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上了夜,四周漸漸安靜下來。褚玉苑裡,依然燈火通明。層層的守衛,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手中的長槍,都握得緊緊的。房中,沈管家坐在沈玉床邊的踏腳上,支著頭打瞌睡。今日他帶著府衛搜遍了全府,那歹徒似上天入地了一般,毫無蹤影。他終於意識到,歹徒恐怕本就是府中之人,於是誰也信不過,乾脆自己來照顧老爺。太醫白日來過又走了,診治一番後,慨歎沈玉福大命大。腦後受此重創,還能保住一條命,屬實難得。隻要靜養一段時間,每日輔以疏通血脈的藥湯,假以時日,他也許就會醒過來。現下,沈玉正在床上昏睡,氣息平穩,忽略他頭上那一圈紗布,倒也安詳。沈成的房中,卻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為了避免彆人起疑,他一早便熄了燈。此刻,他正赤著腳,焦灼地房中走來走去。偶爾抬頭看看天色,通紅的眼底在月色下閃著狠毒的暗光,似是要吃人的獸類。白日,經過有心盤問,他已經獲知皇上的暗衛來過府中。正是暗衛發現了血流不止的沈玉,及時給他止了血,才讓他僥幸逃過。黑暗中,沈成狠狠地磨了磨牙。百密一疏,實在是太可惜了。為了除掉沈玉,他已經暗中布置了許久。沈玉最是貪生怕死,為了防止刺客暗殺,房中多有防備。除了磁石門窗、辟毒筷,房中還有密室暗道。所以,除了趁其不備貼身肉搏之外,彆無他法。好在那老匹夫年紀大了,耳不聰目不明,他趁他轉身之時,將鎮紙藏於袖中,瞅準機會欺身而上,一擊即中。沈成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當時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氣,沈玉的血幾乎是飛濺出來的。他十分清楚,白日裡,沈府護院侍衛都集中在前院,後院守衛薄弱,一個時辰巡邏一次。他去時,侍衛剛巡邏過。管家和下人知道沈玉正在歇息,也不敢前來打擾。一個時辰後,待侍衛聞到血味,沈玉早已涼透了。可惜,千算萬算,怎麼也沒算到暗衛會出現。隻是,皇上為何突然派暗衛前來。那老匹夫已經辭官,按照皇上對他的厭惡程度,留他一命已是格外開恩,更遑論出手救他。難不成……皇上獲知了他的計劃?沈成一驚,趕緊去摸床底下的暗格,暗格裡頭,正藏著他換下來的血衣。時間緊迫,他沒來得及將血衣處理掉,隻好暫時先藏在房中。好在此處隱蔽,白日他為了自證清白,還讓管家帶人進來搜過。他們什麼也沒發現。他將暗格打開,血衣正好端端地躺在裡頭。他鬆了一口氣,看樣子皇上也沒發現。此事應該是趕巧了。既然如此,他更不能讓沈玉有機會醒過來。籌謀了這麼多年,如今就差一點,隻要沈玉喉頭的那口氣一咽,整個沈家就都是他的了。太後彆無選擇,隻能扶持他這個庶弟。到時候,他倒要看看,滿朝文武,誰還敢看不起他。什麼嫡庶有彆,受了這麼多年窩囊氣,他偏要逆天改命。沈成想著,眼前浮現眾人尊稱他為“國舅爺”,匍匐在他腳下行叩拜禮的盛景。他興奮地張開胳膊,仰天大笑,臉上的笑容瘋狂肆意,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此情此景,怎麼看怎麼詭異。屋頂的暗衛皺了皺眉頭,將瓦片又悄悄合上了。沈府不遠處,一處府邸的屋頂上,顧聽正叼了根牙簽,閒閒地蹲人。遠處傳來細微的腳步聲,他耳朵一動,細細辨聽一番,周身氣息又鬆快了下來。不多時,有人在屋頂落腳,“首領。”正是負責看守沈成的柒號。顧聽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怎麼來了?沈成呢?”柒號道:“沈成在自己房裡做春秋大夢呢。屬下看到他房中的血衣了,凶手就是他。他今日一直在府中,也沒有派人出去傳遞過消息,看起來不像有同黨。”顧聽毫不意外,“再等等。大魚豈是那麼容易上鉤的。”“屬下遵命。”柒號抱拳一拜,轉眼就消失在黑暗中。顧聽站起身,整個沈府儘收眼底。他在這守了一夜,不曾有人試圖潛入沈府,沈府中也不曾有人與外界聯係。皇上命他們封鎖了沈府的消息,滿朝文武隻知沈玉被人暗害,被發現時還沒死。至於現下他的真實狀況,無人知曉。背後之人倒是沉得住氣,都這會兒了也沒派人來探探虛實。就不怕沈玉醒了,將沈成指認出來麼。沈成不過一介文人,一逼供應該會吐個一乾二淨。此時還不急,背後之人,倒也真是個人物。顧聽彈彈手指,在屋頂找了個略微平坦的地兒,臉朝著沈府的方向側躺下去,慢慢閉上了眼睛。此時,宮中亦是靜悄悄的。當值的宮女太監靠著門打著瞌睡,偶爾不小心驚醒,左右查看一眼,又很快睡了過去。大內侍衛挑著燈來回巡邏,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就算賊人有本事越過高高的宮牆,也絕對躲不過重重的守衛。可惜,日防夜防,家賊難防。浣衣局裡,此刻黑漆漆的。此處是低等宮女浣衣之所,自是不配夜燈長明。勞作了一天的宮女們,此時都彼此依偎著睡熟了。大通鋪上,最靠邊的一個宮女,突然掀開被子,輕巧地坐起身來。她捂著肚子,裝作去起夜的樣子,手卻往枕頭下一摸,摸出一個小巧的白色紙包來。她輕手輕腳地開了門,借著月光,憑借著白日的記憶,很快找到了白日她趁人不注意裝滿水的木盆。她小心地撕開那個白色紙包,裡頭白色的粉末洋洋灑灑,儘數沒入水裡,消失不見。木盆旁邊的台子上,放著來自永安宮的漆盤。她抓起漆盤上的衣服,將它們扔入水中。綢緞麵料浸水緩慢,好一會都飄在水麵上。她有些急,卻不用手碰那水,摸索了個搗衣杵,將衣服搗至水底,直至全然浸在了水裡。雞鳴三聲,掌事姑姑敲著鑼喊起。宮女們揉著眼簡單洗漱,便到院子裡開始了一天的勞作。天兒還早,還得一個時辰才到用飯的點兒。眾人熟稔地拿起手上的活兒,浣洗、淘淨、晾掛,安排到誰便是誰,都無二話。很快,洗好的衣服便晾了滿滿一院子。夏日日光強盛,衣裳又薄透,這些衣服在午時便會乾透,屆時就可以送回到各宮了。到了吃飯的時辰,宮女們歡歡喜喜,前呼後擁著去領飯。一個宮女跟好姐妹聊著天,卻突然住了腳,細細端詳自己的手。那手,紅紅的,還稍微有些漲。她打量了一番,滿不在乎道:“這炎炎夏日,我手上的凍瘡竟然犯了。”有宮女探頭一瞧,取笑道:“我說你啊,是越來越嬌貴了,你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小姐身子丫頭命了。”“叫你胡沁,我撕爛你的嘴。”……浣衣局裡瞬間鬨成一片。宮女們聽到她二人的動靜,都搖頭笑了笑。誰也沒發現,有一個人,不動聲色地離她們遠了一點。午時,晾乾的衣裳被疊得整整齊齊,送到了永安宮。小宮女接下,送進昭陽殿中。碧玉隨手翻看了下,沒有問題,便隨手擱在了門邊的繡凳上。近日天熱,娘娘午憩醒來,習慣沐浴一番。洗好的衣服正好一會替換。碧玉想著,便帶著小宮女去布置浴房。娘娘大概還有半個時辰就醒了。果然,她們剛布置好浴房,向清歡便悠悠轉醒。她皺著眉頭下得床來,隻覺得身上出了些許薄汗,粘粘膩膩的,不太爽利。碧玉掀簾進來,“娘娘,您醒啦,可要沐浴?奴婢都準備好了。”向清歡的臉色好看了一點,含混地應了一聲,抬腳往東偏殿行去。碧玉在後頭笑了笑,娘娘苦夏,每到了夏日,這起床氣格外大,跟隻炸毛的貓咪似的。她笑了一會,端起衣服跟了上去。不時,東偏殿的浴房中響起水聲。珍珠端著盤冰鎮葡萄進來,見娘娘剛好出浴,正穿著內衫,披著濕漉漉的長發,趿著軟緞鞋往西偏殿來。娘娘素來不喜熏發,喜歡自然晾乾,索性現下天熱,也不會著涼。如此想著,她便笑了笑,“娘娘,奴婢給您準備的冰鎮葡萄,是您最喜歡的玫瑰香。”向清歡沐浴完,心情大好,展開一個笑,“好咧,本宮就饞這口呐。”主仆二人進了西偏殿,一個剝一個吃。沒過一會兒,向清歡的臉色便越來越不對。碧玉看她扭來扭去,疑惑道:“娘娘,您怎麼了?”向清歡揪了揪衣領,“珍珠,本宮怎麼越吃……越熱啊。”“啊,怎麼會呢娘娘,您頭發還是濕的,這葡萄也還是冰涼的。您摸摸。”向清歡依言去摸葡萄,隻覺得冰冰涼涼,摸在手上好舒服。頭發是濕的,可身上就是好燙,尤其是衣領處,直灼得她渾身冒汗。殿中並無旁人,她一咬牙,將內衫從身上剝了下來,好歹舒服了一點。珍珠驚叫:“娘娘,您……您……”向清歡疑惑地道:“怎麼了?”又自己跑去照銅鏡,這一照不得了,她渾身上下,除了一張臉和兩隻手還白白嫩嫩的之外,其他地方,都長滿了通紅的疹子。碧玉掀簾進來,隻一眼,手中的漆盤“哐啷”一聲砸在了地上,“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