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大義滅親(1 / 1)

謀帝心 思鹿 1650 字 3天前

翌日清晨,日光普照,鳥鳴啁啾。春在堂的門從裡麵打開,露出左相一張疲憊灰白的臉。他一夜未睡,此刻眼眶青黑,頭發散亂,身上的衣服也有些皺巴巴的。他仰起頭,閉著眼,感受清晨新鮮的空氣和蓬勃的朝氣。今日這一去,不知可還有明日。“夫君……”向夫人站在廊下,鬢角微微濕潤,貼身丫鬟手中拎著的食盒也泛著細微的水光,不知已在此處等了多久。左相喉頭動了動,朝向夫人伸出了手。向夫人快步迎上去,抓住丈夫的手,眸光哀戚,“夫君,生死各安天命,咱們問心無愧,你又何必如此折騰自己。”她說著,伸出手去撫他的臉,摸到新長出的硬硬的胡茬,目光中又多了兩分心疼,淚珠撲簌簌掉了下來。左相蓋住她有些冰涼的手,放在掌心用力地握了握,哽咽道:“夫人,是我向家對不起你,此番怕是要連累夫人了。”向夫人破涕為笑,“夫君該打,一家人,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便是上斷頭台,隻要能陪著夫君,君影什麼也不怕。”左相皺緊眉頭,狠命將淚水逼回去,“夫人放心,夫君不會讓你和清兒有事的,你在府中等著,哪也彆去,夫君這就進宮麵聖。”“夫君,你……你要進宮做什麼?”向夫人瞬間有些不好的預感,她慌張地扯著左相的袖子,生怕他這一去便回不來了。“夫人莫要擔心,為了你和兩個孩子,夫君一定會儘力保全自身。”他深吸一口氣,仿佛下了一番決心,“他們雖然是我的父兄,可這樣害我妻女的父兄,不要也罷。”——宣室殿中,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漏刻細小的水滴聲,給這座令人窒息的大殿帶來一絲微弱的活氣。齊嘉高坐在龍椅,居高臨下地睥睨著跪在殿中的左相,目光沉鬱,久久未開口。左相匍匐在地上,頭深深埋下,亦不發一言。李德全大氣不敢喘一聲,咽唾沫都小心翼翼,額間慢慢便滲出一層冷汗來。左相一大清早來麵聖,他通傳時,親眼見著皇上額頭上的青筋暴起,還跳了兩跳。可皇上強忍了兩息,還是允左相麵聖了。那時他便想,皇上網開一麵,左相可千萬彆又觸了皇上黴頭。真到那時,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向家了。他有心提醒,可左相卻一直低著頭,心事重重,並不肯抬頭瞧他半眼,急得他直跺腳。他可不是心疼向家,隻是心疼皇上。若皇後娘娘被向家牽累,皇上這性子,一定會秉公處置,可背地裡,還不知道會難過成什麼樣。左相進了殿,卻不發一言,徑直跪下了。依照大齊的規矩,國丈麵聖,是不必行跪禮的。左相如今五體投地,皇上生生受了,可見是氣狠了。眼見著君臣二人誰也不肯先開口,李德全猶豫了一番,道:“左相大人,您……您倒是說句話呀,您這不開口,皇上又怎麼為您做主呢。”左相微抬起頭,哽咽道:“皇上,老臣有罪,向家有罪,老臣父兄三人死有餘辜。可禍不及妻兒,求皇上看在老臣為官三十餘載兢兢業業的份上,饒過老臣的妻兒。老臣的一雙兒女,都是無辜的啊。”他說著,跪在地上磕起了頭,直將地上的金磚磕得咚咚響。李德全急道:“相爺,使不得……”又轉過頭去看著齊嘉,“皇上,您看這……”齊嘉嘲諷道:“左相大人所為何事,竟行如此大禮。朕可擔不起。”聞言,左相緩緩地直起身子,額頭已然一片紅腫。他也不言語,隻是慢慢地從懷中掏出一本賬冊,用顫抖的手摸了又摸,才咬著牙遞給李德全。李德全忙上前接過,呈了上去。齊嘉眼底迅速劃過一絲嫌惡,這老匹夫,又要耍什麼花招。他將賬冊翻開,隻一眼,便愣在了當場。這是……第二十六個倉庫的賬冊。暗衛查到,向士雍搜刮的民脂民膏,隱藏在北庭各處,一共二十六處倉庫。有個叫劉英的押運官,專門負責押運記賬。每當一個倉庫裝滿,劉英將賬冊交回,向士雍便會將賬冊藏在他寢房中的密室內。暗衛已探得密室所在,隻是內部機關密布,容易打草驚蛇,便遲遲沒有拿到賬本。沒想到,左相手中竟有一本。“左相,這是……”齊嘉明知故問。“回皇上,北庭節度使向士雍私征關稅,所斂財物堆滿了二十六處倉庫。這一本,便是第二十六處倉庫的賬本。”“那另外二十五處的呢?”“老臣不知,應該在向士雍手中。前月向士雍的心腹劉英押送歲貢回朝,被老臣發現罪跡,將他囚禁在向府地牢嚴加審問,他受不住刑罰,才供出此賬本的藏匿之處。”想來歲貢之物便是從第二十六個倉庫中取出的,怪不得賬本在劉英身上。齊嘉暗忖,睇了左相一眼,又道:“左相這是何意,檢舉胞兄,是要大義滅親不成?”聞言,左相流出一行清淚,哀道:“忠孝難兩全,胞兄罪有應得,老臣也不求獨善其身,隻求皇上能網開一麵,放過老臣一雙兒女,尤其是皇後娘娘。向家上上下下都對不起她,老臣求皇上了——”聽他提及皇後,齊嘉的手微不可查的顫了一顫,“皇後……皇後也與此事有關?”“老臣不敢欺瞞皇上。日前,皇後娘娘傳信於老臣,命老臣徹查鴻臚寺卿張應華及其長姐薑張氏的底細。老臣當即派人前往冀州,竟意外查到契丹近年來動作頻頻,不僅大量配製五石散,更在邊境輸出大批貨物。茲事體大,老臣不敢耽擱,便用府中信鴿傳信宮中,誰料,信鴿竟被人中途截下……”齊嘉的臉色變了幾變,眼中情緒翻滾。昨夜他已將向府和永安宮封鎖,便是一隻蒼蠅也飛不出來。皇後父女二人根本沒可能串口供,難道真的是……左相用袖子擦了把臉,又恨恨地道:“老臣久久沒等到皇後娘娘回信,便派人進宮問訊,始知被人暗算。老臣命人盤查,誰知……誰知竟查到家父頭上。家父早知家兄難逃其罪,便起了不該有的念頭,為了助家兄脫罪,便要犧牲老臣的女兒。老臣實在恨極,這才……這才斷腕自救。“虎毒尚且不食子,清兒,清兒她是老臣捧在手心裡養大的,老臣如何能忍心!皇上,我向氏父子三人罪有應得,求皇上降罪,老臣彆無他求,隻求皇上開恩,能放過向家無辜之人!”左相以頭搶地,齊嘉一凜,手不自覺地撐在龍案上,頓了頓,卻還是沒起身。李德全看出皇上不忍,急忙快步上前,“相爺,您這是做什麼,皇上英明神武,自是不會冤枉無辜之人,您這般作派,讓外人知道了,要說皇上的不是了。”李德全說著,瞧了一眼皇上,見皇上沒有反對的意思,伸手便將左相扶了起來。左相上了年紀,又跪了這許久,好容易站起來,腿上一軟,又差點撲倒。李德全趕緊上手扶著,“唷,相爺,您可小心著點兒。”齊嘉將手上的賬冊翻了幾翻,淡淡道:“此事朕知道了,愛卿先退下吧,朕從不冤枉無辜之人,可也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居心叵測之人。望愛卿能明白。”皇上果然沒有輕易相信他。經此一事,向家即便死裡逃生,也會元氣大傷,到底還是失了聖心啊。左相默默一歎,道:“老臣謹記皇上教誨,這就返回家中閉門思過。”齊嘉擺擺手算是允了。左相走後,齊嘉將賬冊細細地翻了一遍。好一個向士雍,僅這一個倉庫裡的東西,少說也有幾萬金之數。若將二十六個倉庫的東西加起來,這位節度使的小金庫,竟比他的國庫還要充盈幾分。閱畢,他將賬本摔在龍案上,手撐在膝上細細思量。哼,左相倒是聰明。手上一早有了證據卻不交出來,事情不暴露便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一旦東窗事發便大義滅親,留得青山在。如此看來,他還真是個人物,怪不得能養出向清歡和向卜文這樣出色的一雙兒女。可惜,同一棵樹上,有好果也有爛果。這向士雍和向家老太爺,貪婪成性、不仁不義,竟犧牲家中女眷來保全自身,卑鄙齷齪又窩囊可恥。左相主動交出賬本,雖然嘴上說是為了一雙兒女,實際上不過是看透了自己的父兄,再也不願被他們牽累罷了。齊嘉正想著,一側頭,瞧見李德全嘴角上揚,正直勾勾地盯著他。“看什麼呢,眼睛不想要了?”李德全忙討饒,“皇上,奴才這不是高興嗎,隻要皇上您高興,奴才就高興。”齊嘉板著臉,“誰說朕高興了?”“是奴才眼拙,奴才該打。奴才方才聽相爺說,此事與皇後娘娘無關,奴才一顆心呀,便放回了肚子裡。奴才想著,皇後娘娘一心想著皇上吩咐的差事,皇上心中應該也是寬慰的。奴才膽敢揣測聖意,屬實該打。”李德全說著,手便往自己臉上招呼。齊嘉瞅了他一眼,道:“行了,彆跟朕在這裝了,那巴掌打得,連個聲兒都聽不見,還不如不打。”李德全趕緊順杆爬,“奴才謝皇上恩典。”頓了頓,又試探著道:“皇上,您餓不餓,奴才一直讓禦膳房備著,可要傳膳?”齊嘉摸了摸肚子,經他這麼一提,頓時覺得腹中饑腸轆轆。“去傳膳吧。”“奴才遵旨。”李德全出了宣室殿,終於鬆了一口氣。得虧皇後娘娘是無辜的,皇上打從昨日起,就粒米未進。要是皇後娘娘真的出點什麼事兒……脖子有點涼,李德全不敢多想,趕緊傳膳去了。皇上還餓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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