕一會兒。”瞧見皇上轉身走了,向清歡鬆了一口氣,忙將身上的浴巾緊了緊。她迅速地打量室內,想儘快找片衣物遮身。孰料,衣服還沒找到,下一刻,齊嘉又邁著大步悠悠地返了回來。向清歡額上頓時生了汗,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縮,努力平靜地道:“皇上,臣妾中毒了……”齊嘉撫了撫她的臉頰,道:“朕都知道了,你放心,朕一定徹查此事,給你一個交代。”他的手很燙,向清歡抖了抖,想甩開又不敢,隻能硬著頭皮硬扛著,渾身都僵硬了起來。齊嘉看出她的緊張,自然的將手收了回來,指了指旁邊道:“朕把衣服拿來了,浴巾都濕了,趕緊換上吧。”說著便要伸手去扯她身上的浴巾。向清歡差點跳起來,胸口起伏不定,道:“皇上,臣妾可以自己來。”齊嘉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手卻沒停,徑直伸了過去。“皇上!”向清歡死命地按著浴巾,逃也似的躲到了床的最裡側,一張臉紅彤彤的,又羞又氣地瞪著他。齊嘉看著她一副炸毛的小表情,覺得可愛得緊,調笑道:“皇後這是做什麼,朕早已看過了,現在才害羞是不是有些晚了?”向清歡臉紅得能滴出血來,偏偏又說不出應對的話來。他的眼神火熱,言語直白又露骨,讓她窘迫難堪又難為情,眸光中不由得便有了點點濕意。齊嘉一愣,意識到是自己逼得太緊了,上一回畢竟是喝醉了,恐怕在她心裡,那次既然不是心甘情願,便也算不得數。如此想著,他收回了手,背過身子,道:“那朕不看,你自己換,好不好?”見他肯讓步,向清歡捂著胸口,心情稍稍平複了一些。依著她來說,更想讓齊嘉出去。可現下,他好容易退了一步,若她得寸進尺,恐怕會事與願違。若齊嘉被她惹惱,不管不顧地非要扒她衣裳,她也隻能生生受了。本著“識時務者為俊傑”的原則,向清歡乖巧地點了點頭,“皇上一言九鼎,中途可不能反悔。”齊嘉背對著她,看不見她點頭,卻也知道她這是同意了。“朕金口玉言,說不看就不看,皇後放心。”向清歡放下心來,悄悄往外挪了挪,伸出胳膊,將齊嘉拿進來的衣裳扯到身前。她將衣裳抖開,登時愣住了。這……不是她的衣裳,看著料子,也不是碧玉她們的衣裳。看著尺寸,更像是……齊嘉聽到她在身後窸窸窣窣,突然又沒了聲音,便解釋道:“這是朕的內衫,你的衣裳都不能穿了,先穿著朕的湊合下,朕已經吩咐尚衣局給你做新的了。”聽得是他的衣裳,向清歡又羞紅了臉,可眼下的情況,也由不得她挑三揀四,隻好道:“臣妾謝過皇上。”她說著,去摸衣裳下頭的小衣,摸了一把,沒有。再摸一把,還是空空如也。她有些慌。又將衣裳挨著攤開翻找,這下可好,不僅沒有小衣,襯褲也沒有。向清歡差點哭出來。沒有小衣和襯褲,這衣裳她還怎麼穿。素羅紗的料子,若裡頭不穿衣裳,皮肉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她捂著臉糾結了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悶悶地道:“皇上,臣妾的衣裳不夠。”齊嘉一愣,突然想起女子著裝與男子不同,不由得也紅了臉。半晌,他也悶悶地道:“那該怎麼辦?要不……你先將衣裳換上,朕一會兒將外袍脫給你?”赤身露體穿著外袍,便是秦樓楚館的煙花女子,魅惑男子也不過就是此等手段。齊嘉話一出口,頓時就後悔了。皇後會不會覺得他是在折辱她……他回過身,急急地想解釋,“朕沒有彆的意思……”向清歡卻垂著修長的頸子,幽怨又委屈地道:“皇上,臣妾想要碧玉伺候。”見她麵無異色,齊嘉鬆了口氣,也對,皇後一個名門閨秀,又怎會知道那等風月手段。回過味兒來,齊嘉又道:“便是碧玉來,現下也沒衣裳給你穿。你乖乖地換上衣裳,今日便不要下地了,躺在床上好好將養。朕已經讓下人備了薑湯,待會喝了睡一覺吧。”說白了,你就是不肯走。向清歡癟著嘴,趁他不注意,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又可憐巴巴地道:“臣妾聽皇上的就是。勞皇上暫避,臣妾要換衣裳了。”齊嘉又將身子轉了過去。向清歡躲躲閃閃地將衣裳換好,又扯了被子將自己從頭到腳蓋嚴實了,這才露出半個頭來,“皇上,臣妾換好了,這便要歇息了。”齊嘉回過身看了她一眼,冷不丁伸手去摸她的額頭,道:“喝了薑湯再睡吧,朕這就讓她們端上來。”皇上今日,格外愛動手動腳。向清歡不著痕跡地躲開他的手,伸手揉了揉眼睛,嬌聲道:“皇上,臣妾困了,想起來再喝。”齊嘉笑了笑,替她掖了掖被角,“好,睡吧,朕守著你。”向清歡乖順地點點頭,頭朝裡一歪,閉上了眼睛。齊嘉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看到她呼吸逐漸平穩,眉頭也舒展開來,這才輕巧地離去。聽到門關上的聲音,向清歡悄悄地睜開了眼睛。她偷偷往外看了一眼,見齊嘉真的走了,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將胳膊從被子裡伸出來,素羅紗柔軟薄透,穿在身上如不著一物,身上一點也不疼。身上蓋著的神錦衾也柔軟細滑,這麼熱的天兒蓋在身上半點不生熱,反而格外的舒爽。她望著床頂帳子上繁複的花紋,食指指腹無意識地在被子上打圈,心裡眼裡卻都是齊嘉。她自然知道皇上是對她有情的,待她也是極好。隻是……未免也太快了。這一下崖頂一下崖底的感情,讓她本能的害怕。至於害怕什麼,心底朦朦朧朧的,似乎有什麼東西一直在,卻如霧裡看花似的捕捉不到,讓她既難耐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