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找到那副寶石頭麵的來源,錢良裡外裡撲通了幾日,才稍稍有一點眉目。他甫進永安宮的園子,便瞧著碧玉珍珠姐妹倆,正一東一西,端著隻鸚鵡自言自語。這是什麼造型?他隨手攔住個小太監,“她們……乾啥呢?”因他常來,永安宮的宮人也都跟他混熟了。小太監湊近,神神秘秘地道:“那可是皇後娘娘賞的。錢大人待會兒見了娘娘,多說幾句話,沒準也能得一隻。”“當真?”“千真萬確。”那小太監眨眨眼,笑眯眯地走了。錢良撓撓頭,進了昭陽殿。向清歡正在殿中等他。“微臣……”向清歡微抬了下手腕,“免禮,直接說吧,查到什麼了?”“回皇後娘娘,微臣派人跟蹤了幾日魏家的夫人小姐,她們常光顧的珠寶行,與其他勳貴家眷並無不同,都是榮寶齋、玉豊齋、潘家銀樓等大名鼎鼎的商號。在這些商號中,魏家與潘家銀樓的關係最為密切。”“潘家銀樓?”“正是。潘家銀樓的老掌櫃潘越,原是宮中銀匠。先帝十年的時候,他鎔銀時不慎打翻,燙傷了手,手藝不複以往,便辭了差事。為了維持生計,開了這家銀樓,他的兒子潘富儘得他真傳,如今是潘家銀樓掌櫃的。”先帝十年?容貴人死時,正是先帝十二年,是巧合嗎?向清歡略一沉吟,道:“可查到潘家銀樓與魏家的關係了?”“回娘娘,還沒查到。可微臣的線人曾見到,那日魏夫人去潘家銀樓選了一串紅瓔珞並幾個金鐲子,未付銀子,賬房卻隻在賬本上草草地勾了勾,好像沒記賬。”“沒記賬?”“正是。這些商號為了方便老主顧,有先記在賬上、月底過府結銀子的傳統。魏夫人拿的東西不少,那賬房卻隻是寥寥勾了幾筆,不像是記賬的模樣。為了查證此事,微臣讓內人也去潘家銀樓買了幾樣首飾,內人仔細看過,賬本右邊記收賬,左邊記付賬,一筆筆記得十分清楚,斷斷沒有不記賬之理。”向夫人的陪嫁中也有幾間鋪子,向清歡自小跟著母親管家,賬冊自然看得懂,鋪麵的經營之道也略知一二。時下的記賬方法,遵循“有來必有去,來去必相等”的記賬原則,即使沒有收到現銀,也會先記上一筆收賬。用符號標了,等收了銀子,再將符號抹去。沒收銀子又不記賬,就代表著這筆銀子沒想收回來。要麼,是潘氏銀樓的東家潘富欠了魏家的銀子,此番正好抵賬;要麼,魏家是潘氏銀樓背後的東家,或者,與真正的東家關係密切。若真如此,當然不會記在公賬上。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魏潘兩家之間有牽扯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魏家,果然不是省油的燈。錢良見皇後娘娘陷入沉思,也不再說話,勾了頭耐心地候著。向清歡盤算了一番,道:“本宮有三件事情囑咐你。其一,查清楚當年潘越燙傷手的內情,十幾年前的事情,宮裡應當還有知情的老人;其二,去查一下每月上旬端王府都有什麼人出入,切記,不要打草驚蛇;其三,安插一個人在潘氏銀樓,本宮要他們的賬冊。”錢大人一腦門兒汗。前兩件事情或許勉強做得到,潘氏銀樓的賬冊卻實在有些為難他。賬房和管賬先生,一般都是主家的心腹之人,甚至有可能是血親。他們利益一體,根本不會被收買。可要是安插自己的人進去,不過個三年五載的,連賬本的邊兒都摸不著。“娘娘,恕微臣直言,尋常手段,恐怕拿不到潘氏銀樓的賬本。”向清歡瞥了他一眼,真是隻老狐狸。“無妨,你儘管施展手段去拿。隻要你不傷及人命,本宮便可保你無虞。”錢良瞬間笑出一臉褶子,“微臣謝過皇後娘娘。”幾日後,鄴城東的潘家銀樓裡,便多了一個年輕的跑街夥計,喚作順子。這幾年,潘家銀樓越做越大,長年累月地招收腿腳輕快的跑街夥計。跑街可不是個輕快活兒。來來往往的客人,不是達官便是權貴,稍差點兒的,也是個富賈。這些人和他們的家眷,來過一回,跑街的就得把他們的臉都給記全了。個彆位高權重的,哪怕沒來過,打一照麵,掂量掂量排場和穿戴,也得猜個八九不離十才行。潘家銀樓三掌櫃的名叫馮勇,是潘富的小舅子。他是個實心人,拿著潘家的產業當他馮家的產業做,半輩子的心血都鋪在了這銀樓上。一連招了幾十個跑街,能入他眼的沒幾個。那日他在茶樓聽書,內急便去了後院的茅廁。他打茅廁裡出來,剛巧被順子撞上。“唷,馮爺,小的不是故意的,您大人大量,小的給您賠不是了。”不過被輕巧地碰了一下,馮勇沒放在心上,卻覺得這小夥計有點意思。“你是茶樓的跑堂夥計?你如何知道我姓馮?”“小的正是這兒的跑堂夥計。馮爺之前來過一次,小的有幸給您上過茶,便記得了。”馮勇想了想,這茶樓自己有一陣子沒來了,加起來統共也沒來過幾次。“你小子記性不錯啊,這茶樓裡頭,來來往往的,你都能記住?”順子低眉順眼地道:“馮爺這般人物,任誰見一麵也忘不了。不過不瞞您說,小的雖然沒什麼能耐,可隻要見過的人,輕易忘不了。”馮勇不信,扯著他在茶樓的角落裡,認了半天人。但凡在這鄴城裡有點頭臉的,順子都識得。便是有麵生的,打量一番,也能把那人的身份說個差不離。馮勇大喜,當時就把順子挖到了潘氏銀樓,每月三錢銀子,先預支給他兩個月的月錢。這樣高的工錢,無異於天上掉餡餅。次日,順子便歡歡喜喜地去潘氏銀樓上工了。他心明眼亮,嘴巴又甜,來銀樓沒幾天,上上下下便交口稱讚,主顧們也被哄得開開心心,銀子花得流水一般。馮勇見了,更是高興,眼見著便有重用順子的意思。鄴城繁華,天黑透了,潘家銀樓才打烊。順子每每走得最晚。銀樓裡都是貴重的金銀玉器,離不得人看管。晚間,前頭店麵上有門房值夜,後院裡有打手巡邏。順子總是熱心腸地幫門房把店麵收拾好,又前頭後院挨著查看一圈,才下工回家。這日,他又是最後一個走。門房受他照顧良多,一個勁兒地催:“兄弟,今兒彆忙活了,趕明兒哥哥輪值,帶你喝酒去。”“那感情好,小弟先謝過哥哥了。哥哥,小弟這就走了,晚間睡覺可得把門栓好了,不能粗心大意了去。”“你放心走吧,哥哥曉得的。”順子笑著出了門,沿著東城大街,七拐八拐地往城西那片民宅去。他哼著小調,卻越走越快,瞅瞅四周沒有人,突然一閃身,進了一個死胡同。胡同裡,有個黑影正在等他。聽到動靜,那黑影轉過身,正是錢良。“查得如何?”“回大人,屬下已經把銀樓的守衛摸清楚了,晚間前頭隻有一個門房值守,後院養著十個打手。他們整夜輪流巡邏,每次五人,兩個時辰換一次班。銀樓一共四層,一層是鋪麵,二層是給達官貴人設的隔間,三層是幾位掌櫃的屋子,四層收藏著銀樓裡最貴重的珠寶。屬下認為,曆年的賬本,就藏在三層。”錢良點點頭,“你做得很好。”“大人,可要屬下現在就把賬本偷出來?”“不急,你再待幾天,找機會去三樓摸摸底。此事非同小可,最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賬本偷出來。”“屬下遵命。”“順子”頓了下,又道:“大人,那門房約屬下明晚喝酒,屬下……”“去吧,順便套套他的話,或許他能知道點什麼。”“是。”……宣室殿裡,齊嘉坐在龍椅上,手指一下下有節奏地敲擊著龍案,半天沒有開口。錢良有些忐忑。查誰都不打緊,可若是要查端王,得先讓眼前這位主子點了頭。皇上不點頭,皇後娘娘說了也不算。縱然皇上自小便於他的這位庶兄不甚親近,可再怎樣,端王也是龍子龍孫,容不得旁人半點汙蔑。聽皇後娘娘今日的意思,是懷疑端王才是潘家銀樓的真正東家。這麼想不是沒有道理,端王是魏太妃的親子,魏太妃又是禮部尚書魏光正的嫡女。魏家,正是端王的外祖家。端王身份敏感,借著外祖家的掩護做點什麼,情理之中。而且,當年魏太妃不過是個不得寵的良妃,魏尚書又管著一個清水衙門,何德何能能讓潘越甘心依附。可端王的身份,便不一樣了。先帝十年那會兒,當今皇上雖然已被立為太子,卻還是個毛頭小子,端王卻是權勢滔天的親王了。這事兒便不是端王主使的,要說他不知情,也萬萬說不過去。錢良悄悄歎了口氣,涉及到端王,事情就不太好辦了,要麼大事化小,要麼……他抬起眼偷覷了一眼皇上,見主子麵色不豫,隱隱覺得山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