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逢三,下半夜,向卜文便鑽到了李廣的營帳裡。李廣端坐在床上,老神在在地看著他。“兄弟們已經準備好了,咱們何時出發?”向卜文一身黑色緊身夜行衣,頭臉都包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滴溜圓的眼睛,在漆黑的夜色中閃著寒光。李廣摸了把乍起的寒毛,“將軍莫急,屬下已派人跟著尤五他們,等他們回營,將軍再出發也不遲。”他在懷裡摸了一把,摸出個白瓷瓶,“將軍,您收著這個。到了馬場,將此物灑在馬兒的食槽中,一炷香過後,將馬兒的韁繩解開即可。千萬記得,莫要逗留,即刻返回。”向卜文狐疑地接過,“……不偷馬了?”“有此物在,不必偷馬便能事半功倍。”“這究竟是何物?”李廣:“嘿嘿嘿嘿嘿。”向卜文:“……”一刻鐘後,有探子回報,尤五他們打軍營後偷偷摸摸翻了進來。李廣點點頭,向卜文帶著幾個人從相反的方向繞到軍營後,在同樣的地方翻了出去。西郊馬場,果然拴著新來的幾十匹駿馬。向卜文一打手勢,眾人便整齊劃一地隱於短牆的陰影裡,無聲無息。他探頭觀察了下守衛,借著夜色遮掩,一個前滾翻滾到了草垛後。借著草垛的遮掩,將白瓷瓶裡頭的黃色粉末均勻地灑在了食槽中。幾十匹馬,六個馬廄,都如法炮製。有腳步聲遠遠地傳來,他一個閃身,貓在了草垛後。是一班侍衛巡邏過來,他們挑著昏暗的油燈在四周照了照,給馬兒添了幾把草,補了一些水。向卜文緊貼著草垛,屏氣凝神。離他最近的那匹馬忽然轉過頭來,用大大的眼睛瞟了他一眼,接著……繼續吃草。他咽了口唾沫,暗自慶幸。那幾個侍衛掃視一圈,沒有發現異樣,打著哈欠推推搡搡地走了。馬場重新陷入靜寂。向卜文百無聊賴,抬頭看了會星星,又研究了下身旁這匹馬的牙口,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學了一聲貓頭鷹叫。牆外的幾個人瞬間翻過牆來。眾人輕手輕腳地解開馬韁,馬兒一路從北地而來,跋山涉水幾千裡,絲毫不怕人,隻是好奇地看著,還有的兀自吃著草。不一會兒,大功告成,向卜文一揮手,眾人齊齊翻出了牆,直奔青江大營而去。啟程之時,向卜文猶豫了下,回頭望了一眼,記起李廣的囑咐,還是聽話離去。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剛出去二裡地,馬場的馬兒便紛紛前蹄騰空,發出亢奮的嘶鳴,在馬場裡拚命狂奔起來。守衛提著褲子從木屋裡出來,隻瞧見暗夜中飛快地穿梭著無數個魅影,那些個魅影打著響鼻,腳下飛濺著黃土,直衝他們而來。“快跑啊,馬瘋了……”“救命啊,殺人啦……”……楊騰這一晚睡得不太踏實,夢裡兵荒馬亂的。他揉著眉頭坐起身來,親衛便慌慌張張撲進了帳,“將軍,大……大事不好了。”“成何體統,”他叱道:“到底怎麼了?”“將軍,昨夜,西郊馬場出事了,馬……都跑沒影了。”“什麼?!”他立刻翻身下床,披上護甲便要出帳,突然硬生生住了腳步。他轉過頭來,“你是從何處得到消息的?”“將軍,千真萬確,是咱們的人報的信。昨夜數十匹馬突然齊齊瘋了,掙脫了韁繩,在馬場裡又叫又跳,守衛都掛了彩。”楊騰閉了閉眼,硬生生壓下了火氣,“可查過現場了?”“回將軍,查過了,並無異樣,馬廄的水源和乾草跟往常都是一樣的,守衛巡邏也沒有發現異樣,許是……許是有蛇出沒。”“廢物!還不趕緊去找,呂掌櫃今晚便要來牽馬了,沒有馬賣個鬼啊!”“屬下這就去。”那親衛抹了把汗,踉蹌著往外走。“慢著,”楊騰突然改了主意,“你不要親自去,去找那幾個布商,讓布行的夥計去找。”“是。”很快,吳兆也得到了消息,他卻不急,慢悠悠地更衣,命人將司馬守備喚到帳中。“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將軍,屬下已派人查看過,馬場並無異常,守衛說可能昨夜有蛇群出沒,驚動了馬匹。交趾多蛇,這時節,又是蛇的發情期。”“楊騰如何說?”“楊將軍已吩咐親衛去通知布商,讓布行的夥計代為尋馬。”吳兆哂笑,“他倒是聰明。最近如何,他可曾對你起疑心?”“回將軍,不曾。北地到交趾,有數千裡之遙,總有折在路上的馬匹。屬下已買通布商,報賬時多報損折之數,以此遮掩那些咱們賣掉的馬匹。”“做得好。改日見了長史,本將軍一定多替你美言幾句。”“屬下謝將軍提拔,願為將軍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已然日上三竿,李廣還沒起身。向卜文已經在校場上練了兩套拳。楊騰站在邊上看了一會兒,拊掌讚道:“將軍好拳法,楊某佩服。”向卜文收了拳腳,“楊將軍謬讚了,要說拳法,楊將軍的楊家拳,可是讓李相都讚不絕口。”“好漢不提當年勇啊,”楊騰歎道,“這人上了年紀,精神氣力便大不如前,楊某如今,可打不出當年的威風了。”聞言,向卜文細細地端詳了他一番,“楊將軍自謙了,依向某看,楊將軍滿麵紅光,中氣十足,半點不遜於當年。”“哪裡哪裡,不過是金玉其外罷了。將軍有所不知,這人上了年紀,便人懶覺輕,夜間稍微有點風吹草動便會驚醒,是一宿都睡不安穩呐。這不,昨夜又被驚醒了幾番。”“想來楊將軍常年戍守邊境,已然養成了警醒的習慣,向某佩服。隻是身體是根本,楊將軍還是要多多顧及自己才好。如今交趾不安穩,皇上和交趾百姓還要仰仗將軍呢。”“將軍所言,楊某謹記在心,定不會辜負聖上和百姓的期望。”……楊騰一反常態,纏著向卜文東拉西扯。向卜文也不惱,耐著性子跟他打太極。二人你來我往,倒也彆有一番趣味。向卜文明白,楊騰這是懷疑上他了,怕被他趁亂找到把柄,索性就近監視他,讓他分不開身。快到晌午時,李廣才醒來。守衛受向卜文囑咐,給他端來早午飯。李廣一邊喝粥,一邊口齒不清地問:“將軍呢?”“回參軍,屬下剛看到,將軍在校場。”“又在練功啊。”“不是,將軍在跟楊副將聊天呢,已經聊了一個上午了。”“啥?!”校場上,楊騰實在無話可說了,心一橫,道:“楊某聽說,向將軍剛及弱冠,可娶親了?”向卜文隻覺得頭頂有烏鴉飛過。“多謝楊將軍關心,還不曾。”“二十歲,不小了,也該娶親了。”向卜文尬笑。“不知將軍喜好什麼類型的女子,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是清新可人的,還是豔麗妖嬈的?”向卜文繼續尬笑,“大丈夫誌在四方,不著急娶親。”“向將軍說得對,好男兒何患無妻。娶親不急在一時,可這把年紀應該有個相好的女子了,大男人早點知曉風月之事,有利無弊……”眼見著楊騰便要與他交流風月心得了,向卜文剛要拔腿而逃,一抬眼,便看見李廣朝著這邊走來。他瞬間坐穩了屁股,還閒閒地翹起了二郎腿。下一刻,楊騰也看到了李廣,氣場瞬間有點紊亂。他沉了口氣,硬著頭皮留了下來。“唷,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二位將軍在聊什麼趣事呢?”向卜文急忙搶答:“楊將軍在跟向某交流風月心得呢,這女子之事,向某知之甚少,此番實乃受益良多啊。”聞言,李廣不勝唏噓,“不瞞二位將軍,李某最大的心願,便是討一房柔媚嬌婦,怎奈家父不允,是以至今不能如願,遺憾之至。”向卜文奇道:“李相竟不準你娶妻麼?”“將軍誤會了(liao),”李廣神神秘秘地湊近,“並非家父不肯,實是我李家有不傳秘術:男子二十二歲以前不泄元陽,便可保益壽延年。這年少破身的男子啊,尤其是那些成婚前有相好的那種,上了年紀,容易尿頻、尿不儘、尿無力,嘖嘖嘖。將軍有所不知,李某曾在茅廁中巧遇過身患此疾的男子,那男子,年紀也不大,呶,就楊將軍這般年紀,當年迎風尿三丈,如今順風尿濕鞋,說的就是他呀……”“將軍,楊某還有軍務在身,先行告辭。”向卜文憋著笑點了點頭,楊騰急赤白臉地走了。直到楊騰的身影消失在視野裡,向卜文才笑出聲來,“你這人,真是刁鑽至極,當時明明是你將人家堵在茅廁中,如今又編排人家‘順風尿濕鞋’……”向卜文一邊說,一邊笑,半晌停不下來。李廣盤腿坐在一旁,目光幽怨,“彆以為小爺沒看到,方才你屁股都抬起來了,看見小爺為何又安安穩穩地坐下了。”向卜文又笑,“這不是想看李公子大展雄風嘛。”李廣翻了個白眼,他方正色道:“來,跟本將軍說說,今夜打算如何行事。”