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回到府中,思來想去,總覺得今日之事不同尋常。一則憂國憂民不是沈玉的作風,二則上書表不管找誰潤色,都找不到他頭上。因為這上書表不僅要寫得妙筆生花,更要曲意逢迎,把皇上哄得高興了,至少麵上高興了,事情才好辦。可這朝中誰人不知,他向士璧一向是針砭時弊之人,雖然秉承中庸之道予以調和,卻也寫不來富麗詞藻。“來人呐。”親衛推門入內,“相爺。”“你去打探下,沈玉和沈成兩兄弟近日曾與何人接觸,另外,給皇後娘娘捎個信,問她那日的信件可收到了。記住,莫要用信鴿,用宮裡的眼線傳遞消息。現在就去。”“屬下遵命。”親衛匆匆離去,左相背著手,在屋中慢慢踱步。是他想多了最好,萬一正好被他猜中……沈家攔截信件,是要做什麼呢?永安宮。碧玉匆匆忙忙進了殿,將殿中的宮女太監都支了下去,才俯在皇後耳邊道:“娘娘,向府的眼線傳信,相爺問您今日可否收到府中回信。”“什麼?!”向清歡一驚,手一鬆,書本掉在了地上。“娘娘,來人稱,相爺幾日前曾用信鴿給您傳信,信鴿按時返回了府中,若咱這兒沒收到,那便是……”“豈有此理!”向清歡一掌拍在炕桌上,“竟敢攔截本宮的家書,當本宮是泥捏的不成!”碧玉忙勸,“娘娘莫急,相爺已遣親衛前去調查,想來不日便有消息,娘娘彆氣壞了身子。”向清歡心中一動,“爹爹可是有懷疑對象了?”碧玉點點頭,“相爺本打算今日進宮與您見上一麵,卻被沈家大老爺沈玉攔下了。”沈家?沈家為何要攔截她的家書,吃熊心豹子膽了麼?向清歡沉吟片刻,突然問道:“你方才說,正因為信鴿準點返回府中,親衛才以為信已送達。”“對啊,娘娘,這沈家真是居心叵測,居然還想瞞天過海。”這麼說來,沈玉不僅知道父親何時傳信,還熟知信鴿的飛行路線和飛行時間。這怎麼可能?隻怕是……府中有報信之人吧。“傳信回府,讓爹爹重點排查那些近日曾出府,尤其與沈府中人有過接觸的下人。”“是,奴婢這就去。”看著碧玉的背影,向清歡努力壓下心中的怪異感覺,這件事非比尋常,讓她莫名的不安。*******夜已深,向府西院依然燈火通明。春在堂中,左相坐在太師椅上,一雙眼狠狠盯著地上跪著的人。此人,正是向府上房的管事,喚作韓四。左相記起來了,那日他回府,在大門口攔他的人,便是這韓四。此時,韓四正被兩名親衛一左一右押住兩條胳膊,半點動彈不得。親衛都是個頂個的練家子,此番被他戲耍,心中著惱,手上使了十成十的力氣。手上使著勁兒,腳上也沒閒著,小船似的大腳狠狠細細地碾著韓四的小腿。韓四雖然是個管事,但是抱著向老太爺的大腿,在向府養尊處優多年,哪裡受得了這等手段。嘴裡被塞了抹布出不了聲,冷汗鼻涕很快流了一臉。親衛的動作,左相看得一清二楚,卻沒有出聲。按說父親得用的人,他理應手下留情。可他心中實在恨得咬牙切齒,恨這奴才膽大包天,更恨自己的父親卑鄙無恥、鼠目寸光,向家早晚要毀在他手裡。左相一個眼神,親衛便將韓四口裡的臭抹布扯了出來。“本相給你一個坦白從寬的機會,若你識相,可以饒你雙親妻子不死。”韓四驚恐地看他一眼,又迅速地低下頭,“奴才不知所犯何事,奴才對向家、對相爺忠心耿耿,相爺明鑒。”“不見棺材不落淚,很好,不愧是我父親的人。”左相陰沉地笑,“向榮,去把韓管事的幾個兒子都提來。一炷香為限,燒完一炷香,韓管事若還不能讓本相滿意,便斬殺他一個兒子,直到殺完為止。”“是。”向榮肅著一張臉,轉身的時候陰狠地瞥了韓四一眼,背主者,必誅之。聞言,韓四拚命地掙紮,“放開我,彆碰我兒子,我要見老太爺!放開我,老太爺救我!”“老太爺?!你可看好了,這裡是先帝禦賜的丞相府。”向榮輕蔑地道,真有如此愚鈍之人,連這府上真正的主子是誰都搞不清楚。聞言,韓四愣怔了好一會兒,長長的鼻涕順著他的嘴唇淌下來,親衛看得惡心,又將抹布懟在他的臉上。“奴才……奴才都說,求相爺饒過奴才的兒子,他們還小,什麼都不知道。”韓四氣若遊絲,雙眼空洞,向榮的話點醒了他,老太爺土都埋到脖頸了,平日再作威作福,也改不了這府裡早已換了天下的事實。“快說!”親衛等得不耐煩,一腳蹬在他背上。韓四登時伏趴在地上。他臉著地,在地上如蛆蟲般蠕動了兩下,想死的心都有了。轉念又想到兒子,又掙紮著爬起來,口齒不清地泣道:“說,我都說。那日……”左相靜靜地聽著,臉上古井無波。他原本以為是沈玉在打鬼主意,後來清兒送信出宮,他便隱約察覺到事實的真相。彼時,他還存著僥幸心理,隻求父親長兄莫要被豬油蒙了心。可當親衛逮到韓四時,他才不得不痛心疾首地承認,向家,真的要完了!父親貪婪無度,一直存著不該有的心思,可他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敢擺皇上一道!長兄愚孝至極,竟然聽任一個老朽指手劃腳。為了不讓他與清兒見麵,還夥同沈玉調虎離山,讓傳令兵成功將軍報送到皇上手中。皇上,皇上……左相痛苦地捂住頭,皇上能暗中與西域搭上線,距離更近的北庭自然不在話下。隻怕,皇上手中早已掌握長兄私征關稅的實證,隻是還對他們向家留有一絲餘地。父親和長兄這一遭,正是把皇上推向絕地,皇上,勢必容不下了!“誰敢攔老夫!你們要反了不成!”“向士璧,你這個逆子……”是向老太爺的聲音。向榮忐忑地看向左相。握緊的拳頭微微顫抖,左相道:“讓他進來!”門口攔截的親衛向兩邊散開。向老太爺重重地哼了一聲,拄著龍頭拐杖踱進了屋。一進門,一眼便看見跪在地上披頭散發的韓四。韓四見救星來了,哭天喊地地撲上去,“老太爺救命,奴才對老太爺忠心一片,日月可表啊。”左相一個狠厲的眼神,親衛會意,上去一把攥住韓四的後脖頸,將那抹布重新塞回他嘴裡,硬是拖了下去。向老太爺氣得直喘粗氣,“你……你這個不孝子,你要乾什麼?”左相轉過頭,定定地看著他,“孩兒還想問父親,您想乾什麼?!”向老太爺一看他的神情,便知事情已經暴露,索性耍起了橫,“沒錯,信是老夫讓人截的,也是老夫給雍兒寫得信,沈玉也是老夫找的,如何?!你不孝不悌,自私自利,除了自己誰都不管。真以為向家離了你就不轉了,用不著你,老夫也能救自己的兒子!”“救?!哈哈哈哈哈哈……”左相仰天大笑,笑著笑著卻流出了眼淚,“什麼叫救,咱們快家破人亡了你知不知道?!皇上豈是你一個老匹夫能算計的?!你不僅害了長兄,害了我,更害了清兒跟文兒。虎毒尚且不食子,真要論起不仁不義,不孝不悌,父親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混賬!”向老太爺將拐杖敲得震天響,“老夫怎麼會害了他們,老夫明明是救了他們!如此一來,雍兒清清白白,節度使的寶座穩穩當當。有雍兒這個伯父護航,文兒一定能在軍中有一番大作為。“左右……左右不過是清兒吃點苦,消息是從她嘴裡透露出來的,皇上大不了廢了她,有太後在,必會保住她一條性命。便是死了又如何,她一個女兒家,若犧牲了她能換來家族的榮耀,她應該感到榮幸!”“你……厚顏無恥!無恥至極!睜開你那雙老眼好好瞧瞧,這府中可有什麼不同?!隱在牆外、牆上、屋頂的都是什麼人?!你知不知道什麼是影衛?我向家有朝一日被影衛屠戮血洗,全仰仗父親的大恩大德!”左相梗著脖子朝向老太爺嘲諷一拜,道:“向榮,送老太爺回上房,從即刻起,若沒我吩咐,一律不許人接近!”這便是軟禁了。向老太爺被影衛一詞嚇得說不出話來,他怎麼也沒想到,皇上不過一個毛頭小子,竟如此決絕。他這一愣神,便被親衛推搡著出了門。向府中的動靜,隱在四周的影衛自是聽到了。可他們並不關心。誰知道左相是不是演戲呢?更何況,他們隻聽命於皇上,其他一概不管。皇上讓殺就殺,讓守便守,比如現在。齊嘉冷靜下來後,雖然沒有立刻動手,但是也讓影衛將向府團團包圍。向府中敢有人有一絲不軌之舉,殺無赦。永安宮裡,向清歡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她敏感地感覺到今夜的肅殺之氣,卻又不知發生了何事,隻能抱著神錦衾翻來覆去。齊嘉送來的被子,她思來想去還是拿出來用了。不管前塵往事如何,眼下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